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般清澄,来往行人、亭台楼榭皆浸润其中,前段时日的阴凉一扫而光,晚风吹起郎君与女郎的衣袂,沿着木制台阶上去,姜娆与晏安到了摘星台。
摘星台有三层楼高,站在上面,恍若离天又近了一步,抬眸可看漫天灿亮的星辰,眺望时金碧辉煌的开封城尽收眼底,沁怡的秋风吹拂过面,依稀可以听见不远处稚嫩轻快的童声。
微风轻轻扬起姜娆细肩的云鬓,风姿绰约的女郎两靥莹润生辉,她笑吟吟看着晏安,“表哥近日朝堂事忙,今日恰逢你的生辰宴,带表哥到这里,也是希望你可以放松一下。”
晏安锦袍宽袖,玉冠束发,腰间悬玉佩,颀长的身姿立在那里,清朗如松下风,站在这高高的摘星台上,说不尽的出尘俊逸、玉人之姿。
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最是勾人,柔和的墨眸中装着面前明眼动人的女郎,他勾唇浅笑,“有娆儿在,表哥哪还会觉得累呢?”
姜娆眸中闪过狡黠的光,“表哥,你现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这话,她匆匆的下去摘星台,不知要去拿什么东西。
晏安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也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经历,第一次有女郎这么用心的为他准备生辰礼。
姜娆取了个木匣,她又去到外面,外面围着一些稚童和女子。
那些小孩子一见她过来,赶忙围过来,一个个圆滚滚的小团子,脆生生的道:“姜姐姐,你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
这些孩子便是那些被遗弃的孩子,有些是打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了,有些是家破人亡无处可去。
自打姜娆通过晏安向祁宣帝提出了安置遗弃孩童的建议,朝廷很快便将这些孩童安排起来统一照顾,姜娆时不时的去看望这些孩子。
“好。”姜娆弯着身子,摸了摸面前那个小团子的脑袋瓜,“那姐姐先上去了,待会儿将东西升空后,你们不能乱跑,省得晚上受了凉,跟着周婶回去,姐姐派人给你们送糖葫芦吃。”
那些小团子乖巧的点头,“姐姐,我们知道了,今个是大哥哥的生辰,希望大哥哥和姜姐姐早早的在一起,再有几个可爱的小娃娃。”
看着这群可爱的小团子,姜娆不禁笑出声。
不多时,姜娆怀中抱着木匣,踩着木阶又上来摘星楼,她笑盈盈的朝着晏安走去,将木匣递给晏安,“这个呢,是第一件礼物,我画艺一般,表哥你不要嫌弃。”
晏安接过来,木匣里面是一本画册,修长的手指翻开,第一幅画圆月高悬,晏安在竹林旁,这正是姜娆第一次见到晏安的模样;第二幅画晏安提着灯在墨翠的竹林里,是他们二人的第二次见面;第三幅是从南阳来开封的路上,流民围攻,晏安骑着骏马护在姜娆身前......
一页一页翻下去,每一页的画上是不同场景中的晏安,这幅画册,等于是姜娆选取了一些她与晏安的经历,从第一次见面,到逐渐感情加深,将这些美好的回忆用画的形式复原了出来。
虽然笔墨勾勒比不上名家的杰作,可透过这一幅幅画可以看出来,作画之人是将自己的真情倾注在这些画中的。
晏安这才明白,难怪前一段时日经常看到姜娆在绘画,原来她早就在准备这些东西了。
姜娆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我与你初见、相识到今日,将表哥画下来,以后等你和我都老了,皱纹加深了,这些画便是我们的回忆。”
晏安墨色的眸子荡漾着笑意,这是他收到过的最特别的东西,他合上画册,语气轻柔,“ 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不过,画里面缺了一个人。”
姜娆有些不解,“缺人?”
晏安清润的声音响起,“缺了你啊,这幅画没有你,表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啊!”
姜娆不禁露出笑,“好,以后每年,咱们两都留一副画像。”
姜娆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上百盏孔明灯缓缓放飞在半空,微黄的烛光照明黯淡的夜幕,也照亮着摘星台,犹如九天繁星落到人间,熠熠生辉,入目一派绚烂。
漫天孔明灯飘着,上面写满了祝福语,希望二表哥平平安安、希望二表哥无忧无虑、希望二表哥多笑一笑......
每一句都是姜娆所写,她将对晏安最真挚的祝福写了下来,孔明灯带着她的祈福升空,希望老天爷可以看到,满足她的愿望。
一盏盏孔明灯明明亮亮,越升越高,犹如星河点点,飞流直下摘星台,来到姜娆与晏安二人的面前。
晏安仰头看向这些孔明灯,明灿的光尽数跃入他的双眸。
当然也吸引了不少旁人的注意,不少人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空,“这么多孔明灯,可真好看啊!”
