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气得面容扭曲,她提刘家小子完全是为了敲打许家母女,毕竟刘家是陆府奴才出身,别说现在还没跃龙门,就算以后真的祖坟冒青烟发达了,在出身上永远矮一截。何况刘家当下正破落,撮合刘家小儿子和许七七,便是提醒许家认清身份,别想高攀。
结果曹氏竟让她把兰因许给刘家。
这个黑心短命的毒妇!陆家上下谁不知道,兰因是要嫁陆尧当二少奶奶的,这门婚事虽未定,但有老夫人默许!乔氏咬牙切齿,已在心里将曹氏咒死无数遍。
宋兰因脊背僵硬,竭力维持淡然神色。她当然也恨曹氏拿她做大棒,令她难堪。可她更明白这是因何而起——她那总是拎不清的娘亲,跳出来给人当抢使,做女儿的便没有无辜的道理。更何况,母亲如此鲁莽,说到底还是为了她,为了她和陆尧缥缈无影的婚事。
何氏忍着笑,嗑起松子,盼着乔氏和曹氏撕得更响些,别让好戏这么快收场。
“老太太!”乔氏想骂不能骂,反驳又找不出话,只好用手绢抹起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向亲姑姑求助。
陆老太太沉下脸,斥责曹氏:“兰因的婚事,轮不到你一个妾室多嘴。”
“七七的婚事,也轮不到陆家多嘴。”曹氏随口回敬过去。
屋里人都是一惊。
场面像张绷紧的弓,没有人敢再出声。
张英娘害怕极了,开始后悔自己冲动,惹得曹氏和老太太冲突。
别说英娘,就连何氏也被吓到了,松子也不嗑了,正襟危坐起来,生怕老太太雷霆大怒,波及自己。
为英娘、曹氏着想,为自己心安,也为七七解毒用的那株雪莲,无论从哪方面,张氏都不希望事情闹大,于是她赶在陆老太太之前开口,赔笑道:
“老太太、宋夫人,你们想着七七,是七七和许家的福分。只是七七在扬州已经说定了婚事,来年就该操办了。男方不比刘公子俊才,但和我们家一样,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和我们又是旧识,知根知底的,七七嫁过去也放心。”
“哦?”老太太神色略微缓和,“七七竟已许亲了?先前没听你们说,倒是老婆子我多此一举了。”
“哪里的话,我们感激着呢。”七七笑得真诚灿烂,让人听不出是真心感激,还是在阴阳怪气。
“因要等我们回扬州,才正式纳彩问名,是以没有声张。”张氏解释道,继续给陆家这几人加药,“老太太,我们在府上叨扰已久,正准备同您禀报呢,预计再过几日就回扬州了。”
乔氏听说七七已有婚约,而且马上就要回扬州,立时气消了大半,倒不怎么恨许家母女了,只恶狠狠瞪向曹氏。
“怎么这样着急,我和七七这孩子投缘,盼着你们多住些时日,府里也热闹。不过料想你们做生意的,不比我们这些闲人,家中定需要人操持,我也不好强留,耽误你们正事。”老太太说得客气,神色却冷淡,“想来也要回去忙七七的婚事吧。我瞧这婚事挺好,谁说做买卖的就一定比读书的差呢?况那刘琪家,总归奴婢出身,起先清如朝我说,我也是有顾忌的,怕七七委屈,不过想着孩子本身出彩,就想撮合一下。”
“让老太太费心了,是我们没有这福气。”张氏笑着搭台捧场。
“不过啊,刘家还有一条好,就是不忘本。”老太太话锋一转,威严尽出,“不像有些奴才,主子给她面儿,她便以为得了高枝、有了靠山。这样的奴才,我素不惯着,年轻时或打死或撵出的,颇有几个。现在上了年纪,不爱动气,可别以为我就不管了。这个家,老婆子我还做得了主!”
七七不了解陆家的后院私事,但她能听得出,陆老太太这是在说曹氏。她心里对陆老太太愈发反感,也不由为曹氏担心。
张英娘脸色惨白,紧紧握住曹氏的手。曹氏目视前方,平静不语,并无惧色。
老太太雷霆万钧的一棒,似乎挥了个空。
气氛因此愈发冷凝。
七七心里发急,她倒有许多法子可以岔开话头,怕只怕弄巧成拙,台阶搭好,老太太并不愿意下。
正当她犹豫之时,一个穿水绿裙子的大丫鬟从外间快步走来,凑到老太太耳边嘀咕了两句。
丫鬟声音压得虽低,但七七离得近,加上口型,大概听出“几位少爷来了”之类的字眼。
老太太眉间稍舒,挥挥手,对众人道:“今日我也乏了,不留你们吃饭了,都回去吧”。
“是。”以何氏为首,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告退。
一场风波消于无形。
一直回到自己住的木香院,宋兰因才冷下脸,她快步走着,不理身后乔氏尖锐的叫骂。
“死丫头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给你老娘甩脸子!你给我站住,站住!”乔家是武将世家,乔氏名为闺秀,实则肚里没多少墨水,此时被自己女儿气得跳脚,正露出泼辣本性。
宋兰因径直回房,在乔氏跟上之前,进屋将门关上闩住。
乔氏在门外闹了好一会儿,不见效果,又见丫鬟婆子们都不帮腔,俨然皆心向小姐,顿觉丢了面子又伤心。
“我知道,姑娘长大了,瞧不起我了。”她掏出手绢,开始哭诉,“我没用,死了男人,还被婆家排挤,又没钱又没势,不能给姑娘装门面!”
