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中有一种稀奇的文体,无论顺读倒渎都可成文。这种文体叫“回文体”。诗词中比较多见。诗就叫“回文诗”,词就叫“回文词”。
举一首夫妻对答的回文诗为例。顺读是丈夫以诗代信,写给妻子,极道思念妻儿之苦的(丈夫在外,妻和儿在家)。诗云: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
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
途路阻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
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儿。
将之倒读,可以变成妻子的复信,诗为:
儿忆父兮妻忆夫,寂寥长守夜灯孤。
迟回寄雁无音讯,久别离人阻路途。
诗韵和成难下笔,酒杯一酌怕空壶。
知心几见曾来往,水隔山遥望眼枯。
顺读倒读,作者的身分、语气、居地等等也跟着变了。
据说回文诗本就是几个太太玩出来的花样。“诗体不一,而回文尤异。自苏伯玉妻《盘中诗》为肇端,窦滔妻作《璇玑图》而大备。”(《回文类聚序》)都是因为思念久别的丈夫。于是搞这玩意儿寄给丈夫以表相思之苦的。
被称为回文诗肇端的《盘中诗》,相传是汉代苏伯玉的太太因丈夫外出久不归家,把诗词写在盘中寄给他,因而叫《盘中诗》的,诗的写法,屈曲成文,从中央以周四角。“山树高,鸟鸣悲。泉水深,出鲤鱼,鲤鱼肥,空仓雀,常苦悲,吏人妇,会夫稀……”含宛转循环之意。但因它不能倒读,不过词序上的经营同后来的回文诗类似,故只能说是“肇端”。
正式的回文诗创作者据说是前秦苻坚时代的窦滔之妻苏蕙。窦滔镇守襄阳,没信回家,苏遂织锦为回文,以八百四十一字排成纵横各为二十九字的方图,回环反复读之,可得诗三千七百五十二首,名叫《璇玑图》,叫人送到襄阳,窦滔看了,非常感动,就把苏氏接到任上去。通俗小说《镜花缘》四十一回载有此图。读者若有兴趣,不妨找来看。今举图中一例如下:“仁智怀德圣虞唐,贞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妄淫荒,心优增慕怀惨伤。”倒读亦可成诗。
说老实话,《璇玑图》中的回文诗我不太喜欢,因为读起来如猜谜般似通非通,算不得好诗。不过以八百四十一字排列成几千首诗,文字的奇妙,却是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回文体”中还有一种更奇妙的是,一首诗倒读可以成词,词倒读可以成诗的。举一个例子,顺读是一首七言律诗。
明窗半掩小庭幽,夜静灯残未得留。
风冷结阴寒落叶,别离长倚望高楼。
迟迟月影移斜竹,叠叠诗余赋旅愁。
将欲断肠随断梦,雁飞连阵几声秋。
将之倒读,可以变成《虞美人》词:
秋声几阵连飞雁,梦断随肠断。欲将愁旅赋余诗,叠叠竹斜,移影月迟迟。
楼高望倚长离别,叶落寒阴结。冷风留得未残灯,静夜幽庭,小掩半窗明。
据说是清代一位才女写的。作律诗看,对仗不算工整倒读成词,则比诗好得多了。不过回文诗求得通顺已难,和况是可以互变的回文诗词,句法结构和押韵的平仄都要变的。回文诗词而能写到这样水平,也的确是甚见“才气”了。
清代大词人纳兰容若也曾有回文词之作,在他的《饮水集》中有注明“回文”的《菩萨蛮》三首:
这三首词都是上句与下句成为“回文”的,如上句“醒莫更多情”,倒读成为下句“情多更莫醒”。整首词倒读,也是极协音律的回文词。由于有这两个特点,因此每一句开头的一字和结尾的一字也要押韵,如“客·夕”、“门·昏”、“清·明”、“花·鸦”等是。但最难得的是它不仅“通顺”而已,还有感情,有韵味,有意境。如“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亲自梦归人,人归梦自亲。”等句,虽是回文,意思并不重复,下句是作更深一层的演绎的。即使不作回文词看,也是“警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