俏皮的孩童惊呼着,伸出小手指着天,“娘,你看,好多孔明灯,亮晶晶的。”
灿烂的孔明灯随风飘荡,这一幕璀璨夺目,又很是震撼,深深留在晏安的脑海中。
姜娆水盈盈的眸子看着晏安,“表哥,这是第二个生辰礼。”
“表哥很喜欢你的礼物,也很高兴。” 晏安对上姜娆的碧眸,这一夜所发生的一切,还有那绚烂的漫天孔明灯,会一辈子让他难以忘记。
“表哥喜欢就好。” 姜绾唇角噙笑,特意拉长了调子,“过了今夜,表哥可就又大了一岁,表哥有什么愿望啊?”
晏安拉上姜娆的素手,与她十只交.缠,炽热的眸光看着姜娆,“ 我的愿望,那便是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希望赶快将你娶回来。”
在漫天的孔明灯下,在高高的摘星楼上,他抬起姜娆的下巴,渐渐贴近她温软的唇。
等从摘星楼下来的时候,路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偶或几个嬉闹的小童到处跑着玩捉迷藏。
踏着月辉,姜娆与晏安朝着晏府走去,他们二人说着闲话,姜娆随意往一旁的巷子里扫了一眼,突然看见几个黑衣人。
这几人悄悄的沿着巷子深处的阴影往前走,一身黑,蒙着大半脸,让人看不清长相,手里拿着的刀剑泛着冷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姜娆不动声色的拉了拉晏安的衣袍,晏安循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两人不再出声,就当没有看到一样,继续朝前走去。
等到了下一个路口,已看不见那些黑衣人的影子。
姜娆眉头微皱,“ 这些黑衣人鬼鬼祟祟的,开封府就在附近,看他们的架势,也是奔着开封府去的,难不成是要劫狱?”
晏安轻轻颌首,“我也是这般想的,再者不管他们要做什么,黑衣蒙面带着刀,就很可疑了。走,咱们去开封府通知一声。”
开封府前面是办公受理案件的地方,后面则是关押犯人的大牢。
他们二人换了另一条路,匆匆赶往开封府,将见到黑衣人的事情说了出来,提醒这些衙役做好防备。
这些衙役赶忙禀告了开封府尹封策,不多时封策便穿着常服赶来,制定了应对之策安排下去。
封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自打他担任开封府尹,一切都按律法办事,不再出现前任开封府尹包庇顾家人的那种情况。
通知到了封策,姜娆与晏安这才放心回府。
夜色沉沉,一片静谧,为了不打草惊蛇,开封府所有的衙役和侍卫表现的和以往一样,一部分人打盹着儿,一部分人自然的喝着茶聊天。
突然,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冲进开封府,扯着嗓子道:“ 失火了,失火了,我家着火了,妻儿老小都在屋里面,还没救出来呢,各位官爷帮帮忙吧。”
打盹的衙役瞬间清醒,说话的侍卫也不吭声了,他们对视一眼,仍旧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将兄弟们都叫去灭火,留下两个人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一群衙役跟着那人后面,拿着水桶和灭火的湿布,离开了开封府。
与此同时,偷偷摸摸的两个黑衣人来到大牢面前,没了巡逻的衙役,他们很快便打开了大牢的大门,偷偷溜了进去。
“ 大哥,那群衙役可真笨,随便编个借口就能将他们引去 。” 身形稍矮的黑衣人有些嘚瑟。
“阿二,先别得意的太早,将人救出来,咱们才算完成任务。”
他们便是蜀王妃找来的杀手,那位被称为大哥的名字是阿大,负责引走衙役的那个叫阿三。
他们沿着大牢走了一遍,最后在关着祁瑜的牢房前停下。
阿大朝牢房里打量几眼,啧,以往高贵的王府小姐,如今躺在枯草堆上,头发干巴巴的缠成一团团,脸色枯黄,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贵女。
阿大利落的撬开锁,祁瑜听到动静立马睁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是母亲派来救我的吗?”
阿大道:“不错,王妃让小的将小姐送出去开封,城门外会有人接应小姐,陪着小姐前往蜀地。王妃特意交代,等出了开封,还望小姐低调行事,不要在外人前暴露身份。”
祁瑜阴沉的双眼放亮,“这是自然,快,咱们快出去吧。”
他们这一番动静,不免引来其他牢房里犯人的注意。
一个犯人摇摇头,“哎,这真是命啊,有些人就是命好,王府小姐坐牢了,还有人将她救出去。”
还有些犯人直直的看着阿大和阿二,“你们行行好,也将我救出去吧,不然,我现在就将那些衙役喊来。”
祁瑜迫不及待的急着出去,哪还管这些犯人说的话,她充斥着菜色的脸色露出了笑意,眼里闪着欣喜若狂的光,终于离开这个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她要好好泡个澡,好好睡一觉,开封这边自有母亲在打点,即便劫狱,想必也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等她回去蜀地,她照样还是高高在上王府小姐。
“哎,你们别走啊,将我们也救出去吧!” 有些犯人仍旧不死心,胳膊从牢房的铁栅栏里伸出来,挥着手道。
相比于祁瑜的欣喜,阿大和阿二举着刀谨慎的望着四周,大牢里竟然一个守值的衙役都没有,这一场劫狱实在太过顺利了,顺利的让人难以相信。
两人心跳如锣,不敢掉以轻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快走到大牢门口的那一刻,祁瑜吐出一口浊气,趾高气扬道:“ 有些人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妄想从这大牢里出去。”
她翘着下巴,拍了拍囚服上的灰尘,高傲的迈着步伐,走出大牢的大门。
等踏过这个门,她还是以前的祁瑜,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下一息,抬起的脚还未落下,祁瑜面上的笑意便凝在唇角,双眸瞪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身子僵硬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衙役将大牢的大门围起来,封策站在最前面,看见祁瑜和阿大、阿二出来的身影挑了挑眉,没有丝毫惊讶神色,“来人,将他们三人抓起来。”
“不,不可能,你们怎么发现的?” 祁瑜突然发了狂,她尖锐的叫出声,满心怀喜的以为就要离开大牢了,谁知道一切都是空欢喜,祁瑜彻底失去了理智。
封策看她一眼,“ 怎么发现的不重要,进了开封府的大牢,等时候一到,自然能出去,祁小姐何必呢?”