她就赖在女儿闺房外,哭得捶胸顿足,仆人奴婢纷纷侧目。
宋兰因无法,只好将门打开,请她进去。
乔氏心里还有气,进了屋仍不罢休,从她如何不幸嫁给宋兰因的爹,哭到宋家人欺负她,又哭到她带着宋兰因寄人篱下多么不易......直到宋兰因眼泪打转,下跪认错,她才算原谅女儿的“不孝”。
“你要真的心疼你娘,就去找尧哥儿,多在他面前晃晃!”乔氏抓着女儿的手,“我们娘俩住在陆家为的什么呀,不就是为了你的婚事么?只要你嫁给陆尧,当上国公夫人,为娘便什么也不求了。那些个欺侮我们娘俩的,到时候全都得跪下来求我们巴结我们!”
这番话宋兰因已经听倦了,但不知为何,今日尤其反感。
“国公夫人?”她嘲讽一笑,是笑乔氏,也是笑自己,“阿娘想扬眉吐气,我做太子妃岂不是更好?”
乔氏一听,登时急了:“你是不是傻!太子妃?你能争得过阿筠么!?叫陆家知道你有这个心思,我们还能呆得下去?”
“阿娘怎么知道争不过?如果能当上太子妃,得罪陆家又怎样。”宋兰英冷冷道。
“你.....”乔氏又有些动摇了,紧张地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问,“兰儿可是说真的?你有办法当上太子妃?”
宋兰因看着变卦的娘亲,忽地一笑,又冷又艳,眼里全是讽刺:“没有。太子不会娶我的,他不敢得罪陆家,便只能娶筠妹。”
乔氏没意识到女儿其实是在嘲弄她,还以为宋兰因失落于没办法当太子妃,立刻护犊子地安慰道:“什么太子妃,我们还不愿找个病秧子呢!你可别不信,你娘我当年就看不上你爹这个药罐子,果然生下你没多久,他就腿一蹬走了,留下咱娘俩由人欺负!”
太子文弱,自幼多病,乔氏说得倒也是事实,但她拿宋兰因的亲爹宋晚庭做比,言语刻薄,简直是亲手用针刺宋兰因的心。
“你还是老老实实把心思放在陆尧身上,多在他面前走动,说说话!他都二十三了,这一两年总归是要成婚的。”乔氏信心十足,“那些个什么公主郡主、公侯小姐都比不上你,陆尧乐意和你说话,对着她们可都不正眼瞧的!”
“阿娘可知陆表哥为何乐意和我说话?”宋兰因问。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不在他面前乱晃悠。”
似乎生意上颇忙,许延业连着两日没有回陆府。许七七担心二哥遇到麻烦,便和张氏说想出府找他。
张氏心里也急,但觉得此番来京诸事不顺,加之京城地生,处处是惹不起的显贵硬茬儿,便让七七在陆府耐心等等。
好在这日午间,许延业匆匆赶回来。
“母亲大人,为何如此着急回扬州?”许延业刚坐下便问。
七七瞧二哥嘴角干得起皮冒泡,忙端茶递水剥橙子。
张氏微微叹了口气,将原由大概说了说。一来,因陆尧搭救七七一事,陆家对她们生了恶感,再呆下去自讨没趣;二来,她已见过英娘,对方无意回常州,她也算了结牵挂,该回扬州了。
“母亲考虑得极是,不过......”许延业犹豫道,“大哥托人从青海捎信,前日刚送到丘山堂。信中说他下月来京述职,知道我们现在京城,预备述职完后搭我们的船回家一趟。因捎信的人急着赶路,孩儿当场便写了回信,和大哥说咱们在京城等他。”
“大哥要来京城?还要和我们一起回扬州?”七七惊喜地跳起来。
“是啊。”许延业点头道,远不如七七激动。
“太好了太好了!”七七兴奋地摇着母亲的手,“大哥都快三年没回家了,他定是想我们了!”
张氏神色淡淡,点头道:“他也确实该回来看看了。”
“那......是在陆府等大哥来,还是孩儿这就去借船?”许延业摸不清张氏心思,又不敢乱猜,怕惹她不悦。
“既然母亲已和老太太说了过几日就回,咱们不便多留。但若现在就走,一来大哥失望,二来他自己再安排船只,耗费时日。不如这样,咱家在京城也有宅子,我们先搬出去,等下月大哥来再一起回扬州。母亲觉得如何?”七七抢在母亲发话前提议。
张氏思忖片刻,点头道:“也好。”
又对许延业道:“二郎,就照你妹妹说的办吧。”
“咱家在城北靠天街本有处大宅子,但已教父亲卖了。城郊那田院虽大,却是做仓库用的,太破旧。若搬出去,只好住丘山堂后面的小院了。又或者母亲不急,孩儿这几天转转,找个好点的府邸,租一两个月。”许延业向张氏请示。
“就住那小院吧,咱们人也不多,省得麻烦。你安排人洒扫干净,护院定要找可靠的,最好就是咱们在京城的伙计,不要新雇。”张氏吩咐道。
许延业面容疲倦,嘴角还生着火疮,但丝毫不减恭谨,低头敛目,一一上心应下。
张氏见状,心中生出些疼惜来,温言关切道:“二郎这几日忙什么,怎地嘴角都冒出火泡来了?做生意,麻烦总是少不了的,遇事切记沉着,家里这么多人呢,总是有办法的。”
许延业受宠若惊,连连欠身道:“让母亲操心了,母亲万莫忧神。这疮不碍事,只因前日官府突然派人来丘山堂搜查问话,孩儿一时急出来的,现下事情已经解决了。”
“官府的人来搜查?”七七心惊,“他们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