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间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反倒让姜沛儿心里有些发毛。
她不是很想过去,奈何脚步却不听脑子的使唤。
等到了榻前,看见那近在咫尺还裸·露在外的一双腿时,姜沛儿只好尴尬的把目光偏向旁边。
这样一来就只能盯着那张能足以让自己犯错的脸。
年轻大夫就是不靠谱,气冲冲的走了竟连被子也不给人扯一下。
这孤男寡女的不就便宜了自己了吗?
不就看两眼嘛,反正吃亏的也不是自己。
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可姜沛儿却连余光都不敢往他身·下瞥去。
坐在的人转身向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侧颜被烛光映照着线条流畅,鼻峰高耸,瞧着瞧着那双欣赏美景的杏眸忽然眯了起来。
人也不自觉的又凑的更近了,这才看清原本那堪称完美的鼻子上竟有一道细小疤。
从左眼下约一指宽处的鼻侧划至另一侧,横亘了整了鼻梁。
疤痕已淡的与肤色融为一体,若不是离的近还真发现不了。
正想着他这会是什么时候伤着的时,他突然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距离太近周遭的空气突然间好似有点不太够用。
姜沛儿愣了一瞬忙站直了身体,耳朵尖尖莫明的有些发烫。
一股不属于这间屋子的淡淡清香从鼻尖飘过,谭玄平拿着帕子的手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随后慢慢伸手递了过去:“这条帕子是你的吧?”
素白的丝绢上不似寻找的帕子中绣了花鸟,大片的留白,只在一角挂了串小葫芦,可仔细瞧才会发现藤上的小葫芦其实更像是一个个的金元宝,帕子边缘处还染了些许污渍。
这不正是自己昨晚找了好久没找到的那条帕子吗,原来竟落在了藏风院,想到帕子上涂的东西,姜沛儿忙想接回来:“是我的,原来竟丢在大表兄这里的了。”
只是她手刚伸出去,谭玄平竟将手缩了回去,指腹落在那处明显颜色深的地方,看着姜沛儿:“帕子既是表妹的,想必这上面的东西表妹定也是清楚的了?”
捞了个空,姜沛儿只好悻悻的收回了手。
好死不死竟落在了他这里,这下他定是要拆穿自己昨夜假哭骗他之事了。
总不能骗他说自己是喜欢闻这个味,才在帕子上涂椒油的吧?
她认命的点点头。
“我昨晚突然那样你也看到了吧?”
她再度点头。
瞧她萎靡的一幅快枯萎了的样子,坐着的人嘴角微不察的上扬,不再逗她:“我昨晚犯病,正是因你帕子上的椒油所致。”
“啊?”姜沛儿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怔怔的望着他。
“我年幼之时,每次膳后便会面色涨红,呼吸急促,严重时还会高热不止,府中请了几批医士都未曾看出是何缘故,后来还是一位游历至此的老道向父亲交代,但凡我的膳食皆不可沾染任何与胡椒相关的东西。”
谭玄平说着看了她一眼,再开口时语气有些许不自在:“自那以后,我就再未犯过病,直至昨夜。”
听完他的话,姜沛儿从疑惑到震惊,明白过来时脱口道:“所以,你昨晚是因为吃了······”
话音倏地戛然而止,想起昨夜自己沾在眼底的椒油,而后自己满脸泪痕去亲他,他就突然犯病了,姜沛儿窘迫的想就地打洞钻进去!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丢脸的事她都能碰上!!!
“你再盯,地上也没有洞。”
看着那鹌鹑一样的人,谭玄平出言提醒她。
“大表兄。”
垂首不愿面对的人还是慢慢抬起了头,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碰胡椒。”
最初的窘迫过去,姜沛儿才感到一阵后怕,她曾听说过有些人会对一些特定的物或者味道敏感,严重着还会害及性命。
想到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她只能庆幸大表兄没真出什么事,不然这自己就是把这条命陪给他也不够抵债的。
“不知者无罪。”似是为了宽慰她,谭玄平朝难得的向她浅笑了下,随后叮嘱道:“我不能碰胡椒的事,府中只有父亲还有我身边的延尧与祝善知晓,所以此事还请表妹务必帮我保密。”
姜沛儿忙不迭的点头,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让外人知晓。”
难怪家主会莫名其妙的规定不让谭家出现胡椒,原来如此。
总算弄清楚了昨夜的乌龙,夜也深了,姜沛儿见状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大表兄,天色不早了,这条帕子我能不能先带回去啊?”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眼看他许是没明白自己昨夜利用椒装哭骗他之事,姜沛儿只想赶紧要回帕子溜之大吉。
谭玄平却摇头:“这条帕子是证物,暂且先留在我这里。”
“大表兄,你不会是想去家主那里举报我吧?”
这一晚上,姜沛儿的心几番起起落落,现在已经欲哭无泪了。
“举报你?”
