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城郊芦圃铺,亥时刚过,黑漆漆的海面开始出现朦胧的光亮,渐渐的越来越清晰。
姜沛儿她们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大船靠了岸,力夫们开始卸货。
不一会儿匆忙赶来一人焦急的和指挥卸货的管事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那管事倏地开始谨慎的环顾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嘴里催促着众人赶紧卸货。
在一旁等候上货的雇主们也开始交头接耳,谭孟亦在其中,听说会仙楼掌柜不见了,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谭玄平。
“那边的事不会有什么差错吧?”谭孟拉过身边的心腹再三确认,不知为何今晚他这心突突的厉害。
“郎君放心,刘三那边报信来说已将人捆住了,听您的吩咐待天亮后再放人,绝不会误了您的事。”小厮十分有把握的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谭孟不住的点头似是在给自己信心,只要会仙楼掌柜失踪与自己无关就行。
左右在这永嘉地界再厉害的孙猴子也翻不过会仙楼幕后人的掌控。
力夫们手脚麻利的卸完货后,便又开始了上货,一件件货物被搬运上船,眼看快要到谭孟身后那一堆木箱了。
“大表兄,你之前是故意在永嘉等孟表兄来的?”今夜在码头看见人,姜沛儿才慢慢回过味。
谭玄平明明早就怀疑却为何等谭孟到了才去绸缎铺查库房。
望了一眼那个还在指挥上货,浑然不知已落入自己圈套的人,谭玄平自在一笑:“他若不来,我怎么人赃俱获。”
果然,无论是他之前故意露出破绽的声东击西,还是后面的虚晃一枪,都只是为了让谭孟放松警惕。
可姜沛儿还有一点不明白,“你如何能确保孟表兄今夜一定会出现的?”
虽然此前的交锋看似让谭孟占了上风,可毕竟已经打草惊蛇了,但凡他谨慎点今夜都不会亲自过来。
“看。”谭玄平让她注意此刻正在码头和管事侃侃而谈的谭孟,讥诮道:“谭孟此人打小就心高气傲的,处处想着占人一头,靠着谭家的庇护多年来一直顺风顺水的有些飘飘然了,他是有点小聪明,但也只有一点,今天下午那群地痞就是他安排来的,那些人收了我们的银子自然不会再对他如实相告,这也是他今夜为何敢出现在码头的底气。”
难怪他一出手就是一万两,原来还包括了封口费,舍不得银子套不着人,这么一看那银子花的也不算太冤,姜沛儿心中稍稍好过了些。
他们说话间,码头上的货物也即将装载一空,姜沛儿忙戳戳他的手臂提醒:“大表兄,我们还不动手吗?”
再不抓人,那些绸缎一旦随船离开,谭孟抵死不认,他们岂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抓谭孟的罪证只是我们谭家的私事,你看这条船牵扯的可不仅仅是谭家,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永嘉走私如此肆虐你就没想过这背后的原因吗?”
思及下午的那张纸条,谭玄平眸中尽是嘲讽之意,妄图利用自己做那得利的渔翁,做梦!
“官商勾结。”姜沛儿有些挫败的回他,此前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厉害关系,只是她们现在已经查到这儿了,难道只能眼睁睁的又把人放走吗?
“放心,他跑不了。”明白她的心中所想,谭玄气定神闲的朝她勾勾手指:“过来 ,再教你一招。”
“什么?”
好奇心驱使下,姜沛儿弯腰贴近了他,黑夜里俩人气息交缠,那低沉的嗓音的一字一句莫名的让人心安,使她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袖。
待听完他的话,姜沛儿感觉自己脸都烧了起来,还好眼下黑漆漆的不用担心被看见。
“你刚才不还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吗?”姜沛儿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又有点想笑。
釜底抽薪!也亏他想的出来,太阴了,他这何止是断谭孟的财路,连他以后的退路都直接堵死了。
谭玄平抬头瞧她一眼,如墨般的眸子带着疑惑,就差直接说了,他谭孟还算人?
不敢看他的眼,这人心思深沉的好似无底之渊一般,她总觉得自己迟早有天要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姜沛儿把目光转向那停靠在岸边的大船,看着它抛锚入水,看着它离港入海。
折腾半宿,离开城门还有两个时辰,大家都困得不行了,谭玄平让延尧在离城门不远处寻了间客舍便歇下了,待天亮进城。
姜沛儿瞌睡的眼皮早就在打架了,一进房间扑到床上就进入了梦乡。
隔壁房间,刚沐浴出来的人精神抖擞,谭玄平不仅毫无困意反而因想起一件事而兴致勃勃了起来,招手唤来延尧吩咐着:“待会儿进城后,记得去办件事。”
一看到郎君脸上那熟悉的神色,延尧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些个马上要遭殃的倒霉鬼,“郎君说的可是昨日那群地痞?”
谭玄平眉梢轻挑,赞赏的撇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交代道:“记得十二个人务必凑不出一双好腿来,至于那个话多的那两大门牙也给他敲掉!”
