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低头,言辞恳切非常:“多谢陆表哥高抬贵手,七七一定谨记陆表哥教诲。”
陆尧长身玉立,负手看向她,眸深如渊,不知在想什么。
从他刚进屋,七七便觉不妥,两人虽然都衣衫严整,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还坐在床上,实在不雅。
此刻感觉到陆尧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迟迟没有挪开的意思,她更沉不住气了。
也顾不得礼数规矩,七七直接掀起半盖的锦被:“陆表哥,今日叨扰已久,我该回去了。”
可她一动脚,才意识到被子下,自己正赤着足。纵她再不拘小节,也知道女子不该叫旁人看到裸足。
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鞋子,撒腿就跑;还是等陆尧离开,她穿上袜子再走?七七的手僵在掀起一半的被子上,陷入两难。
幸好陆尧此时开口,缓解了尴尬。
“你在生气?”他问,语气似乎有些困惑。
七七被他这莫名的发问弄得发懵,不过倒是顺势放下锦被。
“自然不是,陆表哥何出此言?”她轻轻摇头,略显苍白的小脸格外楚楚可怜。
陆尧星眸如炬,审视般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七七害怕极了,急忙剖心明迹,以表“忠心”:“当日在魁星楼,若不是陆表哥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又怎么会生气?”
陆尧听了,嗤笑一声。
许七七猜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心中越发忐忑,暗道果然一开始的直觉是对的,这位陆表哥的确是位喜怒难测的危险人物。
“无以为报,” 陆尧问,俊颜似笑非笑,“何不以身相许。”
打死七七,她也想不到陆尧会说出“以身相许”这样的话,好似大殿里神像突然说自己饿了要吃小笼包。
虽然语气随意轻佻,应是玩笑,七七仍然有些不安。她想到这些日子陆尧对她的种种“上心”,还有莫名捉弄她的裴寂,担心陆尧的九分玩笑外,有一分试探。
她不得不慎重回答,思忖后沉声道:“救命之恩等同再造,以身相许也有前例可依。只是小妹出身低微,且已许人家,实在无德无才,不能侍候表哥还恩。”
陆尧眼神已无笑意,淡淡道: “三书六礼,一样都没有,是这样的“已许人家”么。”
他竟知道得如此清楚……七七面上强笑一下,脑中飞转,又想出说辞。
“虽未正式定亲,但我和秉洲哥哥青梅竹马,彼此心悦,两家早有结亲之意,我爹也和叶伯伯有口头之约。君子有成人之美,况陆表哥英雄盖世,定然不会强求,置许家于两难之境。”她仰着脸,双眸湿漉漉的望着陆尧,丝毫不知自己这般模样只会让对方更加不愿放弃猎物。
“为何我不会强求?”陆尧突然俯身,与她抵额相对,呼吸可闻。
七七吓得倾身后躲,可早叫陆尧一把捏住后颈,动弹不得。
他手指微凉,手心却温热,指腹薄茧在后颈某一点轻轻摩挲,像是主人在抚摸爱猫。
可七七不是猫,她吓出一身冷汗,气都不敢喘,生怕哪句话说错,惹恼了陆尧,对方冰凿玉琢的手指轻轻一捏,她的脖子就断了。
“嗯?”陆尧又问了一遍,低沉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暧昧又温柔。
七七敢对天发誓,此时此刻自己半分奇怪的心思都没有,但不知为何还是莫名红了脸。
陆尧看着她粉面红透,盈盈泛泪,忽然就有了好心情。
他好心朝后退了退,拉开些距离,手掌也从七七后颈拿开。
七七大口喘息着,还没来得及高兴,魔掌再度袭来,这回捏住了她的下巴。
七七被迫与他对视。
不得不说,他长了一张世人歆羡的脸,俊美、贵气,强悍,无论男女,都要为造物主的完美杰作而赞叹。
可美丽的东西往往致命,七七深知这一点。譬如在密室里,他凛冽的杀意。只要他不高兴,随时都能要她的命,不管她有没有罪,该不该死。
想到这里,七七脸色无比苍白。
“怎么不说话,莫非小孩子说了谎,舌头没了?”陆尧锲而不舍地追问。其实他哪里在意什么答案,不过是找个由头逗弄七七,说话间手指已按上七七微嘟粉嫩的下唇。
这举动实在轻佻得过份。
被冒犯的羞恼汹涌而出,压过被杀掉的恐惧,七七奋力挣扎。她又是朝后躲,又是朝一旁挣脱,但都没能掏出陆尧的魔爪。
她只好开口,无奈又敷衍道:“因为君子成人之美,不夺人所爱,陆表哥是大英雄,如果你不讲道理,大家都会失望的。”
陆尧脸色明显沉了下来,捏着她的唇珠问:“大家,大家是谁?”
