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记载有一个孔子叫几个得意门生各言己志的故事。子路说:“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处在几个大国的包围当中,既要防备外敌侵犯,国内又有连年灾荒。这样一个国家,假如让我去治理的话,只要三年光景,便可以让人人有勇气,而且懂得和列强抗争的办法。”(大意)
孔子微微一笑,问另外一个门生道:“冉求,你怎么样?”冉求说:“一个纵横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的小国,让我去治理,等到三年光景,可以使人人丰衣足食。至于修明礼乐,那只有等待贤人君子来了。”
跟着问公西赤,他的志愿是当“傧相”(与本文所要说的无关,不引述了)。
最后问到曾点,那时曾点正在弹瑟,一听孔子问他:“点,尔何如?”他把手中的瑟放下,站起来说道:“我的志愿跟他们三位不同。我只想在暮春三月,春天的衣服做好了,我就穿着轻暖的春装,陪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子,在沂水里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歌,一路走着回来。”
孔子听了,赞叹道:“我与点也!”意即:“我的想法和曾点一样。”
子路和冉求是想从政的,曾点则是“逍遥派”。我无意评论他们的志愿,只谈谈我的感想。
子路和冉求的志愿都说明了一个事实,治理人口少的国家容易做出成绩,所以他们都有把握在三年光景便可见效,让人人可以丰衣足食。但假如是一个人口以亿计的大国,要想在三年内“大收成效”,恐怕就很难了。
曾点的志愿虽说和他们不同,但也必须丰衣足食,才能做“逍遥派”。只要政治上了轨道,人口少的小国人民,也总要比人口多的大国人民,可以享受更多的幸福。
去年欧游,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小国寡民之乐”。
从瑞士往奥国的途中,有一个小国叫做列支登士顿(Liechtenstein),全国只有三万人口,警察七名,警犬一条,没有军队。我们曾在他的首都华都兹(Vaduz)食午饭,所谓首都不过几条街道,恐怕还没有香港湾仔区这么大,但每户人家,每间商店,门前都有花圃,踏进他们的首都,就好像置身在花园中一样。碰见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面上带着愉快的笑容。
这个国家主要的收入,一是做游客的生意,一是发行邮票,每天平均只要做一千几百过境游客的生意,收入已很可观了。
他们的邮票也是很有名的,据说他们珍藏有一批名画,以名画作图案的邮票是很有价值的。另外他们的牙科医疗器械在欧洲也颇著名,按人口比例来说,这方面的产量是居欧洲第一位的。一个只有三万人口的国家,有这几项收入,当然是不难做到丰衣足食了。
或者你会说列支登士顿只是一个十分特殊的例子,那么我再说瑞士的。瑞士面积大约是四万平方公里,人口不到一千万。但这个小国的人民,生活水平之高,却是远在英、法、意等大国之上的。有人说出生在瑞士,就等于“上天”注定你要享福一生。
瑞士的银行业、钟表制造业和旅游事业的发达冠于欧洲,人民长期生活在和平安定的环境之中,根本无须为衣食担忧,人民的享受,甚至已经超过丰衣足食的程度了。我们在硫森(Lucerne)住两晚,在日内瓦住一晚,没见过一个衣裳褴褛的人,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也都是彬彬有礼,显得甚有教养。衣食足才能修明礼乐,冉求那个进一步的要求也是有物质基础的,从瑞士可以得到例证。硫森是欧洲的度假胜地,风景比日内瓦更美。
瑞士的例子或许也还是有点特殊(它是永久中立国),但又如比利时、荷兰等小国,平均来说,人民的生活也都是比大国的人民幸福得多的。小国寡民之乐,的确不是人口众多的国家容易做得到的。
欧游所见,我不能不佩服马寅初的先见之明,远在五十年代,他已经指出,中国必须提倡节育了。当时中国还只有六亿人口,如果听他的话办事,国民经济的复兴将会迅速得多。有个“权威理论家”(康生)却对北大学生公开骂他“马克思姓马,马尔萨斯姓马,你们的校长也姓马,只不知是姓哪一家的马?我看还是马尔萨斯的马吧”?结果罢了他的北大校长职务,他的提倡节育更被打成“反动理论”,中国的人口,也从六亿多些增加到现在的十亿了。“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斯之谓欤?虽然中国还未弄到“丧邦”的程度,但增加了四亿人口,这给国家增添的困难,亦已是“够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