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珠轻声说完然后缓缓后退,直到此刻众人才发现,钱永丰的胸口插了一把刀,刀锋完全没入了胸口,下手既精准又狠厉,看不出一丝拖泥带水。
钱永丰干笑了两声,便倒了下去。郭通大惊,忙命人上前查看,却见钱永丰挣扎着摆了摆手,他又侧头看了看陈碧珠,“谢谢你让我死在了你前面,活到最后的人才是最痛苦的……碧珠,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倔强的眼神和我小时候好像好像……”
陈碧珠猛抬起手捂住耳朵,“你住口!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桓四娘哭着爬到钱永丰身边,一把揽住他,“永丰,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四娘,你是不是也想问我爱不爱你?”钱永丰嘴角的血如断线珍珠落个不停。
“我不问,不问!永丰,我不在乎!我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钱府的少爷,也不是为了做什么少奶奶……我一直留着你的那件粗布衣裳,一直舍不得丢,你我初遇时你穿得那么普通,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钱家少爷,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而已,永丰,永丰……”
“四娘……”钱永丰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死亡的黑暗将他彻底笼罩了。
“生不能同衾,愿死同穴!”看似柔弱的桓四娘快速拔出钱永丰胸口的刀,反插入了自己的胸前,她的血流淌过钱永丰的胸口,终和他相融,难解难分。
“哈哈,疯子,全都疯了!”陈碧珠又哭又笑,“你们知道金巧巧临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她说她不恨杀死她父母的凶手,她也不想报仇,她说我爹养育了她这么多年,她只记得他的好,不会恨他的,尽管那夜我爹喝醉了说出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她也不恨……哈哈,我一直以为是我爹救了巧巧,可是没想到原来害巧巧家破人亡的人,竟然也是我爹!巧巧临死还在担心我,她也不恨我!他们都死了,将罪过留给了我,我要怎么办?我除了杀了钱家人,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对巧巧赎罪……反正我也快死了,就让我去地狱里给巧巧赔不是吧!”
陆元青看着面前的两具尸体叹了口气道:“我猜钱永丰并没有想杀你。陈姑娘,你的雪还丹里应该没有毒。”
“什么?”
“作茧自缚,害人害己。你助他解脱了,可是你的噩梦谁来结束呢?”陆元青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声,“钱永丰也错了。钱老爷的儿子只有他一个,他又怎么会宠爱别人的孩子,而冷淡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本来看着面前这复杂局面的郭通正在为难,听到陆元青的自言自语还是问道:“钱老爷怎么会只有钱永丰一个孩子呢?不是还有两位公子、小姐吗?”
“那都不是钱老爷的孩子,是管家钱忠的。”
“啊?”郭通惊讶地看了眼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钱忠,着实想不通看起来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不义欺主的事情来。
陆元青也看向钱忠和二夫人,“关于二十年前的真相,每个人都在说谎,你们也不例外。我想那夜你们说是前去探路想来也不是真的,说是私会应该比较妥当。其实你们两情相悦本也没有错,错只错在钱老爷后来娶了如嫣做二夫人,而钱管家你并没有阻拦。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二夫人的话,你怎么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嫁为人妇二十年呢?”
