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一天,宾主尽欢,宾客散去,热闹的侯府渐渐安静下来。
玉盘高挂,银辉遍洒,姜娆没有让丫鬟跟随,一个人随意沿曲径走着。
林木葱郁,夏花绚烂,清风怡人,府上的小厮和丫鬟形色从容,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最近府上多喜事,他们这些奴仆得了不少赏钱。
漫无目的乱逛的姜娆,却有些抑郁寡欢,恍惚间又来到了竹林旁。
墨竹婆娑摇曳,这一片竹林在侯府的最边上,平常少有人来,此刻显得格外清冷。
光线朦胧,月辉轻洒,竹林里隐隐透着光,姜娆径直进去,坐在石凳上面,想起白日晏氏的行为,不免悲从中来。
自打变故发生,她一直在旁人前强颜欢笑,除了在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夜,在被窝里蒙头偷偷哭泣过,她一直很坚强。
可今日许是她矫情,或是竹林太清冷,她只想静静的坐在这里,没有人打扰她,好好的哭上一场。
别说是绣娘,即便将所有的东西给姜绾,姜娆也乐意,这本应该就是姜绾的东西。
然看着晏氏与姜绾之间的感情,姜娆无比羡慕。
在过去的十五年,她一直被晏氏和姜侯爷娇养,小时候甚至被姜侯爷背着骑大马,知她爱华服玉簪,她院子里的绣娘也是姜侯爷特意为她寻来的,只服侍她一人。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她没有资格伤心难过,这一切本不应该是她的,是她沾了光,享受了侯府大小姐的生活。
此时此刻,她倒是希望,若从头到尾没有发生这些事情该多好,她没有阴长阳错成为侯府大小姐,而是打小生活在亲生父母膝下,即便生活在穷困的岭南,与侯府大小姐无缘,她也乐意。
姜娆越想越难过,泪珠成串,泣泣出声。
在她伤心落泪时,忽听见一声长长叹息,夏风吹来,竹林里凉意入骨,姜娆身子一僵,晶莹泪珠挂在长长的睫上,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想到之前看过的志怪话本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踩在竹叶上咔咔作响,她心跳的越发快,就连精致绣鞋中的脚趾也不由得蜷缩起来,身子越发僵硬。
前几日在竹林旁说人闲话被晏二郎听到,接着又有了今日这一遭,自己绝对和这个竹林气场不合,怎么两次三番都遇到事情了呢?
姜娆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出声:“ 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别过来。”
此话一出,身后脚步声停顿,接着传来淡淡笑声,声如清泉,“娆表妹改名为娇表妹好了,真真是娇气胆小。”
姜娆眉眼一跳,本想质问身后之人为何半夜在此吓人,然转过身后,桃花眼满是讶异,“晏二郎,你何时在这儿的?”
“在娆表妹未来之前,我已在这里。然娆表妹太过动情,未曾发现。”
晏安是晏氏的侄子,自然与姜娆是表兄妹,这一声娆表妹他也是唤得的。
加上这次,晏安总共遇见姜娆三次,每次都让他大开眼界。第一次姜娆与府上姐妹争执不落下风、亦不讲情面,第二次说自己闲话恰巧被他听到,第三次更是被自己撞见在哭泣。
竹林光线暗淡,晏安看不清面前的女子清晰的容颜,然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清香的味道,楚楚女儿香随风扑鼻。
晏安不禁后退几步,离姜娆远上一些,提起手头的灯笼照亮,“ 夜色已深,娆表妹勿在竹林待太久。”
烛光摇曳,照亮面前的女子,碧色罗裙修身,青丝如瀑,眉眼精致好看,然眼眶绯红,泪雾濛濛,浓长的睫毛湿润,佳人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场景里,还是如此妍丽。
姜娆跟在他后面出了竹林,被晏安这么一打岔,眉梢间愁色褪去,“ 晏二郎,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娆表妹改名为娇表妹,这是在嘲笑她胆子小呢!
姜娆接着又来一句,不服气道:“ 我告诉你,我平日可不是胆小的女子。今个,今个因着你故意吓我,我才慌了神。”
晏安停下脚步,“我何时故意吓娆表妹?”
