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青闻言却只是慢吞吞道:“在下只是以为大人已将这案子推给我,自己则要独善其身,去作壁上观。”
闻言沈白有些尴尬,“元青,我只是想看看你一个人要多久能破这个案子而已。”
“大人,我们还要回汴城的,不是吗?”陆元青颇有深意地看了沈白一眼,又补充道,“如今已是六月将末,七月初一定要回到汴城去,我们没有几天时间了。”
从选客房的位置就可大概看出这两个都自称金巧巧的女子性格有着天壤之别。
那位美艳动人的金姑娘住在了客房的东侧,这里紧邻一座园中园,倒是种满了奇花异草,那香味随风而动,连吸口气都觉得舒畅。
“元青要先送她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这位钱公子真是个怪人,放着这么美的女子不爱,偏偏去摘那朵又不香又扎手的野花。”陆元青一边说一边上前叫门。
等了片刻,才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个小丫鬟,“公子你是……”
陆元青一脸温和的笑意,“我刚刚在路上遇到了浣衣房的姐姐给各院送洗好的衣服,正好我也往这边来,便顺便帮帮她的忙。”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绿衣服递给小丫鬟,“这是金姑娘的,姐姐拿进去吧。”
这小丫鬟估计是被陆元青的“姐姐经”搞晕了头,也没细想这其间古怪的地方,便红着脸接过了衣服,“多谢公子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辛苦姐姐了。”陆元青笑眯了眼,随后退身告辞。
“元青啊,我不得不说这事你做比我适合。”沈白一如往常地调侃陆元青。
“多谢大人夸奖。”陆元青一如往常的不动声色。
“如果这衣服和这位金姑娘无关呢?”沈白又问。
“如果无关,她自然会替我们将衣服转送给另一位金姑娘的,因为整个钱府中只住了两位金姑娘,她必会以为是浣衣房搞错了人,谁让她们都自称是金巧巧呢?”
“所以我们只要安心回房等,不是今晚便是明晚。”沈白了然一笑。
陆元青点点头,“如果她是凶手,是不会介意多杀我一个的。”
“只是这样做未免太过冒险,我们并不了解她的底细。”
“时间不等人,我们时间有限。谁让大人不肯帮忙,那我就用我自己的法子。”陆元青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沈白,“况且我也不是让她白跑一趟,我送了她一份大礼,不好吗?”
夜幕渐渐深沉,一抹黑影闪出了顺风留香的院子,步履轻盈地往回廊那边行去。黑暗笼罩了钱府,静谧中摇曳的树影和扶苏的斑驳给府中笼上了一层诡谲的颜色。
这影子便在这鬼影憧憧黑白难辨的院落中穿行,一刻不停。
终于,影子在回廊尽头的那间房前停了下来,先是向四周看了看,随后似是犹豫了片刻,才从袖口中抽出了一竹管,将竹管轻轻插进了纸窗内,随后掩住鼻子轻吹了几下。做完这些后,影子停了停,下一瞬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便被影子握在了掌中,随后低身将匕首插进了门缝间,轻轻拨动着拦门闩。等拦门闩落地的声音传来时,这黑影明显松了一口气,微微定了定神,随后推开了房门。
屋内很黑,这处零星残月照耀的角落犹显阴暗。黑影似乎在推开门走进去的瞬间就闻到了一股恶臭难闻的味道,那感觉很像是……很像是什么呢,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明明那答案就在嘴边,怎么却忽然间想不起来了呢?
