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景正店在城南的小货街上,从周家骑驴子过来要近半个时辰。
周润筠有一个同窗好友楚琴,乃是四季景东家的小女儿。为了给同窗捧场,她们这群小娘子要有什么活动一向都约在这里。
两个人到小货巷已是巳时,汴京许多百姓都是早午饭一起吃。四个人赶上别人的饭点,越走撞上的人就越多。到处都是轿子、车辇,还有骑马和骑牛的。
周玉珠几乎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官家讲究人和,认为用人力拉车有失仁德。所以汴京只有衙内和胡人酷爱骑马,四品以上的高官几乎都用牛车,再往下就是驴子和两条火腿。
甚至有黄头发、蓝眼睛,穿着紧身裤的白人。他们在街上吃包子。
总之放眼望去,整个汴京都笼罩在一片乐宴声中。
楚琴正在街对面买瓜果,看到两个人过来,连忙结了账单喊住周润筠:“周小乙,你来得好迟!瓜果都吃完一轮,你是来赶午饭的不成?”说着,看到玉珠穿了一身葱绿色衣裙,梳着双螺发髻站在旁边,就握住她的手道:“好清雅的小娘子,你就是玉珠妹妹罢!”
“不是她还能是谁,我家一共就这两个混世魔王!”周润筠应了一声,问起她怎么在外头买瓜果。
楚琴哼了一声,道:“作死得很,一大早让她们缠着点了一回茶,我昨日刚算完一旬的旧账,手感太差,这不就被派出来给姑奶奶们亲自买果子吃!”
楚琴引着她们从偏门进去,过了几重门,走到一处种了许多花的小园子里。
这时候英瑛和杜眉正在那里大谈女子婚事。
周润筠挑的诗是早就写好的。无非是一些吟咏无情郎君有情女,最后情意随着时间逐渐淡去,郎君有了新欢,原配惨遭抛弃的故事。
杜眉看到周玉珠姐妹,放下手中的诗词,过来牵住玉珠的手道:“小娘子就是周二娘罢?请坐请坐,没有来得及等你们就开始了。”
英瑛说得口干舌燥,手上刚剥了两颗蜜柑,闻言便递到玉珠手里一半,道:“你女兄这个诗社起得太好。大家再过二三年都要婚嫁,从来在家都只听娘和姐姐们说成婚如何,但是我们心中的恐惧她们哪里知道呢?”
周玉珠边撕橘子白衣边道:“娘也是从未婚小娘子过来的,怎么能不知道?或许是怕我们做姑子去,就不能和盘托出。”
楚琴赞同一笑:“所以这个诗社都是咱们闺阁女子最后的良方,大家要互相提点提点才好。”
英瑛随手抽了三首诗放在桌子上给她们看。
周玉珠探出头去,第一首是《长恨歌》,第二首是《文君赋》,第三张是大名鼎鼎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这都不算新故事,但大家聚众点评渣男却很新鲜。
楚琴咳了一声,道:“这三个郎君,各有一个最主要的本事。一个有权,一个有才,还有一个财。大家未来的丈夫左不过也就是在这里头进行组合,今日我们开诚布公地一谈,哪些郎君是勉强可以考虑的。”
英瑛道:“照这个样子看,大家最好不要嫁,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最好。毕竟里头无论何等天姿国色、才情卓绝的娘子,下场都不太好。”
楚琴道:“你何必说笑,就算爹娘疼爱,又能有几个人不嫁。如今我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这些可怜女人的下场,为自己将来做一点警示。随时告诫自己不要落到一样的境地去。”
周润筠固然怀疑玉珠是春日萌芽,但自知玉珠看着胆大,实际上却是只猫儿,去生点的地方都要炸毛,绝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只是最近她自己心事颇多,诸多姐妹也将远嫁,便正好借这个机会给玉珠提个醒。想着不管骗了她肉羹吃的是谁,让这孩子加速成长才是正事。
周润筠整整腹稿,先正式起了个头道:“从古至今,女子嫁人便是一道鬼门关。成亲前我们是爹娘的女儿,一成亲就成了外客。有个三长两短,也只能埋在夫家的坟堆里。这太不公平了,所以我认为挑选郎君一定要找听话的,本来咱们生儿育女就有诸多不便。若他再一心向着别人,那就后患无穷了。”
任瑄道:“听娘子的话固然重要,但他背地里干什么你又怎么知道?你我有幸继承前朝娘子余荫,可在城中大张旗鼓地开铺子。即便不能做官,在银钱上也不必去仰仗郎君了。要我说,成婚这一场事,只要自己有足够的钱花,万事都可解决!”
楚琴道:“杜十娘腰缠万贯最后还是投了河,她没有钱吗?何以没有解决?”
杜眉插嘴道:“杜十娘想要脱籍从良,找一个书生有什么用?这样的事,非官身不可办,她一开始就找错了人,所以万贯家财都打了水漂!”
