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上回行刺陆表哥的红莲逆党,有同伙藏身京城。”许延业叹了口气,“丘山堂,还有咱家其他几个字号都被搜了个遍,拿了管事回去问话。我也被叫去了,不过问完就将大伙都放了。”
“竟有此事!?”张氏心底涌出不安。许家生意做得不小,官府自然都是年年打点的,加之有国公府借威,竟会被怀疑窝藏逆贼......
“母亲不必忧心,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和我们并无关系。”许延业忙道,“而且被搜查的不止我们,最近来京的客商,有点名头的都被叫去了,孩儿在兵马司还遇到李世叔了。”
张氏闻言,心下稍安。
七七却问:“兵马司,是五城兵马司么?”
她对朝廷之事所知不多,可这兵马司她却知道的,《断金刀》戏文里有提起,陆尧早年在此处当过指挥使,兵马司于他,就像青衣卫于丞相沈意。
“是五城兵马司。”许延业点头。
七七登时心里发毛:“那就是说、即便不是陆表哥叫人搜查的,他也该知晓的.....我们一直呆在陆府,他还几次派人来,却不见提起此事,他是怀疑我们么?”
许延业愣了下,摇着头说:“怎么可能?遇袭那日,我们俩可是差点丢掉性命的!退一万步,我们做清白正经生意,就算他疑心,现在也查清楚了。依我之见,陆表哥如今身居要职,忙得很,又不在兵马司,不可能事事都知晓。”
“他们问话,都问了些什么?”张氏问。
许延业一一说了:从何地来京,何日到的运河码头、带了些什么货物、随行多少人、来京后住在何处,做了何事......
张氏听了,倒放下心来:“看来确实是盘查客商,我们照实回答便好。对了二郎,有件要紧事急着同你商议。今日国师大人过来替你妹妹把脉,七七上回在魁星楼吸的药粉有毒.....”
她因方才激动,此刻胸间一阵闷痒,但还是强忍咳意,开始和许延业商量拜会陆尧、索要雪莲给七七祛毒一事。
母子二人商议完,许延业因始终不见七七说话,心中奇怪,扭头一看,只见妹妹脸色煞白,薄肩轻颤。
许延业忙问七七哪里不舒服。
许七七面无血色,手足发凉,因她想起这几日自己有意无意忽略的一件事。
在魁星楼闻到的怪异香气,即那引虫的药粉,她先前在哪闻过的,只是苦思多日没有结果。方才许延业说官府盘问他船上载了什么货物,正点醒了她。
是船上!
确切来说,是她在常州登船时闻到的。当时她正走在舷梯上,闻到后还想问秋蝉和莺儿问道没有,不过那日河面风大,张氏催促她快些上船,便没来得及。登船后,那气味再没出现过,故而她很快就将这事忘了。
七七心中涌起强烈不安,止不住往坏处想。她开口,想问许延业这次来京货船上到底装了些什么。
谁知“二哥”刚叫出口,张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七七和许延业都吓了一跳,七七赶紧上前为母亲拍背。
张氏咳得停不住,痛苦地用手绢捂住嘴。七七急得不知怎么办,母亲来京城前确实得了风寒,偶有咳嗽,但这些天早该好了呀,怎么突然咳得如此厉害。
等她在看到张氏手绢上的血迹时,彻底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什么香气什么客船,颤声让二哥快去请大夫来。
许延业急忙朝外走,却被张氏叫住了。
她喝了点热茶,稳住后,对儿女道:“我这是老毛病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哪里用得着再去请大夫。”
“可是母亲,您、您都......”七七眼圈都红了,说不出“咳血”两个字。
“京城又冷又干,不比家里。瞧你,怎么吓成这样子!”张氏并不在意的样子,还对一旁的丫鬟春兰道,“我这些年,少有哪年不咳的,尤其入了秋,后半夜总是咳醒,春兰头一回见我咳出血,也吓得眼泪汪汪的,可这么多年,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一番话稍微将许延业和七七安抚住。
“母亲,前日国师来时,该让他帮您也瞧瞧的!”七七懊悔非常。
张氏笑道:“你说的是,可惜那时没想起来。”
说罢,她扶着七七起身:“年纪大了,身子不如以往,七七扶我进屋歇息歇息。”
许延业将他前些日买的一堆绢花簪子分成两份,正往锦盒里装,听到外面小厮通传的声音,七七进屋来了。
他忙将剩下的几朵分好,用蓝锦盒收起,另一个粉锦盒则送给走到他身旁的许七七。
七七知道二哥收起的那份是要给秋蝉的,她应该提醒许延业别再对秋蝉献殷勤,不过此刻她没这份心情。
“二哥,”她纤浓漂亮的眉毛紧皱着,声音压低,警惕地望着外间,“你老实说,咱们家那客船到底运了什么?”
