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兄,你是在等我吗?”姜沛儿试探着问。
“不然呢,你以为我喜欢在湖边喝风?”
睨了她一眼,谭玄平示意延尧推自己下船。
画舫夜里都有统一停靠点,这傻姑娘躲着不出来,还真准备在船上过夜了不成!
姜沛儿忙跟了上去,酝酿着该说什么好,前边的人突然问她:“画像画好了吗?”
“画好了画好了。”她忙答道。
机会都送上门来了,姜沛儿忙又道:“大表兄,你急着要吗,要不待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嗯。”
听见他的回答,姜沛儿在后边撇撇嘴,“虚伪,明明着急要,还非得自己开口。”
“你在后面嘀咕什么呢?”
突然又听见他的声音,正在腹诽的人吓了一跳,自己心里说的话他也能听见?
“没什么,大表兄,那我们待会儿见。”
姜沛儿扬起嘴角朝他道别,急急跑进了绮园。
回到春夏居,把自己摘的那几朵莲蓬一股脑的塞给玉柳后,她就去柜子里面找衣裳换
玉柳剥着莲子吃,含糊问:“娘子,这么晚了您还出去啊?”
利落换掉之前那身汗湿了的衣裙,姜沛儿又重新理了理发髻,拿起书案上的画像就走,走之前还不忘叮嘱:“我去送画,生莲子性凉,你可别一下吃完了,小心月事的时候又嚷肚子疼。”
玉柳抱着莲蓬点点头,目送她走后,看着手中的莲蓬又剥了一粒就停了下来,听话的不敢再多吃。
绮园这会儿正热闹的紧,这都快入秋了,郎君们还下了水,各院的婆子们都烧水的烧水,煮汤的煮汤,偏偏这庖室的姜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竟一片都没有。
姜沛儿沿着角门走,一路避开那些丫鬟婆子们,到了藏风院。
“大表兄,我来了。”
小心推开门,姜沛儿先把脑袋探了进去。
谭玄平坐在紫檀木大案后,俯首不知在记着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写着。
她走了上前看见绢帛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地名。
南周堪舆图?
“大表兄,你记这些地名干什么?”
抄录完最后一处地名,又在其中三处用笔圈了起来,谭玄平把手中的纸推到她面前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胶州,苍梧,南海,东兴,晋安,永嘉,临海,徐州。”
姜沛儿一个个念出纸上的地名,脑海里对照这些地方,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些都是南周一线临海的郡。”
“天和十二年,苍梧与南海一带海盗猖獗肆掠,沿海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前后五次派兵围剿,因海盗们熟悉海上环境且又神出鬼没,最后皆以失败收场,恰逢北方政权动荡,梁人几度在长江一带布兵列阵,妄图南袭,朝廷无力再顾暇沿海一带,便自此实行海海禁至今,已有十余年。”
谭玄平视线落到南周临海的那些州郡时,眸中神色翻涌,自古治水堵而不泄久之必成祸患,民生亦是如此。
朝廷禁令一刀切,是除了海盗的祸患,可也绝了沿海所有百姓的生计,是以这些年虽然海禁未见,但走私者犹如过江之鲫,无论如何查处皆有人前仆后继。
既是统一海禁,那这为何又要单独圈出三处来,姜沛儿不解,指着被他全出的地方问:“这三郡有何独特之处吗?”
“东兴,晋安,永嘉,这三郡是离临川最近,而且也是······”
“郎君。”
谭玄平的话没说完,延尧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门口。
“如何?”
延尧既是回来了,想来定是发现了那人。
延尧看着房里的姜沛儿,迟疑了下才回禀道:“找到人了,是西苑的卢婆子,她煨了一碗肉糜汤给四公子谭应送去了。”
“谭应?”
就他没这个胆子,谭玄平转而问:“谭孟那边呢?”
姜沛儿听的一头雾水,脑海里闪过什么快的抓不住。
“二公子那边回了绮园,不知何故换了衣服匆匆又出去了。”延尧说着恍然记另一件事,立即补充道:“当时好像有个婢子跑来和卢婆子说声,什么不在?”