楚琴道:“有钱有权的郎君,真论起来恐怕汴京城里倒有不少。但若品性不行,在家替娘子打了洗脚水就连夜去做江洋大盗,最后注定也是死路一条!”
英瑛道:“所以大家也不必说不要什么人了,就把自己想的合出来,咱们比着找找。”
周玉珠坐在旁边吃瓜子,道:“既然这样,不如找一个自己喜欢的郎君,不然再有钱有才有权,能过下去?”
周润筠趁机发问:“依你看,要什么样的郎君才值得动心?”
周玉珠理所当然:“自然是俊的!”
几个小娘子切了一声。
说这么多还是要看脸。
肤浅!
周玉珠是真心的:“既然怎样他们迟早会变心,为什么不找个好看的?找个癞子,就是德行高超,不干什么也丑得人伤心,若是生得好,以后分道扬镳,想起来也不会太想吐。”
虽然这个诗会是转为提醒女子不要轻易堕如爱河开的,都是十几岁的小娘子内心也不能说没有对爱情有一点幻想。
楚琴叹气道:“难道就不能遇见一个不变心的郎君吗?”
周玉珠反问:“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变心?爹娘爱女之心尚能变动,何况没有血缘的亲人。”
就有一起来的小娘子自豪道:“娘子们可以!就看这些诗词,上边不是大把至死不渝的小娘子吗?”
周玉珠不能同意这个说法。
为什么一直以来大家都盼着找一个专情的郎君,但郎君们却几乎很少说要找一个专情的娘子?
这当然是因为郎君们变心得到的惩罚微乎其微,连闲言碎语都不会有几句,搞不好还要引以为豪呢!
瞧瞧自己多受欢迎。
但女子就不同了。
“因为我们不专情,就会得到严厉的惩罚!”周玉珠道:“从一而终一直都是对女孩子的要求,赞美一棵树吊死的女孩子,这其实是一种礼节,等你真的变心,杀威棒就来了。”
这样的古代社会,对本来就不能接触到太多教育的小娘子从小规训,先礼后兵,重重教导十几年,还有什么事办不成?传|销快的一个月就能洗脑成功!
这样父母订下亲事后,就算有什么不愿意,大部分人也会自己告诉自己,我可以过得很好,这是一种美德,我这样做是对的。
周玉珠说到这里,拍案道:“因为专情是我们保全自己的本能。”
就像春天草长秋天结果一样,有区别的是草长莺飞都是自然规律,娘子们专情的本能确是被社会规范强制培养而成。
周玉珠在现代时见过许多变心的男女,变心的女子大多数在分手或者离婚后,都选择继续跟着情人过活。把情人当成另一个男朋友和丈夫。如果待定的情人不能给她继续生活的信心,女子变心的程度就会大大降低。
既然条件比不上现在的,还不如跟着现在这个过。
变心的男人就完全不同,许多人都只是想随便找个人畅快淋漓地玩耍一番。离婚分手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却被说成浪子回头金不换。
这是社会给他们的底气,——你可以在出轨后变心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家庭中。
女人就不同了,身边的人和舆论都会将她杀死。
有一点好是,现代可以离婚。
但在这个时候,在民风已经非常开放的汴京,和平退婚仍然一定是女郎的错。
是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好,贪慕虚荣了。又要劝没有感情就培养感情。
再不行还有诸多礼法来阻止这件事,女家真的想退婚,如果遇见的人不好,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样没有感情的和平退婚都不敢。还怎么敢变心呢?”
“除非抱以破釜沉舟的死志!”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大家还从没有往这里想过,都嗡嗡讨论起来,心中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心中流窜。
这些来自千年后,被无数女性踏着血泪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让众人都怔住了。
英英捂着胸口看着她道:“照你这么说,假如我们变心就是死路一条了?”
“我已经想好了。”周玉珠摇头:“以后成婚,我肯定先要和离书,条条框框先写清楚,不然太吓人了。”
这番石破天惊的话让周润筠都很惊讶,她简直是震撼,没有想到不爱看书的周玉珠竟然能说出这么有礼有据的话。
周润筠一下疑虑全消,一个投入爱河的小娘子,是决计说不出先和离这种话的。
她估计那碗粥可能是馊了,要不然就是看上别人的脸。
周润筠觉得还是馊了好。
回家路上周玉珠就悄悄问她:“大姐,你是不是现在不喜欢他了,但是却不敢退婚?”
周润筠不免叹了口气。
当年薛礼还是很不错的小郎君,嘘寒问暖,刻苦念书。只是几岁的小孩跟十几岁的郎君是大不相同的,偏偏儿女亲事都是从小订。
她确实耻于说出自己已经对君无意这句话,只能默默存在心中,希望以后成婚能将薛礼的性子慢慢纠正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乙是用来代替排行第一的人的称呼。
杜十娘的故事是在明代,但因为设定架空,故事时间线是混乱的。所以宋明时期的作品后边可能也会用到,大家不要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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