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婚前。
当时是在曼彻斯特的冬季,窗外的雨夹雪不停地下,不停地下。
好在室内开了暖炉,几个好友相聚,好友又带着各自的好友,七八个人围在一起喝着热红酒,身上有些暖融融的。
几杯浊酒下肚,她倒在了沙发上。
她大概只眯了片刻,身在国外的防范意识便让她猛然惊醒过来,睁开双眼,见陆铭舟也有些微醺,竟坐在沙发边沿打量着她的睡脸。
那是她和陆铭舟第四次见面,她知道那一阵他很不顺。
而很巧,她也是。
她能感到两个青葱的身体都在强烈地渴望着彼此,她一把攥住他的卫衣领口,挺起上半身在他嘴唇上轻啄了一口。
可以说是一时冲动,但两人都奉献了彼此的第一次,并没有谁亏欠谁一说。
决定结婚时他说:“婚后,我可能需要正常的夫妻生活。”
那么狗的一句话,她竟没有反驳。
光洁的少年酮体,年富力强,温柔备至。
怎么算,她好像都不吃亏。
“如果结婚,我希望我们能和彼此的家人保持良好的关系,不需要去孝顺谁,但一些正常的家庭聚会我希望两人能一起参与。”
“这一点我没有问题。”
“婚后还是要先完成各自的学业,至于毕业后去哪里发展,国内还是国外,哪座城市,这些我们都可以商量。”
她问了句:“你的首选是哪里?”
“回上海。”
这一点她也没有异议,当时她已经是在国内没有家的人了,去哪个城市发展对她来讲并没有太大影响。
他们就这样一点点刻画着未来的状态,像刻画一座建筑的3D模型,但再心思缜密的模型也无法在现实中完美复刻。
离开了那个国度,离开了当下的心境,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
时至今日,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陆铭舟和当年那个在曼城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好在婚姻这座围城,两个人都看得清楚,他们一开始选择进入婚姻的目的也各不相同,这一点两人也都心知肚明。
正如一开始约法三章,既已结婚,两人都有责任对这一段婚姻负责。
她身边朋友或是盲婚哑嫁,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或是自由恋爱,却天天在感情里破马张飞、鸡飞狗跳,这些例子她也都看在眼里。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和陆铭舟这一段“契约”结成的婚姻倒还算平淡正常。
既然离婚协议书的误会已经解除,那么暂时,她还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和生活出现变故。
>>>
一夜琴瑟和鸣、鱼水交欢。
不过两人年纪都不小,早练就了穿上裤子不认人,走肾不走心的本事,更不会把性与爱混为一谈。
阿姨一大早便把几只注重锻炼身体,每天都要早起晨跑的猫从主卧轰了出去,只是耐不住昨天睡前忘了拉窗帘,阳光一晒,沈星露不到九点便睁了眼。
睡眼惺忪出了卧室,见衣帽间阿姨已经简单归置过了。
衣物整整齐齐排列,该送洗的送洗,能水洗的也都在楼下工作间洗衣机里转着,中间矮凳上排了一排硬壳纸袋,大概是陆家派人送来的衣物。
沈星露简单吃过早餐,便上了三楼那间尘封已久的画室。
即便误会解除,但一想起陆铭舟的某些嘴脸,什么“工作年限不长,简历倒挺丰富”,什么“你那个体验生活的工作去北京重新找一个不行?”,沈星露依旧感到愤愤。
不拿出点看家本事,还真拿她当咸鱼了!
她在RCA同学间的确资质平平,这辈子也不盼着靠绘画扬名立万,但能拿到RCA的offer,便已然证明了她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沈星露铺好了画布,从柜子里拿出工具。
左手边是七八只不同大小、不同笔触的崭新笔刷,右手边是七八只形态各异的崭新刮刀,画布下放了一盒崭新的颜料,手拿调色盘,准备给某人点颜色瞧瞧。
她一向熟练于莫兰迪色的运用,作品也一向是温暖、安详、宁静致远的风格。
太久没画,自然手生,她准备先画之前上学时画过好几个版本的白玫瑰花卉图找找感觉。
用刮到刮出一坨绿色颜料,又加了些白色和对比色降纯,又混了一丢丢黄色便调出了很好看的豆绿色。
沈星露描绘出花卉大致的位置和轮廓,便用刮刀一边调色一边上底色。灰绿中加了点灰紫和一些灰粉,上出的底色层次丰富,正和她心意。
而正上色,便听有人慢悠悠地上了楼。
沈星露微微歪着脑袋继续创作,直到陆铭舟站到她身后,沈星露这才借着涮刮刀的机会回头看了他一眼,也算是打了招呼了。
陆铭舟手捏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沈星露回头看了他几眼,见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一边上色一边说了句:“你想说什么?”
想恭维还是诋毁,先放马过来。
只见陆铭舟又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手法不错啊,这社会,人但凡有个手艺在身就不担心混不上一口饭吃。”
沈星露轻嘁了声,只觉得没这么简单,狗嘴里还能吐出根象牙来?
果不其然,陆铭舟紧跟着就来了一句:“以后HR的活儿也干不下去了,你又非要工作,我可以推荐你去我爸供应商那儿刮腻子。”
刮腻子……?
