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知府大人愿意为他们做主,几个妇人和汉子喜不自胜,推举口角最利落的白面书生把薛家的恶行恶状讲了一遍。
济南府北接中京直隶,南有大道可通最富庶的江南等地,向西还有河道连贯大运河,是山东省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
薛家身为皇商,走南闯北为内务府买办货物,走陆路进京时济南府是必经之地。
为了运输和仓储方便,他们通过种种手段获取了好几个码头和民间驿站的所有权。
这些还只是商业侵占,与普通百姓的关系不大,在林海成为济南府知府以后,他们就变本加厉,开始向百姓的土地下手了。
薛家侵荒山占良田,单是他们知道的就不下五处,而且打的都是知府亲戚的名号。
老百姓惧权怕官,即便心中再是怨恨难平,也得咬牙认下这个损失。
林海听得眉梢倒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下怒意,他起身向众人拱手,
“林某记下了,回去必会给济南府百姓一个交待。”
几人也连连回礼,向林海自荐他们可以暗中帮忙寻找证据,在薛家伏法以前也会做好保密工作。
林海谢过几人,又请他们帮孔观主收拾行李,再到山下县城雇几辆车上来,他们最好能在天黑前赶回家中,免得时间长了老人和孩子受罪。
几人欢欢喜喜的应了,两个汉子下山找车,其余人跟着孔观主到后殿收拾东西去。
林海和张舅舅表兄则坐在前殿,商议如何打掉薛家在济南府的猖狂气焰。
黛玉被孔观主留在正殿,坐在舅爷怀里看着老爹含怒的双眼,找到亲戚长辈的欣喜也被复杂的心情取代了。
当初看红楼梦时她就不喜欢薛家人,他们家里有产有业却偏要住在贾家,还无视主人数次驱赶的死赖着不走,黛玉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一家三口的品行也没一个能入眼的,薛蟠骄横无知,薛姨妈假装慈母,却暗中算计林黛玉一个孤女。
薛宝钗看着端庄大方,却在明知宝黛两情相悦时横插一脚,只凭这点黛玉就看不上她。
她以为书中的薛家人已经够讨人嫌了,没想到书外还有更过分的。
打着林家的名号仗势欺人,行违法之事,自己赚取不益之财,却要搭上林家的声誉,把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逼到悬崖边上,要是被政敌参上一本,林家人哪还有命在。
以亲戚之名杀人于无形,薛家真真是歹毒至极,不想办法与之彻底割裂,林家早晚得被他们推到坑里去。
林海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有人打着知府的名号强取豪夺,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尽早处理很有可能会给林家带来灾祸。
带孔观主回家的路上,林海嘱咐姨母和女儿,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金陵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万一被贾家知道了肯定会旁生枝节的。
孔观主已经知道薛家跟贾敏娘家的关系了,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向她透露。
她抱着黛玉讲道理,“黛玉你最乖了,爹爹要打坏人,娘亲知道了会害怕的,我们不能吓到她哦。”
黛玉点着小脑袋嗯嗯答应着,心说这位姥姥不愧是养大一百多个孩子的人,哄人时既能避重就轻,又能直指小孩子的思维核心,放到上辈子没准能混成金牌育儿师。
等到了家,林海把姨母和女儿交给贾敏,就跟舅舅和表兄到外书房商议对策去了。
贾敏早就准备好了客人居住的院落,按她的想法,即便女观主不是林家亲人,也不会拒绝给知府千金当座师,林海此去必定能把人带回来,当然要早做准备。
她命人把花园中离正房最远的院落收拾出来,那个院子有条小路通往前面西角门,能方便女观主进出,院中屋舍两明一暗,再配两个小丫头两个嬷嬷和一个小厨房,即清静自在又舒服省心。
等丈夫女儿回家时,看到跟在后面的女观主,贾敏立时就怔住了,这人要不是穿着道袍,跟她记忆中的婆婆长得分毫不差。
贾敏福身见过姨母,见丈夫回到家又急匆匆去外院只猜是衙门里有事,并未放到心上,专心招待长辈兼客人。
张舅舅跟三个儿子一连好些天都没回家,反倒是二表兄的妻子带两个儿子到了知府衙门。