“运了什么?药啊。”许延业莫名其妙看着妹妹,“当归麝香夜明砂,灵芝天麻雪莲花,几十种上百箱呢。”
“一箱一箱查验过么?”七七还是不放心。
“我自然是盯着的,可这上百箱的,怎么可能一箱箱查验?杨伯是带人验过的,你总不会信不过他吧。”许延业回道,“你怎么还在担心这事,到底怎么了?”
杨七力是许家多少年的老仆了,许七七还没出生时他就在许家料理生意,自然不会信不过。
七七抿抿嘴,思索了一下,又问:“空着的半条船呢?”
“先前不是说过了,陈世叔托运的丝绸,他们付了运资,到京城后,是一捆捆搬下船的。好妹妹,你到底胡思乱想什么?”许延业有点急了。
“我在魁星楼闻到的药粉味,在常州登船时也闻到过,我肯定,错不了。”七七沉声道。
许延业一惊,也有些害怕,但还是辩驳道:“常州来京城的船那么多,也不一定是从咱们那艘传出来的啊!不对,一定不是咱们的船!”
“我心里总有点发毛,”七七放心不下,“二哥,你再找杨伯一起,确认确认吧。我们家自然和红莲教没关系,怕就怕有伙计动了歪心思,收了钱帮人运货,那就糟了。”
“好好,”许延业擦了擦额头冷汗,“不过咱们也不用自己吓自己,这是天大的罪,兵马司的人查了这么多天,若真有事,早找上咱们了。”
“小心点总没错。”七七道。
许延业直点头,被七七搞得也有些怕,于是道:“我这就回丘山堂,不过就不能和你去英娘姨母那了。”
“我自己去便好,娘亲先前已经和英娘姨母说得大概了,这会子不过是让姨母问问陆表哥何时有空,见见我们。”七七回道。
于是兄妹两人一起出了院子,一个去丘山堂,一个去张英娘住的明澈堂。
许七七心中装着事儿,脚下便走得飞快。她回想着来京城后的种种,觉得无论人还是事,都奇奇怪怪,叫人摸不着头脑。
秋蝉跟在她身后,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两人走过临溪院前的石桥,又穿了好长一端游廊,行至一处花园,此时离明澈堂已经很近了。
秋蝉正在后面劝小姐慢些走,小心石径湿滑,忽然听到花丛中扑拉一声,什么东西钻了进去。秋蝉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定睛一看,那白胖胖圆滚滚四爪腾空而起的,不正是小姐念叨了好几天的白猫么。
“小姐,是小白!”她惊喜喊道。
七七一听,立刻回头看,可不是嘛,大白猫嘴里叼着东西,长毛逶地,虎虎生风地冲过来。
像是发现了昔日“饲主”,白猫被七七这么一看,突然定住了。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
狮子猫左蓝右金的鸳鸯眼,琉璃珠般澄澈透亮,对着许七七天真无害地眨了眨。
七七重见爱猫的笑容却渐渐凝固。
因为小白嘴里叼的东西……
天杀的,那是她的抹胸!
她自己亲手缝的,上面还绣着两个包子。本是要绣琼花的,因绣着绣着走了形,图好玩干脆补成小笼包。
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许七七血涌上头,她大叫一声,扑向那忘恩负义的坏猫。
白猫吓得长毛炸起,尾巴朝天,叼着抹胸,闪电般向一旁假山逃去。
许七七气到发昏,想都不想追了上去。
那假山只薄薄几重,穿过后便是条小径连着游廊。
七七看着大白尾巴消失在月洞门,立刻跟上。
别看白猫胖,跑起来却是真的快,七拐八拐,七七使劲毕生所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也没跟上。
眼睁睁看着追丢,七七停在不知是何处的岔路口,气得要哭了。
“喵——喵~喵喵~。”那猫大盗竟然又叫了起来。
七七气冲冲朝传出猫叫的月洞门内跑。
进去一看,白猫果然蹲在座石灯上,表情无辜,嘴里却已不见抹胸。
“小偷!快把东西还给我!”七七想扑上去捉它,不料这园子人迹罕至,地面长着层青苔,前几日下了雨,吸了好多水,七七一个不慎,左脚打滑,狼狈摔进无人修剪的繁乱花丛中。
溅起水滴花瓣纷飞而出,又点点落下。
她摔下时,是仰面朝上,脑勺朝下。这下摔得结实,七七只觉脑袋嗡地一声,眼前发黑。幸亏身下花丛枝叶茂盛,似张网藤,替她缓了一下,否则非摔晕不可。
七七仰面躺在花丛中,恍惚之际,忽然一声鹰唳,惊空遏云。她努力张开眼,一只巨大的金雕张翅腾空,转眼间消失在苍穹之中。
这穿云破雾的一声长鸣,并未让许七七惊醒,反倒让她更加恍惚。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她经历过这个场景般,是在梦里么?还是现在,其实是一场梦?
直到身旁响起男人低沉冷淡的声音:“动不了了?”
是陆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