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妹,你”,顾明长双眼呆滞,面上满是难以预料的神情,相比于方才事情败露时的恐慌,此刻的他四肢百骸传来阵阵凉意,沁凉入骨,心亦是止不住的下沉,“ 你为何要将所有的事情推到我身上?”

顾明熙拿着帕子擦拭掉泪珠,走到顾明长身旁,贴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如今事情败露,若是你我都进入大牢,我们顾家的颜面何存?父亲、母亲又该如何自处?兄长,你是顾家长子,利弊衡量、如何取舍,心中应当有成算。如若我嫁给三皇子,咱们顾家有的是享福的日子,妹妹我也是为了整个顾家的荣耀啊!”

顾明熙眉眼闪过一道厉色,语气却更加柔绵,“兄长放心,待我成为皇子妃,许过不了多久,便是大祁的太子妃,妹妹我一定将你从大牢里救出来,到时候晏家人跪在你面前求饶,像畜生般摇尾乞怜。兄长今日的牺牲,妹妹牢记在心,不会让您白白受苦的。”

顾明熙的每一句话都是柔柔的,一切都和以往一样,宛如以往她在顾明长面前撒娇的作态。

可听在顾明长的耳中,却是绵里藏针,每一个字如最尖锐的长针,深深刺在他的心上,又深又准,殷红的血伴随着阵阵刺痛溢满心头。

顾明长盯着顾明熙,嗓子干干的,发白的唇角动了动,艰难的吐出声,“ 利弊衡量、如何取舍?所以兄长便是被你舍弃掉的是吗?所以兄长活该为你背锅是吗?”

顾明熙眼眶盈泪,挽上顾明长的臂膊,她的身子抖的厉害,心头充斥着恐惧,“兄长,你要谅解我,妹妹我也是为了整个顾家,我一定不会让你在大牢里受罪的。待我日后有了大造化,你也会跟着享福的。这件事应该怎么说,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还望兄长心中有数、守口如瓶,别将妹妹拖下水。”

她讨好的、祈求的看着顾明长,“兄长,妹妹永远记得你的好!”

顾明长的身子又僵又冷,冷意散布心头,他直直的盯着顾明熙,眸中的感情颇为复杂。

当日顾明熙与他被套在麻袋里受人殴打,顾明熙咽不下这口气,整日在顾明长耳边央求为她报仇,就连派那几个小混混修理晏安与晏池,也是顾明熙的主意,挑在会试结束后在贡院外动手,更是顾明熙的主张。

从头到尾,顾明熙都有参与,根本就不如她所说的那样毫不知情。

诚然顾明长有错,可若不是存着为妹妹报仇的心态,他不一定会做出这等不理智的事情。

顾明熙又含着泪道:“兄长,打小你就待我好,护在我面前,这是你最后一次保护我,好不好?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顾明长闭上双眸,自嘲的笑出声,随即睁开双眸,他看向领头的衙役,“此事皆我一人所为,与顾明熙无关。我确实将她关在院子中,不许她出府,不许她大义灭亲去揭发我。”

既然顾明长这样说了,领头的衙役拿起锁链套在顾明长脖颈和手腕上。

铁链声沉闷,顾明长看着已哭成泪人的顾母,还有一下子宛若老了几十岁的顾志书,他跪在地上,“ 是孩儿不孝,给父亲、母亲面上抹黑,如今儿子不能伴二老膝下,望您们别挂念我这个不孝子,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说完这话,顾明长用力磕了几下头,方起身跟着衙役朝门口走去。

没走几步,他站定身子,转着看向顾明熙,神色阴鸷,沉沉出声,“ 今日之事,还望小妹你牢记在心,兄长在大牢里,可等不了太久。若是小妹忘记了今日的承诺,那我可能会吐出什么话,兄长自己都不确定。”

顾明熙身子一抖,咬着唇看向顾明长,她的语气冷了几分,“兄长放心吧!”

衙役和顾明长离开了顾府,顾母受不了此等打击昏厥过去,府上乱成一团。

顾志书失望的看着顾明熙,他的长子进了大牢,他们顾家彻底完了,若是依照他最初的想法,女儿哪有儿子重要,此事要找一个背锅侠,那定是将顾明熙推出去,为顾明长顶罪。

只可惜顾明熙先下手为强,扰乱了他的打算。

他有些厌恶的看着顾明熙,“你这样将明长置于何地?他日后便毁了!”

