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来人正是谭家家主,他一路形色匆匆,似乎是有心事,并未曾发觉前方的绿丛此时摇晃了下,疾步走了过去。

暑夜难耐,姜沛儿一直猫着,直至那道身影彻底消失,额间浸出一层薄汗才敢起身。

她这到底是什么运气,接连两夜差点被人撞见,望着已经就在眼前的藏风院,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这个地方八字不合了。

不过就昨夜忠叔来时谭玄平的态度,能看出来姨夫和大表兄之间应该还是僵持着的,今夜姨夫怎么亲自前来藏风院?

路上不敢再放松警惕了,姜沛儿熟门熟路的又摸到了墙角下。

虽然两次来的路上都差点撞上了人,但好在每次进了院中都异常的顺利。

似乎这藏风院,一入了夜守卫都会自动消失一般。

进门之前,姜沛儿在心中做了好一番准备,进去之后却傻眼了。

整间屋子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看见了谭玄平之前坐的榻上随意散落了几件外裳,随后耳室那边的屏风后传来了一阵淅沥的水声。

姜沛儿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僵着脖子目光转向那块刻沧海日升图的黄花梨屏风。

她这才看见屏风前边的地上有影子,大表兄他竟在沐浴!

“郎君,外衣落榻上了,我去取来。”

延尧的话音才落,那边就响起了脚步声。

姜沛儿想也没想,迅速躲到了柱后的幕帘下,刚躲进来立刻就后悔了。

就在她右手边的前侧不远就是那张谭玄平之前坐着的榻,万一延尧过来了只要稍一抬眼就能看见自己。

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姜沛儿蹙眉捂着脸悄悄转过身面对柱子,嘴里不停的无声嘀咕: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等等。”

谭玄平叫住了刚出耳室的人:“今夜燥热,外裳不穿也可,你先出去吧。”

木制的车轮压过地砖发出轱辘辘的声音,延尧看着已经从耳室出来了的郎君恭声应“喏”。

延尧开门出去了,房中没了外人,趁着这个机会姜沛儿悄悄挪了个地方。

房中置了不少冰,但依旧暑气难消,谭玄平推着车辇进了寝室内,在榻前停了下来。

望了眼关上的房门后,伸手拿过案几上摆着的游记优哉游哉的看了起来。

屋里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摩擦声。

过了半响,某处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车辇上的谭玄平连眼皮也未抬,继续翻动手的书。

“咳嗯——”

微弱的清咳声自榻后传来,谭玄平视线终于从书上移开了,不过是因为他的袖子此时被人拉扯着。

“大表兄。”

姜沛儿蹲在她昨夜藏身的地方,轻轻扯住了那抹垂下的广袖,目光自下而上的仰视着那坐着车辇上的人。

见到她的那一刻,谭玄平无丝毫意外之色,低头瞧着那缩成一团的人儿,眸中带着戏谑,浓眉上扬:“表妹这是看上我这张榻了,要日日来守着?”

“大表兄还是这么爱···”玩笑二字还未说出口,姜沛儿倏地想起之前自己说这话他的神情,忙止住了口。

“大表兄,沛儿是来寻你的。”

莹白的一张脸上因为紧张,此时如玉染霞色,澄澈的双眸此时配合着微微翘起的嘴角弯成月牙般的弧度。

姜沛儿含羞带怯的只是朝上望了一眼,随即便低头,声音轻柔道:”沛儿,沛儿心悦大表兄已久。”

朦胧的烛火下,谭玄平将美人面含娇羞的神态尽收眼底,眸中神色不明。

过了约摸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缓缓俯身而下,用手中的游记抬起了那低着头的人儿:“喜欢我?”

视线避无可避的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姜沛儿顺从的点点头。

“听闻表妹最近在议亲,这个时候来找我说些,你觉得合适吗?”

抽回了书,谭玄平坐直了身体,神色漠然,声音带着凉意。

蹲在地上的人笑容凝在了脸上。

姜沛儿没想到他竟也知道这件事情,脸上有瞬间慌乱,怕被他发觉自己的目的,忙又低下头,勉强稳住心神:“议亲之事乃姨母做主,沛儿连那人是谁都不知,沛儿心中只有大表兄。”

说罢来不及酝酿情绪了,只得狠心又掐了下藏在袖子的手臂,眼泪立刻滚下眼眶。

姜沛儿抬手擦泪,顺势站了起来,望着谭玄平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

之前被他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姜沛儿总有种自己被他看穿了的不踏实感,如今起身后总算才好些。

“所以,表妹来找我,是说这事的?”

谭玄平直视着那双泪眼朦胧的杏眸,而后问她。

车辇上坐着的人神色莫辨,姜沛儿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回:“是。”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谭玄平就变了脸色,整个人都冷了下来:“来人。”

便是再迟钝,姜沛儿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补救:”大表兄我······”

似乎是一直守在门口,不等姜沛儿说完,延尧就已经推门进来了。

这回又见着姜沛儿,他惊讶的眼珠都定住的了,这表姑娘到底是怎么神出鬼没进来藏风院的?