谭玄平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我要是想动你,昨晚你就已经是人赃并获了。”
那为什么还要留着帕子?姜沛儿想起家规倏地明白了过来,忙撇清:“这胡椒油是我偶然在庖室发现的。”
大表兄既然想追究,姜沛儿不愿将玉柳再牵扯进来,只好道是自己在庖室拿的。
还不算太笨。
谭玄平目光落在那双此时灵动中带着狡黠的眼眸上片刻又挪开,而后问她:“知道是什么人私藏的吗?”
姜沛儿下意识的摇头后又点点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谭玄平问她。
“我不认识那个人,但是我可以---”
说到这儿姜沛儿眼睛亮了下,“我可以回去画出来那人的画像,明晚交给您。”
绮园大小庖共有六个,厨娘近四十余人,再加上管事的采买的,负责庖室内之人共计约百人之多,又经常换岗。
玉柳昨日看见的人她压根就不认识,不过好在玉柳毕竟见过人,自己回去让玉柳描述再画下来,这样明日又有了来藏风院的的理由了。
自己可真是太机智了,想到此的姜沛儿眉眼都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如此最好。”
将她藏不住的喜悦尽收眼底的人,此时心情也大好。
“那大表兄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绝处逢生,一切又朝着好的反向发展去了,一回生二回熟,自己只要借着他查胡椒油的事,多多来往,到时候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自己了。
思及至此,姜沛儿恨不得立马就回到春夏居,画出画像来,告辞的话中都带了难以掩藏的雀跃。
只是还不等她转身,就又被叫住了。
“等等。”
“大表兄还有其他事吗?”
以为他还有别的事要交代自己,姜沛儿疑惑的问。
“昨晚说的话,这么快就忘记了?”谭玄平挑眉看她,目光中显然带些不满。
姜沛儿呆愣在原地,木然的眨了眨眼,脑子里突然闪现自己昨夜抱着他腿哭着说的那些话,心跳忽然加速,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诧异:“我我我,就···在这儿吗?”
自己今夜只是来道歉的,什么也没准备啊,不对自己要准备什么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一时之间,她慌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这么突然,她本以为这事怎么着要要先培养培养感情啊!
“不然呢?你还要我挪个地儿来配合你吗?”
姜沛儿一脸为难的望向他,纠结了半天后斟酌的开口:“大表兄,我觉得···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啊。”
“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觉得快,你让我一个病人冻了都快半个时辰了,你觉得合适吗?”
瞧她一脸不情愿,耳朵羞的通红的模样,谭玄平都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这些年她在家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啊?”
事情好像和自己像的并不一样,姜沛儿怀疑的看向他。
“还愣着干什么?”坐在榻上的人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自己还露在外面的双腿:“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要走了都不给我拉一下被子,准备让我就这么冻一夜啊?”
明白自己曲解了他意思的姜沛儿顿时羞的无地自容,小人书果然不能瞎看,害人匪浅呐!
为缓解尴尬的她面上挤出笑意,缓缓帮他把被子拉了下去,全程不敢乱瞄,刚一盖好就匆忙告辞:“大表兄您早些歇息,我明晚再来。”
“嗯。”谭玄平应了一声。
他怕自己再留人,这人真能在藏风院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得了他的首肯,姜沛儿转身就走,只是才走出四五步的样子,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是的自己停了下来,扭头试探着问:“大表兄,我以后是不是都可以走正门进来了啊?”
谭玄平静默了会儿没说话,随后看向她面色带些为难轻叹道:“你如果更喜欢那处狗洞,我可以让延尧再砸开。”
“不用了不用了。”姜沛儿连连摆手,“我还是更喜欢走大门。”说完唯恐他反悔,一溜烟似的跑了。
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谭玄平才把目光收回落到手中的帕子上,食指摩挲着那处元宝,陷入了沉思。
院外临池绿柳在月色下,静谧低垂,树影渐渐西斜,直至迎来第一缕朝阳,枝叶又开始舒展摇曳。
早上临开膳前,延尧推着车撵进来时,谭伯昌瞧见人有瞬间讶异,随即向其关怀问道:“听闻前晚藏风院夜半请了医士,叔父忧心不已昨日本该去探望你的,奈何从商行回园时太晚,眼下可是大好了?”
坐在一侧的谭玄安听闻二叔父的话,猛地起身走至兄长前,父亲昨天明明只是说兄长另有要事在忙,才没来商行的。
他担忧的眼神将人上下看了个遍,见兄长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堂上其他人虽没说话,但目光也都不约而同的落到谭玄平的身上,或打量或真假难辨的关怀。
任由延尧将自己推至食案后,谭玄平才慢悠悠的朝谭伯昌看了过去,嘴角微扬:“二叔父消息倒是灵通,我吧自从成了废人后,别的不多时间倒是尤其的充足,下次再有这种机会,二叔父便再晚过来,我都随时欢迎。”
自己不过是客套话,眼下被他当众一堵,谭伯昌脸色一时有些挂不住,无语凝噎了好一会只能打着哈哈,一副慈爱的语气微责道:“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好端端的怎好咒自己犯病呢?”