顾明熙眼神一冷,这个世道谁都靠不住,亲身父母又如何,必要时他们只会舍弃她这个女儿,唯有权势才是最可靠的。

她收敛眸中狠厉的神色,泫泫欲泣的看着顾志书,“父亲息怒,女儿是有打算的,咱们父女俩进屋,女儿慢慢说给您听。”

顾家这一场闹剧,又是传的沸沸扬扬,晏安派人让开封城的说书人每日换着花样讲述顾家的丑闻,不少听书人听的津津有味。

这样一来,顾家的名声彻底毁了,声名狼藉,连带着顾贵妃的声誉也受损不少。

即便是安全脱身的顾明熙,也被人诟病,毕竟她的说辞是真是假,令人存疑。

如意楼里,姜娆与晏安在二楼品茶,酒楼大厅里说书人话音落下,人群中传来义愤填膺的一声,“对顾家的处罚还是太轻了,应该全家流放的。”

另一个不屑的撇着嘴,“ 还不是因着宫中有顾贵妃和三皇子,才养得顾家嚣张跋扈。同是皇子,太子仁善,而三皇子桀骜跋扈,又有顾家这样的母族,到底是不如太子。”

听着这些议论,姜娆唇角扬笑,“我是个心眼小的女子,如今看着顾家倒霉了,我挺开心的。”

晏安轻笑,“ 对待这些恶人,当然应该心眼小些。”

姜娆抬眸看着晏安,面色笑意更甚,越与二表哥相处,便越有不同的了解。

起初未与他见面时,姜娆只听闻晏家二郎出身书香世家,才情出众、雅正端方;与他初相识时,姜娆又觉得这人清峻又透露着一股风流,总是爱欺负自己。

慢慢相处久了,便觉得晏安有坚持、有风骨,然没有那些可笑的、固执的、不尊重女子的想法,和他在一起谈天说地,总是令人心情舒适。

姜娆呷了一口茶水,“如意楼玉食珍馐美味,就连这茶水,也是唇齿留香。还有那道鱼羹,鲈鱼肉质细滑,带回去给外祖父正合适。”

晏安点点头,“ 自打表妹你来了晏府,祖父胃口好了不少,平日也能多吃一碗饭,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总是记得给府上的人稍回去。”

晏安佯装叹口气,“如今母亲心里,装的都是你,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和大哥是捡来的,表妹你才是母亲的贴心小女儿!”

姜娆眉眼弯弯,狡黠一笑,“ 舅母疼我,我这么机灵懂事又可爱,谁会不喜欢我呢?”

晏安墨眸含着笑意,眸子中倒映着姜娆的面庞,“ 是啊,谁会不喜欢你呢?表哥自是也...”

他“喜欢你”三个字还未出口,只听身后传来一声,“ 好啊,二哥,你背着我们和表妹在一块吃饭。被我们遇到了,今个二哥可要做东,请几个弟弟们好好吃一顿。”

晏安扭头看过去,说话之人正是晏三郎晏研,以及他后面的一长串小尾巴:晏四郎、五郎、六郎和七郎。

晏安眼角抽了抽,把 “喜欢你”三个字咽进嘴里,他突然有些头疼,看来弟弟太多果然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一群坑哥的弟弟们,在关键时刻出来打断他的计划。

姜娆脸上挂着笑,“几位表哥快坐。”

晏三郎拿出油纸包包好的果脯递给姜娆,“表妹,这是表哥给你买的零嘴,我路过那家小摊时,看见许多排队购买的女郎,买回来让表妹你尝一尝。”

姜娆拿起一块蜜渍乌梅尝了尝,甜甜的,她笑了笑,“多谢三表哥。”

晏三郎冲着晏安打趣,宛如被心上人抛弃的那样,“二哥你真是偏心,有了娆表妹,就将几个弟弟们抛到脑后,来如意楼吃饭也不叫上我们。你如今心里只有娆表妹,没有我们这几个弟弟了。”

“二哥心中自是有娆表妹。” 晏安唇角噙笑,语气慵懒,含笑的桃花眼看向姜娆,在姜娆那芙蓉面停顿了片刻,才移过眼神,看向晏三郎。

姜娆迎上他那炽热又温柔的目光,桃腮泛粉,这人又在撩自己了,二表哥太坏了。

晏安又道:“ 若是二哥没记错的话,你们几个今日应在学堂里读书,莫不是逃学了?”

晏三郎一本正经道:“二哥,这怎么能是逃学呢,对读书人来说,这叫劳逸结合,我与几位弟弟埋头苦读,张夫子体恤我们,特意让我们休沐一天。”

姜娆嗤的笑出声,三表哥就是个开心果。

晏安挑了挑眉,看着晏三郎没吭声。

晏三郎宛若蔫了的小草,“ 好吧,我说实话,张夫子今日有事请假,所以我和四郎他们才得以休息一日。”

他随即拍马屁道:“二哥不愧是二哥,弟弟们说什么都能让你一下子猜出来是真还是假,二哥是弟弟们学习的好榜样。表妹,你说是不是?”