“这就对了,私藏椒油的是赵氏。”
谭玄平转头看向听的一脸糊涂的姜沛儿,问:“画像带来了没有。”一边招手让延尧进来。
差点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姜沛儿赶忙拿出画像在案上铺开。
延尧走近看着画像,仔细辨认一下后,点头:“应该是她,表姑娘画上之人与卢婆子有七分相似。”
“可是卢婆子不是三表叔母的人吗?”姜沛儿疑惑的不行,刚才他们说动椒油的是卢婆子,却又煨了肉糜汤给了二房的谭应,而二表叔母又才是真正私藏椒油的人,这里头的关系有点乱。
“还记得今夜是谁提议去摘莲蓬,又是谁最先说要下水的吗?”谭玄平提醒她。
“晋表兄啊。”姜沛儿说完猛地回味过来:“我明白了,晋表兄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让你亲眼看见,卢婆子虽然是二表叔母带进府的人,可如今她真正效命的却是二表叔母。”
已过三伏,此时下水易着凉,府中定会为其准备姜汤,可庖厨又恰好没了姜,胡椒亦是上好的驱寒药物,只有为人父母者才同时准备,若只他们兄弟二人其中一人藏有,断不会细心到顾及到另一人。
谭玄平点头,算是认同了她分析的,赵氏一介内宅妇人,手段阴险又狡诈,从她买通卢婆子开始,就已做好了未来东窗事发,祸水东引的准备了。
不过他三叔母也不是个简单的,单从这些年二人争夺西苑主事权,蒋氏从未落下风便可得见一斑。
延尧见没自己的事了,识趣的又退了出来还顺带关上了门。
姜沛儿想起今夜的事,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毛骨悚然,晋表兄真的太可怕了,刚一回府竟能知晓大表兄在查什么,迅速设套笑着就把人给坑了,同时还摘清了自家的嫌疑,关键自始至终大家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知道家主为何要严禁府中出现胡椒吗?”
正想着以后要远离谭晋的姜沛儿突然又听见他问自己,想起今夜发生的种种,她不敢再主观臆断了,不确定的反问:“难道不是因为你不能接触吗?”
总算是有点长进了,谭玄平难得赞赏的瞥了她一眼后,才解释:“不全是,与朝廷海禁也相关。”
若只是私下买泊来物,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胡椒这种东西未海禁前就价高的离谱,禁海后更百金难求,其中暴利,但凡是生意之人接触了又有几人能忍得了手不参进去分一杯羹。
“因为走私吗?”顺着他的思路,姜沛儿壮着胆子说出那两个字。
“对。”
那双黑眸里嘲弄意味十足:“自朝廷南渡之后,世家当道大肆掠财占地,若谭家这般的江南富商不计其数要么被侵吞,要么直接潦倒,谭家能走到如今这步靠的是机遇但更多是的谨慎。”
“谭家如今瞧着繁华似锦,却亦如临崖而行,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眼中可遮天蔽日的大树,也不过是世家嘴里仅差一个理由便可吞入腹中的肥肉罢了。”
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乱世之中尤甚。
他说的散漫无谓,姜沛儿却听的心惊,“大表兄,你今晚为何要教我这些?”
如果到了此时还看不明白他的点拨之意,那自己真的是要白白辜负他的心思了。
姜沛儿就站在他的车撵旁,虽是俯视看着他,却差点被他眼底的深渊吞没。
那不见底的深渊中不仅有毁灭一切的疯狂,亦有让她直觉生畏却又令人向往的危险。
她不愿就此退缩,所以选择大胆一搏!
她就站在烛火边,跳跃的火苗将她眼底的胆怯与倔强展露无疑,谭玄平笑了,那张坚毅冷峻的脸配上他鼻梁上的疤显得危险又惑人。
他像是明晃晃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仰视着姜沛儿慢条斯理的回她:“你明白的不是吗?”
心扑通扑通的越跳越快,姜沛儿藏在袖中的手紧张的冒出了汗。
是的,她明白。
自己跟他说想留在他身边,留在谭家,他就让自己看清谭家,亦开始暴露他的手段。
一开始就把危险布于自己面前,让自己做选择,他看似君子的所为,却也直接堵死了自己以后所有的退路。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若不是自己人,大多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所以姜沛儿别无选择,直接提自己的要求:“那月底家主要送我去庐陵那边的事?”
“我会解决。”
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大石仿佛瞬间消弭,可姜沛儿却感受不到太多的轻松,她逃离了一个火坑转头又上了一条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