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夜凉气刺骨,半夜姜娆醒来的时候,外面淅沥沥的大雨渐渐停歇,一旁跳跃的火焰照亮着昏暗的山洞。
火堆上的木柴是新添上去的,燃烧的很是旺盛,看样子晏安也是刚刚才睡着。
姜娆看见身上搭着的锦袍,她赶忙直起身子,将锦袍披在晏安身上,又抬手碰了碰他的眉头。
手背传来的温度不是很热,还好,没有发热,姜娆这才松了一口气。
醒了后姜娆就没了睡意,她就着明灭的火焰,打量着晏安的睡颜。
郎君如玉般的容颜此时有些苍白,深邃的眸子阖上,在明黄火堆的映照下,如精致小扇子般的长睫在鼻梁处撒下一道道光影。
整个人宛若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冽出尘。
姜娆情不自禁的唇角渐渐露出笑意,她注意到晏安的身子倾斜着依靠在山壁上,这样的姿势并不让人舒服。
她刚欲动作轻轻的给晏安调换一下姿势,一阵阵沁凉的山风透过洞口钻进来,窜的高高的火焰一下子低了下来,只是这山风并没有吹到姜娆身上。
那冰凉的、带着湿意的山风,尽数打在晏安的后背。
姜娆愣在那里,心里流过一股暖意,她清透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晏安,原来晏安是特意一直倾斜着身子,为她挡着山风和寒意,怪不得她睡着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一丝凉意。
在这一刻,除了呼啸的夜风和外面窸窸窣窣的虫鸣,山洞里很是静谧,姜娆无比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声,面前的这个郎君,是值得与他一道共同度过余生的。
女子的心思便是这样,往往不经意间的细微小事,反而更能打动女郎的心。
他们二人有浓情蜜意,也有争执,但愿意在她睡着时为她遮风挡雨的郎君,让她心安的郎君,更让姜娆心里暖暖的、甜甜的,比喝了蜜还要甜。
姜娆两靥扬起明媚的笑,素白的小手轻轻握进晏安骨节分明的手掌中,与他五指交.缠。
感受到姜娆的动作,晏安睁开墨眸,他睡的并不沉。
眸光落在姜娆的笑颜上,晏安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因刚醒来他的嗓音有些低沉,落在姜娆的耳畔,好似轻羽划过般,有些酥.痒。
姜娆摇摇头,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二表哥,没事,我就是突然觉得,我特别喜欢你。”
似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晏安发出沉闷的笑声,紧紧握着姜娆的小手。
他的表妹,可真是很会哄他啊!
“二公子” 、“表小姐”......
外面漫山找寻的小厮此起彼伏的声音传进来,打破了洞里面的柔情惬意,姜娆利落的起身跑到山洞外面,清甜的应了一声。
不多时,晏池便带着几个小厮来到了洞口,“表妹。”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几眼姜娆,见她面上没有什么疲态,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娆解释道:“大表哥别担心,我没有受什么伤,倒是二表哥伤了胳膊。”
晏池“嗯”了一声,此时晏安也走了过来,“大哥。”
晏池轻轻颌首,“终于找到你们了,山里寒冷,还下着雨,你又受了伤,先上马车,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晏池来的时候特意带了一个大夫,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那大夫粗粗给姜娆和晏安清理了伤口,包扎了一番。
坐上马车,晏安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又将从那杀手身上搜出来的匕首和路引递给了晏池。
晏池眉头皱的紧紧的,翻开路引看了几眼,“有胆量买凶谋害你与表妹,背后之人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那具尸体我已派人运回去了,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晏安揉了揉眉心,“ 大哥,派人立即赶往城门口,那歹人曾言会有人接应他离开开封。这几日派人盯着那里,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没。”
“好。” 晏池点点头,对着两个小厮交代了一句。
等回到晏府,看到姜娆与晏安归来,众人心中提起的大石块终于落了下来。
阮氏仔细查看着姜娆与晏安的伤势,在府上的大夫为他们二人处理伤口的时候,出声道:“这个杀手混入我们晏府,假冒马夫,之前的车夫也是突然就吃坏了肚子,看来就是这人做的手脚,还模仿着韩姑娘的字迹给娆儿你送帖子,一环扣一环的,应是已密谋许久。娆儿你放心,一定会将背后之人揪出来的。”
一向端正的阮氏,这一回气的不轻,“ 若不是你与二郎有幸逃过一劫,舅母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背后的人当真是恶毒无比,欺负到咱们晏府的头上。”
姜娆宽慰着道:“ 舅母别生气,娆儿与二表哥这不好好的嘛。让您们担忧了一夜,眼下我与二表哥已经回来了,您与舅舅快去休息吧!”
阮氏应了一声,对着姜娆叮嘱道:“ 小厨房那里已备好了吃食,还有热姜茶,你们俩这一夜都空着肚子呢,等用点东西后喝一碗姜茶,祛祛寒气,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什么都别想,这事啊,交给你舅舅他们去处理。”
“好。” 姜娆送着阮氏出了门,她与晏安也回到各自的院子。
游玉看着她进来,立马红了眼眶,待看到她脖颈处和脚底的轻微伤势,更是掉起了金豆子,“小姐,你以后去到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您不知道,奴婢在府里心乱的不得了,唯恐你出什么意外。”
姜娆笑着擦去她的泪珠,“好,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你。别哭了,我这不回来了吗?”