黑影一边想一边向床边逼近,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匕首,“挡我路的人都要死,怪只怪你多管闲事。”听声音竟是个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女子手中的匕首精准地插进了床上模糊的隆起物,耳中只听到怪异的液体流淌声响起,随后那股熏人的气味更加明显了,恶臭得让人头晕眼花。
女子紧紧捂住鼻子,一抖手中的火折子。虽然不知道被迷倒的人再被插上一刀后是否该是这样悄无声息,可是既然动手了,就要确定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燃起的火折子吞吐着模糊而颤抖的亮光,随着她的逼近,渐渐将床上之人的面貌显现出来,只是那床上躺着的人面貌铁青僵硬、狰狞如鬼,根本就是一具僵尸。
“啊,鬼啊……”暗夜里、火光下,任谁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都会吓得魂不附体,更何况是名娇滴滴的美艳女子。这趁夜前来杀人的女子惊叫过后便软软地委顿在地,渐渐失去了知觉,她残留在脑中最后一个想法是,她终于想到从一推门就充斥鼻间的味道是什么了,那是死尸的味道。
再度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深夜前来杀人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对面站了一个身穿青袍的少年。她又向四周看了看,几乎所有钱府的人都围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她又看了看身后,桃园县县令郭通就安然地坐在那里。
还在钱府,她还是她,可是已不是座上客,反成了阶下囚。有些事一念之差,做了,
可是她的目光仍不死心地在人群中搜寻她渴望看到的那抹身影,只是当她看到钱永丰时,他却只是苍白着脸冷冷看着她,那眼神如此陌生,毫无温情。
心忽然就翻搅着痛起来,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默默地低下了头。她做了所有罪恶的事,可是仍换不来他的一顾,忽然觉得这样好没有意思。
微微侧头,看到她身旁白布下覆盖的东西,她忽然大笑起来,几近疯狂。
“犯妇休要放肆,姓甚名谁,如实回答!”郭通的声音如同凭空响起的雷,全场一片肃然的冷凝。
“小女子桓四娘,参见大人。”她终于停住了笑,美艳的脸静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回答了郭通。
“你既然不是金巧巧,为何之前坚称自己为金永年的女儿金巧巧?”
桓四娘抬起眼看了看钱永丰,“因为我鬼迷心窍,想要嫁进钱府,过那富贵荣华的少奶奶生活。”她的话说完后,钱永丰的脸忽然间有些苍白起来,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好,既然你认罪,那么就把你如何骗得金巧巧的信物,而后又如何杀害钱老爷和钱夫人的罪状如实一一讲来!”
桓四娘闻言静了静,才开口道:“小女子桓四娘在距此五十里的地方开了一家客栈,几日前的一天晚上有人前来投宿,是两个女子和一名少年。其中一名女子似乎是病着,不住地咳,而且那夜下着雨,她该是淋了雨,病得更厉害了,是另一名女子背她进门的。”
郭通疑惑道:“不是还有一名少年吗?那少年怎么不背呢?”
“那两名女子说这少年是她们在路上救下的,彼此并不认识,而且那少年浑身冰冷,似乎已经断气了,可是那病着的小姐却坚称他还有呼吸,非要在路边救了他,所以那背她的女子没办法,只能带上那少年一起住进了客栈。对了,还有一头秃毛驴,女子说在少年身边发现的,应该也是他的。”
听到此处,沈白看了陆元青一眼,看来这少年便是昏迷在路边的元青了。
“小女子看那女子病容憔悴,便好心想为她寻个大夫来瞧瞧,可是她拒绝了,她说她的病好不了了。她说这话时根本就是出气多、入气少,随时都会咽气的样子。她说还有话要对和她同行的女子说,我便出了她们的房间,可是我又有些担心,万一她死在了我的客栈里,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无妄之灾,所以我躲在了她们门口偷听。”
“你听到了什么,如实讲来!”
“原来那得病的女子叫做金巧巧,是来桃园县找她未婚夫婿的。要说她的未婚夫婿在座的诸位恐怕不会陌生,他就是桃源钱家的大少爷钱永丰,而陪她前来的女子叫做陈碧珠,不知二人什么关系,只听到金巧巧唤她为姐姐。
“她们的话没头没尾,我只听金巧巧说自己恐怕是不行了,挨不到钱家了。她告诉陈碧珠等她死后就在此地将她埋了,不必再费力带回去了。那陈碧珠却说她净说丧气话,大仇还没有报,就先言生死,可是那金巧巧却说她从来没想过报仇,她说她不恨杀她父母的仇人,一点也不恨!