钱忠的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看向二夫人,相顾无言。
“其实钱老爷早就知道永元少爷和永盈小姐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可是他装作不知,你们也就以为他不知道了。二十年,这个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钱府中所有人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竟然还能相安无事,着实怪异。”陆元青摇头叹气道。
“当年种下了恶因,如今结下了恶果,只是那当年的真相却随着已死的诸人一起埋没了,再没有人知道二十年前那场血腥背后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是钱老爷见财起意还是马贼贪婪残忍,人性究竟是善是恶,谁能得知呢?”行走在华丽如梦的钱府中,陆元青有些感慨。
沈白闻言却是摸了摸极有江南水乡韵味的古木桥栏,“明明是南方人,却背井离乡隐在北方二十载。这桃源县钱家如此富丽堂皇,若说当年那价值连城的血玉观音和南海碧夜珠没有落在钱老爷手中,我还真不太相信。”
“算了吧,大人。此案已了,我们还是快些回汴城吧。”
“也好,我们去和郭大人告辞,顺便寻回我们各自的坐骑。不知道这几日御风有没有再欺负小灰?”沈白一边说一边看了看陆元青:“元青啊,你真令我惊叹,从你我入钱府到案情真相大白,前后也不过五六日而已。”
“在下只是赶着回汴城罢了。”陆元青依旧笑得温和,“不过这案子分明是大人硬揽下来又强塞给在下的,可是大人却始终不插手,未免有失厚道。”
沈白自嘲道:“罢了,论断案沈某的确不是元青的对手,甘拜下风。”
陆元青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桃园县衙门,又看了看那衙门前站立的郭通,微微一笑道:“这案子大人没有出力,这最后怎么自圆其说去和郭大人解释,就让大人费一些脑筋吧。”
陆元青一边说一边主动迎向郭通行礼道:“郭大人,在下和沈兄要走了,在下是来牵走马和驴子的。”说完一侧身奔衙门侧门去了。
沈白见状好笑,却听郭通道:“此次这案子多亏了沈公子和陆公子出手相助,不过沈公子临走之前能否告知郭通真正的身份呢?”
“郭大人发现了?”
“二位公子说结伴游玩迷路后误入了客栈,可是桓四娘却说是金巧巧救了陆公子。郭通虽然不才,但也不至于糊涂至此。”
“在下并无轻慢郭大人之意。在下乃是汴城县县令沈白,家父曾多次提到过郭大人,此次路过桃源县又岂能错过?”
“原来是沈老大人的公子,真是幸会!只是不知那位陆公子是何人啊?下官这衙门里正好缺个像陆公子这样的人,不知道……”
“那真是不巧了。”沈白笑得格外优雅,“陆贤弟乃是本官聘入衙中的师爷,恕沈某不能割爱。”
“那真是遗憾,陆公子当真是个极难得的人才啊。”
“郭大人,你有眼光!”
两人正说着,陆元青牵着御风和小灰走了过来,“大人,我们何时动身?”
“立刻!”一直不怎么着急的沈白一把拉住陆元青的袖子,一边将他拖着往前走,一边回头对郭通道:“郭大人,沈某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
看着沈白和陆元青渐行渐远的身影,郭通认真地点点头,“看来这位沈大人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刚刚大人和郭大人聊了一些什么?”在回汴城的路上,陆元青问沈白。
“没什么……”沈白显然不想让陆元青知道刚刚有人挖角的事情,忙岔开话题,“元青,你说钱少爷是怎么让钱老爷心甘情愿上吊的呢?”
陆元青瞅了瞅沈白,“很简单,他只需要在被挟持时说上一句:爹,你要像二十年前那样抛下我不管吗?钱老爷恐怕就没辙了,别忘了,那二十年前的往事就是钱老爷的死穴,他能不乖乖去上吊吗?”
“元青,你这样说话时的神情让我觉得有些凉薄。”
“每一个案子背后的真相都是令人不愉快的,等大人案子接触得多了,或许就会变得和我一样冷血了。”陆元青说这话时的神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元青,你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希望大人能始终如此刻这般周身浮动着温润和煦的气息,而不是像我这般千疮百孔,无论怎么摆出亲切的样子,骨子里始终都是冷漠的。”陆元青呆了呆又道,“而且,大人你转换话题转换得很生硬,一点都不自然。”
沈白窘道:“你看出来了?”
“大人不想说的,我便不会追问。我不像大人好奇心那么重。”
“元青,我怎么觉得你在讽刺我呢?”
“有吗?大人你多心了。”
……
“元青,我可能很快就要调离汴城了。”
“啊,这才是大人试探郭大人的原因吧?”
“元青,有时你聪明得让人不安,不过我欣赏。”
“大人要回京述职吗?”
“嗯,或许吧……也许年前,也许年后。”聿波蓝离开京师,朝中局势变换,爹希望他回京。
“哦。”
“元青,如果我回京,你是否愿意……继续跟随我呢?”
“啊,前面又有家客栈……大人,看来我们不用露宿荒山野岭了。”
沈白看着陆元青率先远去的淡青色身影,微微叹口气,随即追了上去。
一匹马和一头驴,驮着它们各自的主人奔着汴城的方向欢快前进着,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