游玉抹去泪,忙前忙后的为姜娆摆好膳食,她算是陪着姜娆一道长大的,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过了主仆之情,看到姜娆出了意外,她自是十分担忧。
姜娆喝了一碗热粥,泡了澡祛掉寒气,临睡前又抹了晏安派人送来的灵玉膏,喝了一碗热姜茶,这才沉沉睡去。
此时天边已泛起了第一道光,下了一夜的瓢泼大雨停歇,乌云渐渐退散,外面走动的侍女统统放轻了脚步,唯恐吵醒姜娆。
晏安歇了个把时辰,便穿好官袍去上值。
太子正好来寻他,祁毓深深嗅几下,闻到他身上用药的清苦气息,“ 二郎,你受伤了?”
晏安粗粗将事情讲了一遍,祁隆皱了皱眉头,“ 竟有这样的事情,你与姜姑娘,一个是当朝状元郎,一个是乐安县主,背后之人竟有这样的胆子。若是有什么用得到孤的地方,需要孤增派人手或是协助调查,尽管开口。”
晏安点点头,笑着应了一声好,“眼下不欲打草惊蛇,若是有需要殿下帮忙的地方,子瞻一定不客气。”
祁毓负手而立,“好了,孤放你几天假,手臂受伤也不是什么小事,你回府修养两三日再来上值。待晚上的时候,孤去府上探望你与姜姑娘。”
晏安这次倒是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祁隆见此怪异的看着他,“ 以往每次孤一提起要去晏府见姜姑娘,子瞻你便想法子不让孤与姜姑娘见面,今日怎么这般轻易的就应下了?”
哪怕一夜没怎么歇眠,晏安依旧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眉眼俊逸,不见一丝疲态,他含笑看着祁毓,“ 表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让太子见一见也无妨。”
“好啊,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祁毓伸出手指着晏安,“孤一表人才,看来你是怕姜姑娘见到孤,喜欢上了孤,便不愿与你在一起了。”
晏安不见生气,慵懒的道:“ 我相信表妹的眼光。”
祁毓一滞,被他这一句噎的说不出口,“好你个二郎,可不带攻击长相的,孤长的也不差啊!”
他们二人开了几句玩笑,翰林院这里也没有其他的事情,晏安下值后便回去了晏府。
一部分小厮一直在城门口盯着,另一些暗中调查哪些人与这个杀手有牵扯。
因这件事密谋已久,且处事非常隐蔽,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什么线索,但既然有了十分巧合的、让人怀疑的目标,早晚都能找到蛛丝马迹。
蜀王府这边,祁瑜坐在铜镜前,拿着刻连理枝紫檀木木梳,一下下梳着发尾,她有些心神不定,面色愈发苍白,一方面有些后怕,另一方面却又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只是想要嫁给晏安而已,谁让姜娆挡了她的路呢!
“ 事情怎么样了?” 祁瑜叫来太监总管,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那太监总管身子抖了抖,“ 小姐,派去的人在城门外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见到那个杀手,还有,凌晨的时候乐安县主与晏大人一道回府了。”
“废物。” 祁瑜猛地将手中的木梳摔在地上,清脆的“啪”一声,紫檀木梳子成了两半,“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出一点儿差错,一定可以将姜娆那个贱.人处理掉。结果呢,这么一点儿事情都办不好。”
听到姜娆安然无恙,祁瑜心头怒火中烧,她双眸殷红,沉沉盯着面前跪着的太监总管,“ 管好你找的那些人,将知道实情的统统解决掉,这次的事情不准传出去一个字。”
铜镜中的女郎宛若换了一副面孔,面容狰狞又阴鸷,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般狠毒,谁也无法将她与外人前柔柔弱弱的那个样子联系起来。
看着这种模样的女郎,这个太监总管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有朝一日,自己这个知情人也会被祁瑜谋害掉呢?不行,他要做好应对之策,可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
等晚上祁毓到了晏府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随行的侍卫,他先去拜见了晏老国公。
晏老国公是太子太傅,便是祁毓的老师,是以他非常敬重晏老国公,每次遇到什么好东西都要派人给晏老国公送一份,每次来到宴府也是先去晏老国公那里坐一坐。
随后他才又去到晏安的院子。
祁毓正与晏安说话时,姜娆带着乌鸡汤也来到了晏安的房中。
案桌上热气氤氲,屋子中的两个郎君,晏安一身寻常的灰色锦袍,束着玉冠,依靠在坐塌上,看上去颇是光风霁月,肃肃如松下风,朗朗如空中月,清风明月般闲适风流。
另一个郎君便是太子祁毓,姜娆在宫宴上曾见过他两次,不过并不曾有什么交流。
祁毓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不是什么张扬高调的颜色,但单看衣衫的用料、浑身散发的气质,便可知不是什么普通人。
剑眉星目,容颜自是不俗,粗粗一看给人非常儒雅端重的感觉,似青松般浑厚、如高山般内敛,但若是盯着他多看几眼,便可令人觉得他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不出个究竟,让人难以捉摸。
两个郎君皆长相非凡,好看的郎君总是和同样好看的郎君玩在一起。
相比之下,姜娆更喜欢和晏安这样的郎君在一起,不至于与之相处的太累,也不需事事都要费心思琢磨。
姜娆带着浅浅的笑,福着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祁毓同样微笑着点头,赶忙抬手,“ 乐安县主无需多礼,孤今日微服来探望子瞻,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你与二郎经历了这档子事情,孤来看看你们二人,孤送来了东宫的几个侍卫,守卫在晏府,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侍卫都能及时察觉。”
姜娆笑着道谢,“多谢太子,有东宫的侍卫在,那些歹人定是不敢有什么举动。”
祁毓说起了寻常的话,“姜姑娘这带的是什么?”