“那陈碧珠道如果她怕,她便替她杀了她那仇人一家。金巧巧却说杀不得,她的声音渐低,我有些听不清楚,只是那些模糊的声音过后,屋里就是一阵死寂了。我心惊胆战地等了片刻,才听到了屋内的哭声,我心里一惊,便顾不得了,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却见那金巧巧已经咽气了,而陈碧珠却在她的床头放声痛哭,那哭声不知怎的让人听了格外辛酸。
“再后来陈碧珠将金巧巧埋在了后山坡下,在她坟前磕了头后说,她的仇她会替她报,她不会放过姓钱的一家人,而后她便扬长而去了。”
“所以你冒充了那已死的金巧巧,改名换姓找上了钱府?”
“对,金巧巧已死,这世上再也没有金巧巧这个人了,而且听她二人之前的言谈,似乎从未见过钱家的人,所以我便将金巧巧从后山再度挖了出来,将她重新拖回了我的客栈。我在她身上发现了那枚玉佩,听她二人之前说过这便是当年钱家给她的信物,所以我便洗干净了放进自己的衣袋里。我又怕她穿在身上的衣服暴露她的身份,便把她的衣服全脱下来,用火烧尽了。我本想重新将她埋了,可是一想她一个未嫁女子赤身裸体终究不雅,所以我想到了她二人雨中救回的那名少年,那少年从进到客栈后就没有醒过,浑身又冷得出奇,想必是死了,所以我将他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金巧巧穿上了,而后我简单整理了一下客栈——反正客栈地处偏僻,平日基本没有什么客人登门——然后我将金巧巧再度掩埋后,就起程往钱家赶了。”
郭通闻言沉思了片刻后道:“这么说金巧巧已经死了?”他抬眼看了看沈白和陆元青,“看来二位公子自客栈中带回的那具女尸就是金巧巧了。”
陆元青点点头,“应该就如桓姑娘所说这般了,不过在下却还有几个疑问想请教桓姑娘。”
桓四娘抬眼看了看他,“公子有何事?”
“姑娘不觉得在下看起来眼熟吗?”
桓四娘又打量他片刻后才摇摇头,“这位公子,小女子不曾见过你。”
“是吗?”陆元青一本正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难道在下这张脸真的如此普通?普通到桓姑娘你曾亲手脱过在下的衣服,却竟对在下的脸没有留下丝毫印象?”
“什么?”桓四娘惊讶地看着陆元青,“你……你到底是谁?”
“在下不才,就是那个被好心的金姑娘救回客栈的浑身冰冷应该早就已经死了的少年。”
此言一出,桓四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只是僵直着手指指着陆元青,仿佛见到了鬼一般,“你,你……”
“那么在下是不是可以这么判断,亲手脱去在下衣服的其实另有其人,而并非桓姑娘你呢?”
“你在胡说什么?”桓四娘开始只是低喃,而后却忽然喊起来,“你胡说,你胡说!”
“桓姑娘,在下只是随口说说,你先别激动,因为在下还有问题想要问你。”陆元青看了郭通一眼,见他点了点头,遂继续道,“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如此荒僻的地方开客栈,如姑娘所言,此处几乎没有什么客人登门,那么你要靠什么活下去呢?在下曾经有幸参观过姑娘的香闺,要说姑娘的衣服之精美该说在这桃园县不排第一也要排到第二,因为那精美的面料在下只在钱府女眷们身上见识过。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只守着一家摇摇欲坠的荒野客栈,看不见几个客人,却能穿上只有桃园县首富才有能力穿着的值钱布料做成的衣服,这点着实让在下颇为好奇。当然,在下好奇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说一个女子是如何从后山将一具女尸拖回客栈中的?又比如说在这样荒山野岭的客栈中,你一个女子如何有胆量把衣服从一个死人身上脱下来?莫非人不可貌相,桓姑娘不仅力气大得惊人甚至连胆子都超出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