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送完荷包后,回西苑时正好撞上三房刚游历归来的谭晋。
“三表兄,你回来了。”
谭晋此人算是西苑一个特例,不像其他谭家子弟到了年纪都会去谭家的商行做事。
他自十五岁起就每年都会外出游历,少则几月,多则半年,来往结交的也都是些居士散道。
这次出门前,本说好五月昨左右就会归家,谁曾想这眼看着都快入秋了,人才回来。
“嗯。”谭晋瞧见她身后的红眠捧着的荷包,随口一问:“刚从那边回来?”
眼前的人比年初她的印象中要黑了点,但那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
看见那张永远如春风和煦般脸,倩仪话不觉就多了起来:“我做了些驱蚊荷包,去给表兄他们送去,三表兄你的我一早就送去了沁竹轩,明欢收着了。”
“多谢表妹,有劳了。”谭晋眉眼间都是笑意,向身后的小厮方齐示意。
方齐从身后的包袱中找出一块玉诀双手奉给她。
“在外游历时偶然在街上看见的,我想着麟儿好像有块差不多的,就买来给你了,不过不值什么银子,表妹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倩仪看着那块和弟弟身上十分相似的玉诀,眼眶几乎瞬间就克制不住的湿润了,她忙低下了头接过了方齐手里的玉诀:“我很喜欢,谢谢三表兄。”
见着那垂下去的小脑袋,谭晋伸出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她的头发,还未触碰到她的发才惊觉她现在已是大姑娘了,又收回了手背在身后:“表妹喜欢就好,那你先忙,我去探望祖母。”
说完,谭晋抬步准备离开。
听见他要走,倩仪忙抬起了头,脱口就叫住了他:“等等。”
谭晋停在原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日头还很晒,他们站在院中,自己被树影遮蔽着,而他站在阳光下。
没有犹疑,倩仪向他道:“祖母今日晨起胃口不佳,二表兄不妨吩咐庖室的卢婆子做些开胃的膳食带过去,想来祖母会喜欢的。”
“多谢表妹提醒。”谭晋向她微一点头,转身离去了。
看着手心玉诀,向来清冷的眸子里沾染上了暖意,从小到大自己所在意的那些,似乎总能轻易被他看穿。
回到自己的住所,倩仪便一直在等着,她坐在檐廊下的长椅上,右手托着下巴一点一点看着红日掉了下去。
似乎随着光线的消失,天地间也顷刻间安静了下来,那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她听的一声比一声真切。
红眠跑了进来:“娘子,有消息了,家主听闻老夫人胃口不佳,想吃莲子粟米粥,恰逢月明湖上的莲子成熟了,吩咐家里的小辈们今夜泛舟去采摘些回来,以敬孝道 。”
灰暗的光线里,倩仪欣慰的笑了,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主子们要夜游湖心摘莲蓬,画舫与小舟早就备好停靠在岸边了。
自白天做好那幅画后,姜沛儿就一直在等天黑,好不容易入了夜没想到竟等来这个消息。
大晚上的去游什么湖摘莲子?万一掉下去了捞上来还分得清谁是谁吗?
再不情愿,姜沛儿也只能跟着来传唤的婢子去了西侧角门外的绮园码头上等候大家集合。
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停靠在岸边,边上伴着十来艘小舟,每张小舟上都配有一个划桨的小厮。
说是让大家泛舟去摘莲蓬,可毕竟都是身娇玉贵的主子们,哪能真让他们划船去湖心。
都是坐画舫到了后改乘小舟,进入莲池深处每人能亲手摘上两朵莲蓬都算是有孝心的了,大多还是小厮们的伙计。
在岸边等了一会儿,湖边的风有些大,姜沛儿晚上穿的单薄了些,看了看停靠在岸边的画舫先走了进去。
不曾想里面竟然已经有人了。
“大表兄,你怎么也来了!”
眺望湖心的人听见她的声音,目光转向她,视线扫至她肩上轻薄的衣物时,微不可察的蹙了一瞬。
还不等他回话,这时船上又上了一人,二人双双回头看去。
“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你们来的比我还早。”谭晋笑着走了进来。
“小表妹,许久未见你这是把我忘了?”
他刚走进来那一会她确实还没认出来了,毕竟快大半年没见着人,此前他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听着那熟悉的调调才认出人的姜沛儿忙向他行礼问安:“晋表兄万安,你什么回来的?”