七七又疼又麻,眼泪都要出来了,在陆尧危险十足的目光下,有些语无伦次:“大家就是所有人,我、许家人、陆家人,大夏朝的人,天下人……”
“那只怪你们太贪心。”陆尧眸中戾气闪现,手下略一用力。
七七疼得张开嘴,正当她以为陆尧又要换花样折磨她时,一粒药丸被塞进她喉咙。
她第一反应是毒药,但来不及吐,陆尧在她后背一点,她便不受控制地将药咽了下去。
陆尧松开手。
一股清凉之意,从上而下,直入七七丹田,渐渐遍及全身。
她惊奇地感受着,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优昙雪莲!?”她惊喜道,抬头去看陆尧。
陆尧却已不见踪影,唯留珠帘轻动。
七七不敢久留,素心坚持送她到临溪院,说是主子的意思不能违背,七七只好随她。
张氏和许延业急得团团转,见七七回来,又惊又喜,拉着她焦急询问。
“陆表哥说的是真的,我误触了阁内机关,摔进水池里。一来天冷,二来我也不能湿着在外面走,所以就叫素心来取身干净衣裳。在那换好后,又烘了烘头发,耽误了一会。”七七早想好了说辞。
张氏见她神色如常,又仔细看了看她脖颈,小臂,这才稍稍放心。这心里石头一落地,又忍不住上火,开始数落七七不小心。
七七乖乖低头应着,但身心疲惫,心里只想快些回房里躺下。
主母训话,许延业不敢插嘴,直等到张氏说累了停下,他才赶紧插话,问七七:“雪莲呢,国师给你了么?”
他这一问,张氏端茶的手赶紧收回,焦急望向女儿。
七七点头“嗯”了一声,停顿片刻后又补充道,“是陆表哥给的,我已经服下了。”
张氏和许延业大喜过望,没有在意为何七七去找裴寂拿药,药丸最后却是陆尧给的。
张氏还有许多话想问七七,比如国师服下药丸后,有没有让国师再替她诊脉看看。但七七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母亲,我路上吹了风,这会子有些头晕,想回屋里小睡一会。”
张氏听了,拍着她的手说:“去吧。我和你哥哥再商量一会儿,九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咱们预计那天搬出去。”
九月初八,也就只再呆五六天便好。
七七听了,乖顺点点头,带着莺儿回房了。
“小姐,你不知道,今儿乔夫人还来我们这跑了一趟呢! ”一回屋,莺儿便等不及报告。
“乔夫人?”她来这作甚,七七眉间微蹙,没什么好语气。
“嗯啊,就是宋小姐的娘亲呀。”莺儿会错意,还以为小姐呛了水,没反应过来乔夫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是她,我问她来这干什么。”七七后脑勺突突得疼,赶紧让秋蝉扶她躺下。
“她说这几天不见您去老太太处请安,所以来探望探望。夫人怕说您在少将军那,惹出麻烦,就说您去找英娘夫人玩了。”莺儿边说边给主子脱了鞋子,盖上薄被。
“探望是假,来催我们走是真。夹枪带棒说了半天,亏得夫人脾气好,同她浪费口舌。”秋蝉也很气愤,接着莺儿的话说道。
七七撇撇嘴:“管她呢,我们过几天就搬出去了。”
“小姐说的是。”两个丫鬟一听,也都笑了。
七七闭上眼,想睡一会儿。可心中许多困惑,仍是难以平静。裴寂为何要骗她呢,单纯的恶作剧逗乐?......会不会其实什么药粉有余毒,只有雪莲能根治,也是骗她的?
她翻了个身,又觉得不大可能,不说别的,以陆尧和裴寂的身份,想捉弄她没必要费这么大功夫,况那颗雪莲做的药丸,是结结实实落到她的肚子里的,吃下那药丸后,她觉得眼睛看东西都看得更远了!
她又想到陆尧贴着她的额头,还用手指碰她嘴唇,这一想,气得她在床上直蹬腿,恨得咬牙。
先前陆尧在旁边,她只顾着害怕,现在自个儿想想,真是好窝囊,好屈辱。他分明就是仗着自己是男子力气大,欺侮她这个弱女子!怎么能无礼至此!她爹和两个哥哥都不能对她这般举止狎昵!
七七气得想哭,心中暗道:虽然他救过我,我也不要再感激他了。无毒不女子,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离九月初八尚有几日,临溪院已经开始收拾起来。
这日秋蝉在床边整理晾晒好的衣物,七七坐在妆镜前,侧着脸,细细端详。
裴寂说优昙雪莲是养颜驻容圣品,果然不假。自打吞下雪莲丸,她的肌肤简直欺霜赛雪,晶莹剔透,好得不能再好。以前自然也很白嫩,不过那白嫩过于湿润,和南方缠绵的水雾似的,如今更多几分光泽透亮。
七七感叹着,有点自我陶醉。
莺儿抱着一筐浆洗好的被罩褥子进来。她走到秋蝉身边,把筐子放下,边干活边和秋蝉说话:“我刚刚回了趟下房,撞见春绸在请李嬷嬷吃酒,她俩几时这么要好了?”
秋蝉不以为意:“听春兰说,李嬷嬷和春绸是同乡,一个随家人逃荒到常州,一个七八岁时被卖来京城,亲近些也属自然。”
“哼,这老嬷嬷,平日倚老卖老净挑我们的刺,别人家的小丫鬟她倒上赶着巴结。”莺儿忍不住抱怨。
七七听了,无奈道:“说了多少次了,祸从口出,你总记不住。退一步,就算憋不住非要说,也小点声呀!叫嬷嬷听见了,看你怎么办!”
莺儿赶紧认错,见七七不追究后,才朝秋蝉吐吐舌头。
秋蝉笑笑,专心整理,不同她闲扯了。
莺儿颇觉无聊,干完活又跑去七七身边玩。主仆二人说说笑笑时,院中婢子门外禀报,素心来了。
七七起身相迎,心中闪过诸多猜想。
素心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对七七笑道:“我家少爷想起还没给表小姐见面礼,派奴婢将这匣子送予表小姐。”
七七此行来京城,倒确实给陆家几位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都送了见面礼,并不贵重稀罕,只为不失礼数。给陆尧、陆成等人送的是文房四宝加扬州茶叶。
所以于理来说,陆尧此番送东西,七七还真不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