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珠进门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两位为了儿女会晤的英雄母亲谈判。
薛淑真也很紧张。
周润筠不知道事情如何,但也能感受到一点微妙的气氛,跟着凝神屏气。
结果一进门就对上两张和乐融融的慈母脸。
“喏,来吃些点心填填肚皮。”卫清悟反客为主到底,亲亲热热地拉过薛二在身边坐下,拿出一个梅红色的匣子递给她,关心地问:“好玩吗?”
薛二看着盒子里摆满的金丝党梅和间道糖荔枝,笑道:“跟大姐和二姐在一起,哪里能不好?谁都愿意日日做小娘子的。”
卫清悟拍拍她的手:“你在我跟前长大,在我眼里跟大姐二姐是一样的,从外边回家记得找大姐说话。你们都是实心眼的孩子,这么多年,她在外认识千千万人也比不上一个你的呀。这几年你不在家,她吃条小鱼都想给你留着鱼头,你也一样吗?在外有没有新朋友?”
周玉珠垂眉吃瓜,旁观这一句句层层递进的问候,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个问题实在过于诛心!往日她是不是也这样套过自己?
她还以为娘只有在花钱上有智慧!原来是扮猪吃老虎吗!
“嫁人后都是妯娌,新认识的人也没有一起玩的情分。没有人比得上小乙。”薛淑真也出了一层冷汗。
“少年人的感情是最真的,你们要好好相处才能不辜负这番情分。你先两个妹妹几年嫁人,她们不愿意同我说心事,你在外学到什么,要多指点她们!”卫清悟又给她倒了盏茉莉花蜜水嘱咐道。
薛淑真喜欢吃鱼头,薛家孩子多,她又是二姐,所以鱼头只吃了一年就往底下几个小的手上分了。周润筠和她要好,卫清悟便经常派人去接她过来小住几日,就是茹娘子烧的鱼头她也吃过不少次。
真说起来她吃过的周家饭菜数量,薛礼拍马难及!
但现在她嫁人不过三年就要背叛这份情谊,只帮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而忘记自己无话不谈的好友?
薛淑真被仁爱的卫清悟勾起了往日回忆,开始情不自禁地反思自己。
周玉珠趁胜追击:“娘怎么总是胡说,什么辜负不辜负的,难道薛二姐还能害大姐吗!”
卫清悟没有看薛淑真,扭头看向周润筠道:“你也要时时想着真娘!”
周润筠扬扬眉毛:“这还用说?我和薛二早有白首同归之约,就算相隔千里也能心神相照!”
白首同归,心神相照……
薛淑真已经试探过周家完全没有将薛礼逛录事巷的事告诉她。所以这真是周润筠出自真心,没有丝毫算计的话。
薛淑真一时感怀,把个梅子捏得稀烂,打了几日的腹稿都化成两只泪眼,半个字都抖不出来。
世上有什么话比得上真心话吗?又有什么东西比得上纯粹真挚的友情吗?没有!
周玉珠捡了一枚杏片放到嘴里,用眼神为这番肺腑之言鼓掌!
卫清悟怀柔政策一举成功,瞬间策反薛二姐,将她的嘴牢牢地捏住,在心底把自己夸上了天。
她打算今日回去就多买两件衣裳犒劳犒劳自己!
陈夫人半天没有找到话头插入,就见自己搬来的救兵三言两语之间便倒戈相向,差点眼珠子都掉出来。
薛礼和秦狂可不觉得这种乐子有什么好瞧的,听了一阵就一个头比两个大。照秦狂说,嘴仗打赢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打一架比较爽快!
但打赢了嘴仗的卫清悟浑身轻松,秀气地低头吃茶听曲。陈夫人也不甘示弱,想挑一个软柿子下手。
今日周家最软的柿子没有来,陈夫人便拉住最小的问话:“去了快半个时辰,回来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是人生得不好看吗?”
软柿子周玉珠摇头,虽然关月为人有趣,但很奇怪,她一离开那个地方就不觉得有什么,还是外头的天地亮。
卫清悟笑:“你们跟我花园子里的花一样,只长在家里那片地上,所以看到一点事,心里就过不去!”
周润筠反驳:“我又没有日日闷在家里,就连二姐也要做许多事的。”
薛淑真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以为做事是给娘和爹缝袜子。现在才知道那跟玩也差不多。”
比起如何养两个孩子、官人的前程,娘家的吃穿用度,那一双原本顶天的难事,现在也充满了快乐。
周润筠常在外边,但是来往都是家庭安康的门户,就算有说得上落魄的,那也绝对不是吃不起饭,需要考虑生死存亡的人家。她做的事离着辛苦差了一百个薛家那么远。
周玉珠就更不用说了,她只是在家里帮忙收租打算盘而已,真正的困难都递不到她手里就被茹娘子和李伯解决了。
所以在薛淑真看来,她们两个做的事都不是事,是快活!