“喏。”跟在郎君身边多年的延尧,对他这些千奇百怪的折磨人的法子早已见怪不怪了。
将房中的窗户关好,延尧等了一会儿见郎君没有其他的吩咐了,便退了出去。
手刚搭上门栓,身后突然又传来了声音。
“哦对了,记得把银票也带回来。”
饶是见多了这种场面的延尧,面色也差点一崩,果然每当这种时候郎君总会让自己知道,他还是见识的少了。
第二日,当刚收到消息的谭孟赶去绸缎铺库房,看到那批昨夜自己亲手送上船上该远洋出海的绸缎竟满满叠叠的又出现在了库房,他傻眼了。
许掌柜颤颤巍巍的递过来入库账本,只见那最后一行赫然签着谭玄平的名字。
谭孟死死盯着账本上边的那一行数,不多不少正是昨夜自己送上船的那批货。
“怎么回事!”咬牙切齿的话一字一字艰难的从嘴里蹦出,谭孟额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凸起。
“昨日傍晚大公子忽然派人来把库里那批残次布给拉走了,今日一早又送来了这批布。”许掌柜抹了抹脸上的汗,回话都有些打颤颤。
闻言,谭孟瞳孔猛地一缩慌张跑去隔壁库房,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刹那间明白了过来,眼前一黑差点倒了下去。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仅填补不上这个窟窿,那边自己苦心经营的声誉也彻底毁了。
“他人呢?”猩红的眸子里射出浓浓的怒火,谭孟一把拽起老掌柜吼道。
“出……出城去了。”许掌柜被他揪住衣领勒的话都说不利索。
目光倏地转向外面,谭孟冷静了下来,不行,自己一定要比他先赶回绮园。
回临川的路途中,马车内不时就响起姜沛儿的长吁短叹声,掰着青葱似是嫩指一笔一笔在算着数,越算越肉疼,就差一日了!
眼看都要到手的银子了,就这么打了水漂,漂亮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诉说着主人的不开心。
“还想着那些朱钗呢?”谭玄平靠坐着翻着手里的游记,头也没抬的搭了一句。
“六百钱一只的钗带回临川出手至少得小二两的银子,二百件货就是近三百两的利。”
最气人的是还搭进去六十两的定钱,简直就是血本无归啊,姜沛儿垂头丧气的嘀咕着回了一句。
“算的还挺细。”谭玄平抬头嘴角挂上了戏谑的笑:“你不妨再算算,若是被官府的人抓到了,你这屁股能抗住几下庭杖?”
南周律,凡私下倒卖走私物品得利十两者,罚没所得,另杖五,后者依次递加。
美好的憧憬被毫不留情的打破,姜沛儿撇撇嘴,有些不服气的反驳:“律法虽有明,可还不是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又不是只抓我一个。”
谭玄平都快被她气乐了,合上游记盯着她问:“谭家就这么缺你银子花了,冒着屁股开花的风险也要去惦记这仨瓜俩枣?”
仨瓜俩枣?果然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爷,姜沛儿也不知心里怎么突然就窜出了一把火,气哼哼道:“缺倒是不缺,只是正常人谁会嫌银子多啊!”
她话里带着气,人也蓦地像个炸了猫的小猫,表情生动的十分可爱,谭玄平一脸好笑的看着,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想给她顺顺毛,“你方才说如果卖了那批首饰能赚多少来着?”
“仨瓜俩枣。”姜沛儿没好气的回。
“好好说话,再给你一次机会。”谭玄平笑吟吟的补充道:“亏损的我给你填上。”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沛儿怀疑的看向她,动了动身子人瞬间乖巧了不少,“当真?”
谭玄平睨了她一眼,似乎是对她的怀疑很不爽,哼声道: “不过是仨瓜俩枣而已,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
姜沛儿连连摇头,他怎么会小气,给街头地痞出手都是一万两,出手阔绰的都有些傻气了。
笑靥如花的竖起三根手指,乐呵呵道:“三百两。”
谭玄平朝她努努下巴,目光指向软榻最角落的一个雕花木匣子:“自己去拿。”
他突然好说话的不行,姜沛儿起身刚想过去心里却有点发慌,谨慎道:“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不然好端端的一下子对自己这么好?
看着那黑溜溜似葡萄珠的眼眸里满是对自己的不信任,谭玄平眉尾轻扬:“你觉得我要是想对你做些什么,还需要用阴谋吗?”
倒也是,自己无权无势,即便是色,那也是自己图他的,这么一合计,姜沛儿麻溜的爬上软榻抱下了那个木匣子。
坐在沿边抽开一看,里面的银票没了盖子的压力,满满当当的就鼓了出来,多是些小额银票,一侧还夹杂了不少银块。
“大表兄,你怎么换这么多小额票带在身上啊?”数了三百两出来,姜沛儿将那一叠银票使劲按了按才合上了木匣子。
谭玄平扫了一眼那个木匣子,想起延尧刚抱回来的场景,银票不仅散乱还皱皱巴巴 ,延尧足足整理了两刻钟才把银票全部装了进去。
“刚让延尧收回的债。”
姜沛儿疑惑的看着手里的匣子,他不也是第一次来永嘉的吗,怎么在这儿还有人欠他钱?而且看这琐碎的票估计还不是一个人。
不过事关他的私事,姜沛儿自觉没再追问,把木匣子放回了原处,拿着手中的意外之财喜不自胜的坐了回去。
随后回程的途中没了那长吁短叹,多了个一直在那傻乐的人儿,谭玄平摇了摇头只觉好笑,这小财迷还真是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