难怪大晚上,家主会突然让大家伙去摘莲蓬,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家伙的意思。
西苑那么多表兄,唯独这个尤其闲散爱玩,但凡他在家中,家里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活动。
“下午刚到的家,晚上就来陪大家伙游湖了,怎么样,你晋表兄够意思吧?”
他说着走上前把谭玄平瞄了好几眼画舫上的排窗放了下来,回来朝他一扬眉。
谭玄平平静的看了下自己的腿,若不是自己此刻动不了,就他这贱嗖嗖的样非得挨自己一掌,但现在只能忍着:“大晚上的把我叫来,你最好有事?”
还摘莲蓬表孝心,亏他说的出口。
丝毫不把他的威胁放心上,向他示意外面吵杂的脚步声,谭晋突然高声向他道:“自然是让你来看一出好戏的。”
“什么好戏?”谭孟走上来接过他的话,一脸揶揄的看着谭晋:“这怎么出去一趟,阿晋还学会耍猴戏了?”
跟在他后面,西苑的人一下子就来齐了,倩仪牵着弟弟的手最后走了上来。
谭玄安挤过人群,站到了自己兄长后边,看着早自己到的表妹,凑过去小声埋怨道:“你过来怎么也叫我,害得我还去春夏居找你,来迟了。”
姜沛儿当时满心想着去藏风院的事,突然被叫来游湖摘莲蓬一肚子的腹诽,哪里还记得要去找他。
只得悄悄向他解释:“抱歉,我忘记了。”
看见人已到齐,谭晋朝舢板外吩咐了一声:“出发。”后,又转向谭孟嬉笑道:“二兄想看的猴戏,弟弟暂时还未曾学会,不过倒是学了几招耍猴。”
画舫已缓缓动了起来,听闻他还真去学了江湖人的戏法,船上几人都笑了起来。
不懂事的麟儿,听见他会戏法,一把睁开姐姐的手,扑过去就抱住他的大腿,嘴里缠着就让他给自己耍猴看。
哄堂声更甚了,倩仪拉都拉不开他,谭应嘲弄的戳他:“行了,你这都上学堂的年纪了,怎么还这般胡搅蛮缠,这湖中你让三兄去哪儿给你找只猴儿来,耍你这只小猴子还差不多。”
向来要啥有啥的小霸王,眼瞅着自己被嘲笑了放开抱着谭晋的手,猛地朝着那个敢嘲笑自己的人撞了过去。
谭应没有防备他,被那道圆滚滚的小身影接连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脾气也顷刻上来了,揪小鸡仔似的揪起麟儿的后颈处的衣裳就要凑他。
倩仪忙求情:“表兄,刚才是麟儿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若是回去,麟儿身上有伤,自己只会是第一个挨罚的。
谭晋瞥了一眼还拎着小孩的人,一脸鄙夷:“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动手,真是出息了。”
“他算什么个小孩,明明就是个小霸王。”谭玄安小声嘀咕着,绮园里常常仗着自己年纪小,经常惹是生非,罚起小厮婢子时手段也阴狠的不像个小孩。
他就想揍他了,奈何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姜沛儿在边上扯他的袖子让他小点声,虽然她也不喜欢这个小孩,可他今晚要是真在画舫上挨揍了,回去受苦的还是倩仪。
麟儿被他拎在半空,圆滚滚的身子使劲挣扎着,谭应看着船里众人要么是鄙夷看着他的三兄,要么是满脸不悦的二兄,和求情的表妹,想着那边的人还在,不能让人看了西苑的笑话,手一松将人松开了。
正挣扎的麟儿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当即就要鬼哭狼嚎,张开嘴还未来得及哭出声来。
“敢哭一声,就把你丢到湖里去。”
谭玄平的声音不大,却立刻就止住了麟儿的撒泼。
谭应目瞪口呆,转头看向还在地上蹲着捂住嘴不敢哭的人,气得当场想把他暴揍一顿,好家伙,连这个小东西也学会了欺软怕硬。
麟儿起身怯生生的躲到了姐姐身后,拽着她的袖子,只敢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瓜来。
姜沛儿看着这一幕,差点没笑出声来。
果然他这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不是空穴来风。
画舫慢慢停了下来,才闹完这么一出,谭晋朝众人摆手:“走吧各位,好玩的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