三个字听得沈星露嘴角直抽搐,险些扔下了刮刀:“陆铭舟!不会说话你可以选择闭嘴!”
陆铭舟情绪稳定,继续输出:“没有小看你的意思,你也别小看这些师傅,一个月下来赚得可未必比你少。”顿了顿,又问了一句,“你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了?”
呵,还旁敲侧击打听起她工资来了?
她一个月一万八的工资已经远超上海市平均薪资标准,尤其在应届生之间,但她也知道这在资本家眼里连根苍蝇腿都算不上。
沈星露轻呵了声,故作不置可否:“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陆铭舟来了一句:“你赚的都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我总有知情权吧?”
沈星露不答反问:“那你呢?倒是说说你一个月能赚多少啊?”
她也一直很好奇陆铭舟一年下来能给他们共同财产增值多少呢。
别再赚的没有贷的多,一顿操作猛如虎,弄得他们夫妻财务上全是窟窿。
陆铭舟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具体数字也不好说,这个季度财报财务还没有发过来,但只能说是运转良好,资金充足。你要好奇,我可以让财务顺便也抄你一份。”
“那倒是不必!”
好像她惦记他那几个钱一样。
婚都结了三年,两人倒是第一次谈起金钱话题。
陆铭舟又借机提起一茬:“对了,我给你的卡怎么也不见你刷啊?”
沈星露回了一句:“我自己有钱。”
沈家父母出国前给沈星露留了一笔财产,或者说是嫁妆。
市区一套建筑面积六百平的别墅,杭州两套别墅一套大平层,车子、珠宝、现金、股票更是不计其数。
沈星露性格佛系,即便平时吃穿用度也都不俗,却也没有铺张浪费,动辄几百万拍个珠宝,或在家里收集一墙爱马仕的习惯。
父母留下的钱,她就是定期存进银行,产生的利息也足够她一生衣食无忧。
她和陆铭舟名义上虽是夫妻,不过婚后一直是各过各的。
虽然陆铭舟回国后有了自己的事业,公司步入正轨后给了她一张副卡留作家用,沈星露也只是把卡收下,当做小家庭的机动资金,日常花销从不花陆铭舟一分钱,就是这么有骨气!
不过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思想观念都偏传统,陆铭舟也不外如是。
他从小耳濡目染,眼里所看到的便是,不论是他奶奶、妈妈,或是身边的同龄女孩儿,基本都是婚前爸爸养,婚后老公养。即便他和沈星露纸糊的婚姻,他也觉得自己理应承担起沈星露的日常花销。
陆铭舟语重心长说了句:“前两年我们还在上学,你花父母的钱我倒觉得没什么,但毕竟现在我也有收入了,养你也绰绰有余,我赚的也是夫妻共同财产,于情于理,你都可以刷那张卡。”
沈星露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沈星露背对着他,继续用刮刀一笔一笔上着颜色,依旧很有骨气地回了一句:“不用了。”
陆铭舟两手轻轻从身后搭着她双肩:“你自己觉得没事,你爸爸妈妈知道了不会觉得我这个女婿无能?”
他倒是在意自己的形象。
沈星露回了一句:“我就跟他们说我现在自己有工作、有收入不就好了。”
陆铭舟轻笑了声:“你说了,你爸妈倒是也得信。”
哦,拐弯抹角到头来还是埋汰她呢!
沈星露摔下刮刀把他往楼下推:“出去出去出去,你影响我创作了!”
一下午的时间,沈星露就这样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创作,上完了底色又用最小号的刮刀绘制花卉,花瓣一片一片都画得十分立体。
沈星露发现没有了周围天才同学们的干扰,她反而能静下心来画出自己的作品,更能注重自己的内心表达。
一束白玫瑰静静绽放在莫兰迪色的底图,宁静中又带着淡淡的孤独和伤感。
即便许久没画,但她多年的功底还是在一幅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沈星露很满意,准备等过个一两周颜料干透了便送去订制画框,找个地方把它挂起来。
陆铭舟上楼时沈星露刚大功告成。
她穿了一条复古风的白色棉麻布长裙,脖子上套了个围裙,却还是没能避免裙子、手臂乃至脸颊上都沾染星星点点颜料的命运。
她一手拿着调色板,一手拿着笔刷,站在画布前打量着这幅画还有哪里要修缮的地方。
顶楼斜坡状的屋顶上开了一扇天窗,夏日下午的阳光依旧明媚,光线在她裙摆上打出了不规则几何图案的光。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伦敦,他在她画室里第一次看到她,女孩儿被几块巨大的画板围着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颜料,那画面却很美,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对她动心。
听到声响,沈星露回过了头。
她看他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看样子是要回北京了,便问了句:“要走了吗?”
陆铭舟“嗯”了声,又走来看了一眼她的作品。
很好看,不愧是RCA的高材生。
这一点他三年前在英国便见识过了,有些话也只是互相调侃调侃罢了。
“那我先走了?”
沈星露愣怔怔应了声:“哦。”
三年来两人好像从未在一起度过过这样丰富的一个周末,庆祝纪念日有之,争吵有之,争吵过后的开解有之,和好后的性|事也有之……
不过也无所谓。
等他走了,她也有自己习惯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