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士、名士这类东西是封建社会的产物,由于他们有点知识,又故作“清高”,倒是颇能迷惑人的。其实,也大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而已。
处士与名士的分别,大抵处士以遁迹山林、不做官为标榜。(当然暗地里还是与官府往来,水乳交融的。“翩然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衙。”自不只是嘲笑陈眉公一人也。)名士则范围更广,做着官的,退了休的,或读书不成的世家子弟,只要是读过书,能做几句歪诗,或者“擅饮酒,熟读《离骚》”,便都可以自称“名士”。而所谓“名士”也者,即使在旧社会来说,也多半是帮闲的无用之人而已(至于作为“帮凶”的“名士”,那便是有害于人民的了)。
最多名士的是两晋南北朝,在那个时代,“过江名士多如鲫”,“玄学清谈竞一时”!现在就来谈一谈那些“过江名士”的笑话。
两晋南北朝之所以盛产名士,有个原因。那个时代是最讲究门第的。“高门”子弟,生下来注定了便有高官可做,于是不务实学,竞尚清谈,以争做“名士”为荣,便成了风气。颜之推(梁人)在《家训》里有一段话描写那些士族子弟,刻画得淋漓尽致,颇为有趣。颜之推说,江南士族至今已传八九代,生活全靠俸禄,从来没有自己耕田的。田地交奴隶佃客耕种,自己连起一块土、耘一株苗也没见过,人世事务,完全不懂。所以做官不办事,管家也不成,都是太悠闲的缘故。又说,梁朝士大夫,通行宽衣大带大袖高底鞋,香料薰衣,剃面搽粉涂胭脂,出门坐车轿,走路要人扶,官员骑马就会被人上表弹劾。建康县官王复未曾骑过马,见马叫跳,惊骇失色,告人道:“这明明是老虎,怎么说它是马呢?”这不是活画出了一群无用的废料么?
高门子弟,既然反正有官可做,于是大家都做出一副“名士”派头,竞以对事物世务,漠不关心,便算高雅。例如:王徽之做大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桓冲问他到底有多少匹马,他回说:“我又不去问马,怎知道他的数目!”再问他时,他就拿手放在额上,作眺望状说:“西山朝来致有爽气。”你看象不象个神经病?但在当时,他却是个“上流社会”人士所称道的名士呢。
又如前面谈过的西晋大臣王衍,做到了“三公”之位的“司徒”大官,也是一副名士派头,政事懒理,“有客来访,唯谈老庄。”到石勒攻破洛阳,他被俘虏,还以“我一向不干预晋室政治”作为理由,希望石勒饶他。但这个“不问政治”的人,投降之后,却又再三劝石勒“上尊号”,做皇帝。但终于仍是被石勒杀了。
晋室南迁之后,照说是应该上下一心,积极抗战,力图恢复中原才是。但一班名士,对于抗战,只是喊喊,实际毫不起劲。东晋时,桓温一度北伐,进击“十六国”中的前燕慕容氏,在枋头吃了大败仗,消息传来,一班名士竟然“津津乐道”,对他的失败表示高兴。有个“大名士”名叫孙盛的,还做了一本《晋阳秋》,把桓温形容得狼狈不堪,幸灾乐祸,而且还寄了一本给前燕的统治者慕容隽,请他欣赏。东晋和前那是正处于交战状态的死敌,而晋朝的名士竟向敌人表示,高兴自己战败,这真不能不说是千古奇闻了。
士族子弟的养尊处优,生活空虚,造成了名士的无用与无聊。但他们也并不是经常得意的,正因为他们一无用处,见了马以为是老虎,一到了有非常事变之时,他们的遭遇就比老百姓更惨了。也是颜之推《家训》里所说的故事,梁武帝时,侯景作乱,士大夫肉柔骨脆,体瘦气弱,不堪步行,不耐寒暑,死亡无数。他们因为得不到食物,饿成鸠形鹄面,穿着罗绮,抱着金玉,伏在床边等死。这些等死的人,其中就大有“名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