姜娆看着他,“方才在竹林,你为何不出声?又是叹息声又是脚步声,很吓人的。”
“我在竹林里尚未来得及出声,娆表妹一进来便含泪欲洒。表妹当真是伶牙俐齿,若说吓人,表哥才是被吓了一跳,伴随着夜风飒飒,表妹一袭白裙,青丝披在身后,呜咽成声 。”
晏安面上带着玩味的笑意,薄唇吐出最后四个字,”宛若鬼魅。”
“哪有这么好看的女鬼!” 姜娆不满呢喃一声,趁着夜色气鼓鼓瞪他一眼,竟然把自己比作女鬼,真是没眼光。
晏二郎看着是俊美郎君,然他在竹林里吓了自己一跳,差点让自己出丑,方才还将自己与女鬼比较,果真是恶劣。
”今夜之事还望表哥忘怀,不要同旁人说起。” 姜娆早已不见方才泫泫欲泣的姿态,长身玉立,几缕青丝随风贴面,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除眼角微红隐隐透露其刚刚哭过,再难窥其情绪。
晏安挑起眉峰,隐晦的看她一眼,有些慵懒的开口,”这是自然,表哥从不在背后道他人长短。”
姜娆芙蓉面瞬间一热,所幸夜色暗淡,看不清她红了脸,她喃喃出声: ”多谢表哥。”
这个晏家二表哥,仙人之姿,然没曾想是个记仇的,还记着当日她在背后议论晏二郎的那一番话呢。
”无需客气。”晏二郎声如脆玉落地,月华拂面,流光溢彩。
说完这番话,两人无声,草丛间蟋蟀跳跃,虫鸣窸窸窣窣。
气氛冷却下来,晏安提灯,悠然漫步,姜娆与他并排,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近。
大祁世风保守,七岁男女大防,以世家大族为贵,即便晏安同姜娆是没有血缘的表兄妹,尤要避嫌。
月色淡淡,洒下一层阴影,女郎绰约婀娜,如云鬓发随风扬;郎君龙章凤姿,清峻如高山独立。
并排走到分岔处,两人客气拜别,回到各自院子中。
“二弟,你去何处了?”晏大郎晏池问了一嘴。
晏安回道:“ 竹林清静,在竹林待了一段时间。”
姜府近日宾客多,嘈杂纷扰,竹林处安静,是一个好去处,所以晏安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在竹林里待上一阵。
晏大郎又道:“ 对了,咱们在姜府做客时日不短,这两日你将该办的事情处理完毕,再过几日,咱们便家去。还有,明日大姑姑设宴款待母亲还有咱们兄弟二人,大姑姑念叨你许久,若不是最近几日侯府事多,早就要与你见上一面。”
晏安点头,应了一声好。
晏大郎晏池口中的大姑姑便是晏氏,晏氏未嫁给姜夔时,乃开封晏氏嫡女,温婉贤淑。
晏氏不顾家族反对,嫁给彼时乃无名小卒的姜夔,得亏晏安的父亲,即晏氏的兄长,疼惜妹妹,尽力提携姜夔这个妹婿,姜夔亦抓紧了机会,得以成为南阳侯。
是以晏氏颇为喜爱自己的两个侄子,加之她自己没有儿子,几乎将晏大郎和晏二郎看作自己孩子一样。
她在南阳城,无诏不可回到开封,已多年未见到娘家亲人
。
恰逢前一段时日侯府喜事多,晏氏特意邀请晏安的母亲还有他们兄弟二人来到南阳做客。
哪怕昨夜哭泣一番,一夜过后,铜镜中的姜娆仍容颜昳丽,风姿更甚。
湖碧色百花罗裙逶迤拖地,翡翠织锦束腰在柳腰处收束,腰肢如三月嫩柳,盈盈可握。
鬓发上金玉步摇流光溢彩,皓腕处一赤金镯子,鎏金绣鞋点缀着晶莹剔透的珍珠。
在她进屋的一刹那,交谈声停下,诸人直直看着她纤腰微步,果真不愧是娇养长大的侯府小姐,举手投足尽显贵女风范。
这是晏氏特意为来侯府做客的娘家人举办的家宴,席上都是自家人。
姜娆到的并不算太晚,她一一和众人打过招呼,复才落座。
姜娆美眸环视一周,除了晏二郎,其余人已到齐。
这晏二郎当真是奇人,来到南阳城也不得闲,迟迟不见其身影,也不知这位二表哥整日都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