“倘若现在薛二姐重回五岁,缝袜子就不是难事了?”周玉珠不服气:“小孩子吃饭是大事,生病的人吃药是大事。小孩子的事也是事!这怎么分高下?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做罢了!”
像关月,虽然老妈妈十分刻薄,但他绝不会缺钱花,对他来说最大的事是自由。周玉珠觉得自己现在最大的事是养好她的猫,管好家里的宅子。
卫清悟笑:“哎呦,那我们家就看二姐的了!”
周玉珠:“娘少瞧不起人,以后吃在樊楼,住在周家,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少说大话!”卫清悟给她添了盘糕点在面前道:“你要是办不成,下辈子还落在我手心里!”
周玉珠输人不输阵,叉腰:“给我五年,汴京租房界都姓了周!”
陈夫人看着这几个人谈话道:“明年成了亲,大姐还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弟妹还有一辈子时间慢慢教她!”
周玉珠又竖起耳朵,静悄悄的听。
卫夫人假装叹气:“嫂子不知道,大姐如今正在做一件有益于天下未婚女子的事,现在就嫁人我已经觉得太早了。五郎也风华正茂,两个人正是应该为国家做点事的时候,半点事业也没有做出,成亲就未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周润筠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个时候东窗事发,连成婚推迟都漏听了,她真怕卫清悟突然发作,便怯怯地喊:“娘……”
卫清悟顺势岔开话题,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早知道了,不就是做了个女诗社,专门记录女子婚嫁杂事么?这是好事,娘当然支持你。咱们汴京还没有专门写小娘子的小报,你若真能持之以恒,那就是一桩丰功伟绩!”
周润筠压根没往小报上想过,猛然被扣了这么大一顶高帽子人都傻了。
周玉珠很有兴趣,道:“大姐,原来你已经做到这里了?以后我们诗社的东西岂不是要遍行天下?”
老天爷,这哪里是诗社,分明是报社!
在古代做一份妇女报,她很有兴趣添砖加瓦!
周润筠是闲不住的,脑子里迅速地开始思考:“如今汴京胡人遍地,许多外邦人都不怀好意。我们如果要做这个小报,当然不能只写闺阁事,如果可以顺便说一说淼淼的心,那也算好事一件!”
只是做这件事,启动资金需要准备太多。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
周玉珠笑:“事在人为,大姐还有怕的事么?”
淼淼认识那么多同窗,完全可以让他技术入股!
两个人转眼就开始寻思如何做报,拉着薛二说得热火朝天,半点想不起成婚之事,将房间里的其他人当不存在。
陈夫人侧身看着自己前途未卜的傻儿子,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件事是自家有错在先,怎么好说周家违约?
而且想到以后儿子搬去周家,也要这样看周家母女的脸色过活,她心里就十分不舍。
薛礼不是傻子,已经隐约听出婚约有变化。他还不知道周家将周润筠瞒得死死的,便很想找一个机会私下跟周润筠谈论那天的事,奈何周玉珠和卫清悟就像老鹰一样,把小鸡周润筠围得水泄不通。
他只能趁着添茶的工夫,地凑近周润筠小声道:“大姐,我决没有做对不住你的事。”
只是做没有做已经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你踏入这样的风月场所就已经踩在卫清悟的雷点上,基本告别准姐夫的身份了啊少年!
就是周良要去跟同僚吃饭,也不会不先派人跟家里说一声。
周玉珠在心里道。
周润筠觉得很奇怪,莫名其妙的为什么要说写句话。为驴子不至于这么说!
想起今日的不对劲,周润筠皱眉想问话。
卫清悟立即将薛礼喊过来嘘寒问暖,截断两人沟通的机会。
秦狂看在眼里,知道周家是铁了心想要解除婚约,看着戏要开场,便欲拉着薛礼下楼散心。
小娘子嫌底下脏,他是不嫌弃的。
薛家不富裕,但薛礼也还没有去过那样的环境,便有些打退堂鼓。
两个人拉扯间,周玉珠看到秦狂的侧脸,咦了一声。
从她这个角度看秦狂,只能看到半张脸,周玉珠却莫名觉得与记忆里什么人很像!
她戳了戳周润筠,道:“大姐,你看他侧脸像谁,好眼熟啊!”
周润筠匆忙看过,小声道:“有一点像关月。”
都是细长脸,秦狂今日没有戴帽子,只戴了顶冠,这样在灯光下一看,轮廓与关月在戏房里露出来的有三分相似。
但秦狂也是临安人,一方水土养的人都要像些,其实也不足为奇。
话说到这里戏要开始演了,场子里人声鼎沸。
薛家人再也没有机会找周润筠说话了。
卫清悟偷偷松了一口气,拿起冰水默不作声地喝了一杯顺气,在心里道:
她翁翁的,今日没有李伯和茹娘子帮忙,自己也能大获全胜,可见她卫清悟真是个实打实的顶级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睡醒了再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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