姜娆打开饭盒,里面的乌鸡汤还冒着袅袅的热气,“殿下,这是厨房里熬制的乌鸡汤,我拿来给二表哥补补身子。”
姜娆拿着汤匙舀了一碗乌鸡汤,递给晏安,“ 二表哥,快喝吧!”
晏安看了一眼祁毓,又看了一眼姜娆,鸦青的长睫半垂,语气有些慵懒散漫,“ 表哥手臂受了伤,没办法喝汤。”
姜娆笑吟吟的看着晏安,毫不留情的揭穿道:“表哥你右臂受了伤,又不是两臂都受了伤。”
一旁的祁毓看着晏安这番模样,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就会在他一个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
祁毓笑着接了一句,故意道:“子瞻若是无法喝汤,孤不介意替你喝。当然,孤也不介意喂你喝汤。”
晏安:......
他墨色的眸子看着祁毓,“我更喜欢表妹喂我喝汤。”
祁毓作势要拿着汤匙喂晏安,逗他道:“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客气的,不就是喂你喝汤吗?孤愿意的。”
晏安抢先一步端过白瓷碗,桃花眼微敛,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 既然殿下对我这般好,那我也不能让殿下失望,不若今夜殿下就留在这儿吧!”
祁毓恶寒的抖了抖身子,是他输了。
他转眼看向姜娆,“ 乐安县主可看着呢,孤可不是挑拨离间,县主如此佳人,还是尽量重新找一个郎君吧。”
晏安眉峰微挑,脸不红心不跳的自夸道:“ 表妹眼光高着呢,除了我,表妹看不上其他人。”
祁毓:......
姜娆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可以看出来,二表哥与太子的交情匪浅,在太子面前,二表哥不是如面对外人那般温润的冷漠和疏离。
晏安这几日在府上养伤,他打着受伤的借口,时不时的让姜娆陪在他身旁,美名其曰让姜娆陪着他看书,实则趁机动起了手脚,郎君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姜娆身旁,温热的唇渐渐贴上她的面,惹得姜娆每次面红耳赤的。
姜娆受封县主和她遭遇杀手的事情,一道写信通过驿站传回了南阳。
庄子里,姜绾正在与裴柯在院子里闲话,这段时日裴柯在庄子里养伤,他腹部受伤严重不能轻易动弹,平日姜绾常去陪他说话,充当一个说书先生给他解闷。
最近两日裴柯的伤势好转许多,可以轻微的走动,于是裴柯和姜绾常在院子里,女郎荡着秋千,如云的乌发随风飘扬,好像很快活的、努力绽放的春花,娇嫩欲滴、惹人怜惜;郎君依在椅背上,轮廓深邃,日光熠熠生辉打在他面上,消去了他身上的冷峻。
两人晒着太阳,喝着清茶,谈天说地。
一般是女郎在说,裴柯在听,有姜绾在他身旁,听着女郎软绵绵的声音,裴柯从不曾觉得闷烦,嘴角扬起了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
自从遇到姜绾,他好像比以往多了许多笑意。
侍女落水拿着书信走过来,“小姐,大小姐给您的信。”
一看是姜娆的来信,姜绾双眸亮晶晶的,每次收到姜绾的信她都很开心。
她匆匆拆开信封,梨涡里噙着蜜一般的笑,“ 大姐姐获封县主了,太棒了,以后姐姐就是县主。”
看着姜绾如雪面上的笑意,裴柯深邃的双眸也不由得含着笑。
姜绾接着看又下去,待看到姜娆遇到杀手的时候,她眉眼间的笑意收敛,樱唇抿成一条线,有些掩饰不住的担忧。
一直不着痕迹注视她神情的裴柯,看着她换了副神情,长睫眨了眨,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怎么了,为何不开心?”
姜绾叹口气,“姐姐在开封遇到了杀手,有人暗中买.凶,想要谋害姐姐。幸亏姐姐急中生智,拖延了时间,二表哥也及时赶过去救了姐姐,姐姐这才逃过一劫。”
裴柯注视着她,顿了顿,低沉的声音响起,出声安慰,“ 无事便好,你也别太忧心。”
话音落下,裴柯突然一怔,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过分关注着姜绾的一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