祁瑜崩溃的摇着头,“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
衙役朝着阿大和阿二走去,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齐齐举起刀,反抗起来。
然而没过多大一会儿,两人便被衙役揍的倒地,鼻青脸肿的抓起来被扔进了大牢里。
其他牢房里的犯人看着被关进来的祁瑜、阿大和阿二,个个惊讶的合不拢嘴,估摸这是古往今来最悲惨的越狱了。
感情衙役早就发现了,只不过猫抓耗子一样,乐得陪他们做戏,故意在临门那一脚等着他们,真是太惨了。
重新关进大牢的祁瑜发狂的大喊大叫,神情阴阴沉沉,时而尖锐的叫出声,时而咯咯笑起来,在这阴森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渗人。
她以为要彻底离开大牢,谁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她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彻底发疯了。
封策连夜审问阿大和阿二,用了不少手段,终于从他们二人手中套出话。
他们两个是蜀王府的侍卫,一直在帮蜀王和蜀王妃暗中办事,他们两人受不住刑,不仅交代了劫狱这一事,还交代了有关蜀王私下里招兵买马、挪用银子等一系列事情。
封策看着这份口供神情沉重,一夜未睡,第二日一大早,赶在早朝前,觐见祁宣帝,将这份口供呈了上去。
祁宣帝看着这些口供,怒火冲天,眉头铁青,“砰”的一声,大掌拍在御桌上,喘着粗气道:“这可真是朕的好弟弟啊,朕以为他豁达洒脱,不慕权势,没料想伪装的这般好,招兵买马、训练军队,看来他是想要将朕这个兄长取而代之啊!”
祁宣帝紧紧攥着这一份口供,深深吸了几下气,“大理寺、刑部联合起来彻查此事,此事未查清楚之前,不准蜀王府任何人出府一步。”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祁宣帝气的罢免了早朝。
蜀王府中,蜀王阴鸷的看着王府门口的金吾卫,他满脸怒意,一脚踢开蜀王妃的屋门,紧紧掐着蜀王妃的脖颈,手掌力道越来越紧,双眸赤红,“本王多年谋划,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私自派人劫狱,坏了本王的好事。本王若是倒下了,绝不会饶过你的命。”
蜀王妃面色苍白,渐渐呼吸不上来,在她即将倒下的那一刻,蜀王松了手,摔袖出门。
蜀王妃猛呛几声,身子抖的厉害,大口吸着气,刚刚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她谋算的天衣无缝,只是想要将自己的女儿救出来,没曾想到头来自食其果,蜀王若是真的倒下了,她可怎么办?她还有命活吗?
不过一上午的时间,像晏府这样的权贵之家便已知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到游玉提起这事的时候,姜娆浓长的睫毛眨了眨,感情自己和晏安昨晚看见的,便是蜀王妃派去劫狱的侍卫,然后顺着下来,又牵扯出了蜀王谋逆的事情。
她就是那么随口知会了开封府一声,竟然牵扯出来这么多的事情,果然,祁瑜讨厌自己不是没有理由的,祁瑜和她可能是真的气场不合。
大理寺和刑部联合查案,没过多久,便查清楚了蜀王暗中做的所有事情。
他意图谋篡,在蜀地那里囤积了不少兵马武.器,还挪用蜀地百姓缴上去的赋税贪图享乐,蜀王妃派人劫狱、藐视王法。
祁宣帝因为这事气的生了一场重病,他狠狠的处置了蜀王府众人。
蜀王、蜀王妃从皇室族谱除名,贬为庶人,家产抄归国库,所有参与此事的侍卫一道砍.头。
而蜀王、蜀王妃与祁瑜流放西北蛮荒之地,充入军籍,永生不得回到开封,其后代子孙也不得踏入开封一步。
嚣张跋扈、权贵滔天的蜀王,就此倒台。
蜀王的风评在民间一惯是不怎么样,看着蜀王倒台,不少百姓放炮竹庆祝。
而姜娆和晏安因为事先发现黑衣人并赶快通知了开封府,在此事中立了不小的功劳,祁宣帝给他们二人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姜娆托腮看着这些上等的玉石珠宝、金灿灿的金子,不禁思忖着,要不以后趁晚上的时候多出去走一走,万一再撞见几个黑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