“就是就是。”西苑房房的女婿庄肃清在一旁打着圆场。
他们说话间,已布膳完毕,谭玄平目光平静的看了谭伯昌半响,也不说话。
谭伯昌被他莫明的眼神越看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越慌,后来实在竟受不住只好装作口渴低头去喝水,这才避开了他的眼神。
今日早饭用的格外快,只因西苑的老夫人早起时突然不适,未来用膳。
匆忙吃完,家主领着众人去西苑给老夫人问安。
小辈们也都跟了去,姜沛儿犹疑着要不要也跟着去,每回去西苑给老夫人问安时,自己就像个多余的,连她老人家的面都见不到,也不知道问的那门子的安。
有她没她反正也没人会发现,就在她踌躇着已经落在人群后边一大截了。
正想着干脆回春夏居的时候,突然对上前边姨母的眼神,看见她在后面不动,蹙眉示意她赶紧跟上。
无奈姜沛儿只得又跟了上去,延尧推着车撵因为不便也走在队伍后头。
“不喜欢去西苑?”
瞧着不情不愿跟上来的人,谭玄平低声问她。
瞄了眼前边和他们有段距离的长辈们,姜沛儿细声“嗯”了下。
薛氏一回头竟看见自己外甥女和那个煞神走到了一起,眉头皱的更深了,本来她就不乐意去西苑看那个老妖婆,可碍于孝道又不得不去。
真是没一件让自己舒心的事。
去西苑有段距离,过爬山廊时,姜沛儿看延尧推着车撵上坡有些吃力,忙过去搭把手一起使劲。
阻力顿减,延尧本想向她道谢,可想起那夜郎君犯病自己朝她发火,以及表姑娘几次过来他都冷着一张,道谢的话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只好面色古怪的朝她略一点头。
未发觉延尧的别扭,姜沛儿向他笑了下,突然前面传来谭玄平的声音。
“你再不撒手,估计回去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笑意僵在脸上,姜沛儿一抬头就对上姨母那双此刻能喷火的眼神,可此刻还上坡,她根本不敢撒手,只好讨好的挤出笑意看着姨母。
薛氏一扭头,步子走的飞快,看来是真气着了。
“大表兄,你会护着我的吧?”姜沛儿生无可恋的收回视线,可怜巴巴的向他寻求庇护。
“你这是要另寻靠山了?”未直接回她的话,谭玄平反问道。
姨母一直和他不对付,姜沛儿知道他这是在逼自己表态,可姨母毕竟养了自己这么多年,一下子她还真难以抉择。
见她不啃声了,谭玄平也不逼她。
到西苑老夫人院里时,各房依次进去给谭老夫人问安。
姜沛儿依旧站在外面,看着和自己一起留在外边的人,她不解的问:“你为什么不进去啊?”
自己是因为不受老夫人的待见,又不是谭家的人所以才站在外面。
可谭玄平虽不老夫人亲孙子,却是谭家家主的嫡长子,可以说是绮园里除家主外最尊贵的主子了。
“嫌吵。”
里面问安声不断,谭玄平嫌弃的摇摇头。
姜沛儿讶异的眼眸都瞪圆了,这是什么理由?
果然出身好就是有底气,再看向他时姜沛儿眼里带了满满的敬佩之情。
延尧看表姑娘一幅原来如此的模样,知晓她已完全信了郎君的话了,难得好心朝她解释:“郎君逗您玩呢,老夫人房中门槛太高,郎君的车撵过不去。”
没想到自己下属的叛变,谭玄平回头凝了眼延尧,延尧早已缩的远远的。
没想到竟是这个理由,姜沛儿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半点面子也不愿落。
不过这不是折腾人吗,他本来就心动不便,好不容易来了西苑,却连门都进不去。
像是瞧出她心中所想,谭玄平向她道:“我既来了就不会白来。”
“郎君是进不去,可有人却出的来。”延尧适时补充道。
姜沛儿目光看向那间正房,果然传来一阵碎乱的脚步了,等了一会儿只见老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被身边的老媪扶着走了出来。
老夫人面色红润,只是瞧着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看见院中的谭玄平时,先是语带责怪的埋怨身边的侄子:“你也是,子渊腿脚不便还折腾他这一遭做什么?”
随后又看向坐在车撵上的谭玄平,满脸慈爱的交代道:“好孩子,你的心意祖母知晓了,你看你来这一趟也不容易,以后问安时就不必再跟着大家过来了。”
站在谭玄平边上的姜沛儿,此刻又如同一个透明人,老夫人连个眼神都没落她身上。
“孝道不可违,我如今伤了腿,若是再传出个不孝的名声,整个江州怕是更没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我了。”
谭玄平不咸不淡的回话,让西苑不少人霎时间都变了脸色,就连薛氏的面色也微微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