贾敏早听丈夫说二表兄会留在家里当师爷,安置家眷的院子已经准备停当,因林家唯一的姑娘还不到两岁,内院并无需要避讳之人,就将二表兄全家安置在二门内的一个跨院里。
二表嫂出身蓬莱本地的王姓大族,性格温柔腼腆,随和可亲。
两个儿子张绘张绎也被教导得很好,举止言辞规矩守礼,做事也很有分寸。
贾敏很喜欢这母子三人,孔观主又多了两个侄孙当徒弟,有了子侄奉养孙辈绕膝,只适应几天就恢复了洒脱爽朗的本性。
她对黛玉和张绘张绎两兄弟的教导方式不同,两个男孩都十岁出头,正是习武强身的最佳时期,因此教导起来颇为严格,要不是他们还要去书院上学,说不定会压着人从早练到晚。
黛玉才一岁过半,孔观主教导时以启智和玩耍为主,经常讲些民间仁人志士的故事教她做人的道理,再利用游戏锻炼身法,以期达到灵活轻盈的效果。
有了姨母和妯娌帮忙照顾孩子,贾敏总算摆脱了黛玉这个小跟屁虫。
自家女儿跟别人家的不同,别家孩子有奶娘丫头照顾就行,黛玉却是眼不错的盯着父母,时刻都要有一个在她视线里,否则就要作得天翻地覆。
她谁的话都不听,力气又大得很,一般人都制不住,可真真磨死个人。
贾敏轻闲下来就想办个聚会,请济南府乡绅名士的夫人女孩儿到家里赏花,两个表侄都到了看亲的年纪,身为婶娘总要上心些才行。
贾敏的想法刚成形,济南府就一改之前阴雨连绵的凉爽天气,变得酷热起来,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一丝阴凉也不给人留。
这样的天气对秋收来说不是坏事,人可就惨了,在太阳下站不到一刻钟就有晒伤的可能,惠民药房每天都有中暑的人被抬进去。
贾敏的宴会是办不成了,身为知府夫人,她还要组织官员家眷捐资赠药,请城中药铺熬制解暑和防疫的汤药,让来往的城中百姓每天都去领一碗,防止因暑热出现大面积疫病事件。
林海要忙着秋收和抗暑,就把调查薛家的事交给舅舅和另两位表兄,一直忙到秋收过后才有空了解对薛家的调查进展。
翻看舅舅罗列的薛家罪证,林海冷笑连连,他们强买强占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插手陆运和官方驿站的经营,作死都不知道挑个好地方。
趁薛家尚未牵涉过深,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林海一本奏折把薛家参到内务府总管大臣面前。
张舅舅为此还特意跑了趟巡抚衙门,请担任山东巡抚的昔日同窗不要插手薛林两家的事。
巡抚大人心说我又不傻,老牌勋贵自己人掐起来了他躲还来不及,有几条命啊赶插手这件事。
他老人家把眼一闭,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林海的奏折顺利经过山东省,直达中京的通政司。
通政司看到奏折是与内务府相关的,立即就把烫手山芋甩了过去,生怕沾上一星半点。
此时内务府是由太子的奶公掌管,太子明面上跟甄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连成一气,实则暗中又相互提防算计。
甄家跟贾家是旧亲,贾家又跟金陵王家、史家、薛家世代联姻不分彼此,而状告薛家的济南知府又是贾家女婿,见他们亲族内部斗起来了,哪有不拱火的道理。
于是太子假装很为难的样子,直接把这件事捅到了皇帝面前,直言功臣之后他不好随意处置,还是由父皇圣裁最为妥当。
皇上还当是什么事,他已年近六旬,头发花白,连眼睛都花了,不想带眼镜那么麻烦,就让身边的小太监念了林海的奏折。
听完以后,皇上哭笑不得的直摇头,“这个林海,他自身刚正不阿,发现有人污他名声可不就气炸了。
那些在外为官的人谁家还没几个糟心亲戚了,都像他这样逮一个参一个,朝廷就不用干别的了。”
太子也笑道,“越是清白的人越见不得别人泼脏水,沾上一点都会特别明显,薛家败坏他的名声强占民利也就罢了,插手陆运官驿要不及时敲打,等陷在里头就更难处理了。”
皇帝点头,“你说得对,那些老牌世族都是对朝廷有功之人,对他们的处罚不亦过重,否则世人便会觉得皇家不懂感恩没有人情味,对有功之臣过于严苛。”
太子躬身领训,又问道,“依父皇之见,应该怎么处理薛家?”
皇上略一思忖,“我记得薛家嫡枝这一代是两兄弟吧,既然大哥犯了错,那就革去他的皇商身份,勒令他两月内把强占的产业原样还回去,再把皇商职位交给他兄弟便是。”
太子心中一凛,皇上明着是处理薛家,暗地里却是在敲打他,反正家里又不缺兄弟,长子不堪用那就由次子顶上,薛家如此,他们皇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