“愣着干吗?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吗? ”

冷飕飕的话传来,延尧忙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送客。”

毫不留情的话从他嘴里吐出,姜沛儿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请出了藏风院。

夜深人静,她一出来池子里的青蛙都比之前叫的更欢快了些,好似是在嘲笑她。

姜沛儿气的不行,一路愤愤不平的回了春夏居。

焦急等候多时的玉柳见人回了,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可迎上前时才发现娘子面色不对,一张娇若芙蕖的小脸上此刻满是愁云惨淡。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连续两次被人赶出来的姜沛儿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听见玉柳的话,嘴角一瘪:“玉柳,之前的药膏还有吗?你再给我揉揉吧。”

呜呜,太丢脸了,想到刚才去之前说的话,姜沛儿觉得自己现在不仅胳膊疼,脸更疼!

***

意志消沉了一夜,以至于第二日早上姜沛儿去膳堂时还有些闷闷不乐的。

像往日一样,她依旧是最先到的,毕竟这一大家子人包括西苑,除了自己以外可都是姓谭的,唯独自己是个外人。

不对,她还落了一个,西苑的四房,谭老夫人膝下二子一女皆已成家,如今也都住在绮园。

是的,连那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如今和夫家也都住在西苑,想到这里,姜沛儿才想起来自己来迟那一日,倩仪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倩仪是四姑母的大女儿,也是姜沛儿在谭家除了谭玄安外唯一的朋友。

只是姨母和西苑那边不和,是以整个谭家也只有谭玄安才知道她们二人私下交好的事。

这时人也都陆续来齐了,开膳前姜沛儿移着目光想去寻倩仪,余光划过右侧屏门时却猝不及防的看见昨夜让她难过了一夜的罪魁祸首。

延尧推着谭玄平进来的瞬间,堂中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诧异的看了过去,唯独谭玄安一脸惊喜。

西苑众人面面相觑,主坐上的薛氏脸上慌乱之色一闪而过,而后转头不解的看向自己身边的夫主。

“大家也都知道,子渊因伤已辞去朝中一应职务,如今归家也一月有余,我打算从今日起让子渊和玄安两兄弟去行中熟识各项事务。”

毫无防备,谭家家主的话像一颗惊雷炸下。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上坐老夫人面色不愉,西苑二房谭伯昌率先开口:“长兄,子渊伤了腿,行中之事怎可再劳烦他呢?”

“对对对,兄长如今多有不便,铺中又事多人杂无法时时顾及,难免会有疏漏。”二房长子谭孟随即附和着,其弟谭应也跟着点头。

谭家家大业大,谭玄平不在家的这些年,西苑众人早已各自在行中有了自己的地盘,时深年久自是不愿意再交权。

事情起了争论,姜沛儿偷偷往谭玄平那边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如果她猜的没错,之前忠伯和姨父去藏风院应该都是为了这件事。

可前天夜里他明明还把忠叔伯赶了出去,不过过了一夜,怎么又会答应下来了?

竟是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想着想着,姜沛儿嘴角微扬了起来,这么看来自己也不是全无希望。

想明白过来,心情顿时舒畅了,好整以暇的欣赏这难得一见的争权博弈的场面。

与她一幅局外人事不关己的做法不同,谭玄安听见父亲刚刚让自己以后和阿兄一起的行中做事,他高兴的不行。

这样以后他就可以经常和阿兄在一起了,可还未等他点头答应,西苑叔伯们竟阻拦了起来,他脱口而出反驳道:“我阿兄他只是腿暂时坏了,又不是脑子坏了,为何去不得铺子?”

薛氏恨铁不成钢的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扭开了头了。

西苑那边则是完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就在老夫人想开口时,谭家家主问西苑三房:“仲昌你可是也认为子渊如今不适合去行中?”

闻言,老夫人目光转向自己的二子,谭仲昌顶着母亲的压力开口:“方才玄安话虽粗,却并非无理。”

他这话一出,西苑那边个个面色难堪。

“既如此,那······”

“伯父,行中劳累,您要不要问一下兄长是否愿意?”

唯恐事成定局,情急之下谭孟竟打断了家主的话,话出口后他才惊觉不对。

堂上气氛霎时变了,家主脸色冷了下来,就在此时突然一道“噗嗤”声打破了短暂的死寂。

“兄长笑什么?”谭孟顺势问道,意图把矛头转向谭玄平。

这下连姜沛儿都差点笑出了声,不忍再看那自己上门寻死的人,她憋着笑意垂下了头。

毫不意外,下一刻那熟悉带着嘲讽的嗓音响起:“笑有人狗急跳墙不长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