姜娆笑盈盈的看向晏安,俏皮的拉长了调子,清脆的道了一声,“是,我啊,可要多向二表哥学习。”

看着姜娆那灵动又俏皮的模样,晏安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鬓发如云柔滑,手感不错。

晏安收回手,玩味的笑了笑,“和三郎他们一起打趣二表哥,表妹今日的大字再多加几张。”

姜娆的笑意凝在脸上,委屈巴巴的鼓了鼓嘴,“ 我方才那番话字字真心实意,才不是打趣表哥呢!”

晏三郎靠近姜娆,悄咪咪道:“表妹放心,三表哥替你分担大字,三表哥的大字那是又好看又写的快。”

他自以为说话静悄悄的,可他那大嗓门,再怎么低声,还是比一般人响亮。

晏安笑看着晏三郎,“三弟今日也多加十张大字,明日一早二哥检查。二哥到现在还记得三弟写的大字,宛若螃蟹般东倒西歪,怎么都立不起来。”

“ 二哥,你别在表妹面前揭我的短。” 晏三郎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表妹心中能文能武、风趣幽默的高大形象,都被二哥你这一句话破坏了。”

晏安听到这话不禁笑出声,“好,二哥收回方才那句话,三弟的大字很厉害,二哥自愧不如。”

晏三郎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过誉了,过誉了,还是要比二哥稍稍差那么一点点。” 他边说话边伸出指肚比了比。

姜娆与晏安四目相对,齐齐笑出声,有三表哥/三弟在,就少不了逗趣和欢笑。

晏三郎他们缠着晏安吃了一顿美味佳肴,鼓着吃撑的肚子,开始跟着姜娆与晏安一起出去逛街消食。

芙蓉轩最近又上新了不少玉石珠钗,姜娆喜欢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进去挑首饰,晏三郎、四郎、五郎、六郎和晏七郎,坐在一旁等待,虽然他们分不清哪些首饰好看,不过只要是戴在表妹发髻上的,那便是好看的。

晏安跟着姜娆一道,拿起一个玉石步摇,轻轻插在姜娆发髻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很好看,这个步摇与表妹相配。”

那步摇是牡丹花样式,通体浅粉,纹理精致,栩栩如生,长长的流苏垂在姜娆耳畔,熠熠生辉,衬得姜娆越发明艳灵秀。

姜娆唇角抿笑,二表哥这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二表哥处处都好,每一处都让她觉得顺心。

大多数女郎喜欢用好看的珠钗胭脂将自己打扮的精致好看,但同时又不希望外人觉得自己是因着这些珠钗步摇而显得漂亮。

可惜啊,大部分郎君并不知晓这个道理,送给女子珠钗时,反而总是因说话不得体惹得女子暗暗生气。

姜娆对着铜镜仔细看了看,满意道:“ 表哥眼光不错,那就要这一个了。”

晏安看着她,“ 这个步摇就由表哥送给你,前一段时日表妹你换着花样给表哥准备好吃的,这是表哥给你的谢礼。”

“多谢表哥了,举手之劳,表哥不必太客气。” 姜娆两靥带笑。

晏三郎、四郎、五郎、六郎和七郎齐齐的看着姜娆和宴安。

晏四郎不解道:“ 二哥为什么懂那么多,这些步摇簪子看上去有区别吗?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样的,二哥怎么就能挑选出来哪一个更适合表妹?”

晏三郎悠悠道:“因为二哥聪慧博学嘛,他肯定是从书里面看到的。”

晏四郎“哦”了一声,又有些好奇道:“ 我平日看的书也不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书。不知二哥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我回去要向二哥借这本书看一看。”

晏三郎打趣的看着他,笑道:“莫不是四弟心仪哪位女郎,也准备给女郎送簪子,不然怎的要看这种书?”

晏四郎脸色红了红,“没有的事,大哥、二哥、三哥还没有意中人呢,我还小着呢!”

他又接着道:“ 我瞧着,二哥和娆表妹有些奇怪。”

晏五郎插了一嘴,“哪里奇怪?”

晏四郎拍了拍脑壳,半晌吐出口,“看上去不像表兄妹,倒像是一对新婚小夫妻来这里挑首饰,咱们爹娘相处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这话一出,五郎、六郎和七郎纷纷点头,“对,四哥说的不错,我们也这么觉得。”

晏三郎接过话,“说什么大实话呢!”

他话音落下,姜娆恰巧走到晏三郎身旁,好奇的问道:“ 几位表哥方才在说什么呢,我听着一句‘说什么大实话呢’,你们又说什么好笑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