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经停了雨,中午的日头很烈。
谭卯行坐在之前帮他牵线搭桥的主簿孙家客堂上,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眼看顶空的烈日开始西斜,申时将至,人还没回来,他再也坐不下起身就要去寻人,孙主簿终于迟迟而归:“谭老弟,可真是不巧啊!”
一头带黑纱卷荷冒,体型稍显肥硕的男人快步进了厅堂,匆忙端起桌上的茶水就饮了一大口,“我在府衙等郡守快一个时辰了,都未等到人,大人今日不知有何事出去了。”
谭卯行神色稍僵,又立即调整过来带着笑,客气询问:“那明日不知郡守大人可否有时间呢?”
听见他这话,孙主簿面露为难,犹豫了会儿才向他道:“你此行怕是要落空了。”
“大人这是何意?”谭卯行语气冷了下来。
此前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说会帮他把外甥女送进郡守府的,谭家也因此向他进献了一笔丰厚的银钱,可现在看他的意思竟是要食言了。
对于谭子卯行的态度转变,孙主簿并未放在心上,反而还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谭老弟啊,并非我不愿帮你,你是不知道啊,就在前几日郡守去下边巡视,一个县尉自作主张将他的女儿送到了郡守床上,那个县尉连夜就被查办了。”
“原本你大老远的带着人来的了,我无论如何也是准备帮你引荐一番的,可眼下这情况郡守是摆明了不愿再见你了。”
孙主簿一番话向他晓以利害,就是全然不提自己此前收了钱答应办的事。
他话至此,谭卯行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谭家生意做到如今规模,他接触打交道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眼下境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无非就是自己银子使了人还被耍了一通。
可民不与官纠,即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谭家也不能得罪。
“如此,劳烦大人此前疏通了。”
听闻此话,孙主簿会心大笑:“客气了客气,谭老弟你放心,今日之事我虽未帮你促成,可只要我孙某人在庐陵为官一日,我便可以保证谭家在庐陵所有的产业皆不会出岔子。”
“谢大人关照。”
谭卯行向其拱手道谢,又寒暄了几句后,就借口有事告辞回了别院。
出了孙家大门,下台阶时谭卯行不经意向街尾茶楼凝了一眼后,弯腰进了马车。
孙主簿目送其离开,待谭家的马车刚转过街角,便四下环顾一圈后,匆匆又出了孙家。
茶楼雅间中,谭玄平收回目光。
“都说谭家父子不合,可如今竟能让谭家家主做这么一出戏,看来传闻果然还是当不得真。”萧琪摇头戏谑道。
袅袅白雾自滚烫的茶水中,徐徐升起。谭玄平执起茶杯品了一口,“论起做戏,郡守大人当属个中翘楚。”
建康城中人口相传,萧家大公子惨遭皇室夺爱,愤然离京自请下放,这消息便是他们这种戍边营地中都传了个遍。
被人当面拆穿,萧琪也不以为意,“过奖过奖,只是——”
他目光探究的打量这个从进来就一直不苟言笑的人,好奇的问:“只是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有人将本公子这貌过潘安,风流倜傥的脸说成了眼似铜铃,面如黑炭,且这话还是从你们谭家传出来的,或许大公子应该给我个解释。”
“解释?”谭玄平挑眉睨了他一眼,“郡守大人当知,有时候手若伸的太长了也未必是好事,更多只会是庸人自扰。”
向来波澜不惊的人,第一次面上的有了裂痕。
萧琪睁大着眼,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会倒打一耙的人,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卫翎一提起他就会跳脚了。
棋差一招,萧琪只得退让:“安插在谭家的人我会撤走。”无奈袖口掏出一封信笺递过去:“喏,你要的江南募集名单。”
眼看着自己拿出东西后,谭玄平才终于有所动容,萧琪提醒他:“你如今人已不在军营,这趟浑水,你确定还要掺和进去?”
谭玄平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过了信笺,“再污浊的浑水,谭家已经搅进去了,我查不查,谭家都无法独善其身了。”
“说的也是。”萧琪点头认同,随即又问:“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只是不知我想知道事,大公子什么时候能给答复?”
“不出七日。”
“你就这么笃定?”萧琪有些怀疑。
“在商言商,大人觉得以我父亲的能力此事可否办成?”谭玄平反问他。
江州商会会长亲自出手,萧琪自然不再质疑。
近两月出现一批在庐陵地界恶意兜售香粳,小麦,粟米等粮食的商贩,不仅引起城中的粮食价格内乱,更是有多家米铺被逼的关门歇业。
粮食之稳,关乎一郡民生安慰,若不将此举扼杀在庐陵,一旦传至外州郡,恐会引起举国抢粮的恐慌。
自粮食价格出现问题,萧琪已暗查许久,却每次都只能抓些小喽啰,短暂消停他们便又会卷土重来,商人多狡诈,对付这些人还真的得经商之人来。
“那便静候谭兄的佳音。”萧琪向他举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后,他嘴角带笑,扬言道:“谭兄我有预感,我们很快会有再度联手的机会。”
“何以见得?”
茶已尽,而他们谈话也结束,谭玄平示意延尧准备离去。
“萧家人。”萧琪转向他,“这三个字的分量,谭兄觉得可否帮你对抗得了钱粮一案的幕后推手?”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眼底皆是暗流涌动,半响,谭玄平未置可否,让延尧推着他离开了茶楼。
谭玄平离去了,萧琪身边的随从却不解主子为和要对一个废了腿的商人如此看重。
“大人,这个谭家当真值得我们拉拢吗?”
“商场如官场,二者各行其道,却也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萧琪起身佛衣,大步迈出了雅间。
随从忙跟在后头,嘴里嘀咕:“不过是一介商人,有这么重要吗?”
萧琪敛了笑意,未再答他,乱世之中,银子有时候往往会是最好的武器。
天色将晚,夕阳映照着在庐陵城中楼宇的顶上,又斜斜洒了下来。
谭家别院门口,同时归来的父子二人恰好遇上。
“今日之事,你该给为父一个交代。”
当日未反对结交庐陵郡守的人是他,可今日搅黄此事的人也是他,这个自归家后就行事诡异的儿子!
“父亲,你该庆幸今日未把表妹送进郡守府。”谭玄平坐在马车里没有下车的打算,只是透过车窗淡淡地回他的话。
“我岂非还得谢谢你?”想到这逆子今日的所作所为,谭卯行就气不打一处来。
明知事不可违,此前愣是半点风声都不透露,迫着自己大老远来配合他做一出戏!
若是早知庐陵郡守是萧家的人,他又何苦费这个功夫再去攀扯。
各世家争权夺利已至水深火热之境况,谭家就是不愿扯进任何一家,才想着另寻出路。
整个江州,由王李两家把控,自己一直小心周全就是不想站任何一队,如今却差点走上另一条不归路
对与父亲的怒气不平,谭玄平冷冷嘲讽道:“父亲与其责怪我,不防还是好好想想当初是谁促使你送表妹进郡守府的。”
儿子的话虽不中听,但也无疑是指出了重点,谭卯行立刻就想到了那个此前故意在自己面前透露郡守后宅空虚的孙主簿。
等等!谭卯行眉心突然拧了起来,最初让他起了把姜沛儿嫁出府去心思的人,是薛氏!
若非她在自己面前说,玄安最近日日沛儿缠在一处,担心她们年轻闹出不利与谭家的丑闻,他这才起了心思要为姜沛儿寻夫家,不然他也不会差点着了孙主簿的套。
知晓父亲已明白过来,谭玄平不忘提醒道:“城中米贩之事,事关重大,也烦请父亲尽快查明。”
虽说才在儿子面前落了面子,但一提起此事,谭卯行立即正色回他:“这等欺行霸市,试图掌控粮价之人,便是你不说,为父身为江州商会会长,也有责揪出幕后之人。”
方才不过是在这城中转了一圈,谭卯行便明白了绸缎庄账面反常之事了,衣食住行,乃百姓之根本,粮价动荡,其余自会受波及,这幕后之人用心险恶。
眼看日头快落下去,谭卯行知道他还要出城赶路,不耐烦挥手道:“行了行了,你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你交代的事,我查明后会暗中送消息去给那人的。”
萧家的人,既已抛来了橄榄枝,谭家便不可不交,只是明拒暗往,多少也算是全了另外两家的脸面。
谭玄平朝里望了一眼,也纳闷这么久人还没出来,突然瞧见门后那露出绯色的一角裙摆,威胁道:“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留在庐陵了。”
躲了有一会儿的姜沛儿,迎着姨父不善的目光,如芒在背慢吞吞的挪了出来,强撑着笑脸喊人:“姨父。”
喊完后,不敢再看他一眼,手忙脚乱的就爬上了马车。
目睹这一遭的谭卯行,把目光转向儿子,险些被气笑了:“谭玄平,你这么做可还有半点把你老子放在眼里!”
姜沛儿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光听声音就能知道姨父现在有多生气了,压根就不敢看一眼他的脸色。
谭玄平却依旧面不改色:“怎么,父亲没送出去的人,做儿子的捡个漏也不行?”
谭卯行张了张嘴,老脸被气的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
许是担心人直接被自己气死,面对被他气的快吹胡子瞪眼的老父亲,谭玄平又补充了一句
“若不是顾忌父亲,我会在您还没回来时,就已经带着人出城了。”
“行啊,谭玄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把学的这些计谋都用到你老子身上来了!”
谭卯行只觉得此肝都开始疼了,气狠狠道:“你最好还记得自己是回来做什么的,别最后被这些莺莺燕燕给扯了后腿。”
“多谢父亲提醒,儿子一刻也不敢忘。”针锋相对,谭玄平目光倏地就冷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谭卯行,眼中闪一瞬懊恼,但依旧维持着怒容,最后拂袖子进了别院。
马车飞速朝着城门口而去,坐在长凳上的姜沛儿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说些什么,来缓和下车里的气氛。
刚才姨父说完最后一句话,两人就都变了脸,姜沛儿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道:“大表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谭玄平斜了她一眼,脸色稍霁,虽未回话,但姜沛儿明白了他的意思。
立马八卦的问道:“大表兄,我是燕燕的话,那你之前的莺莺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