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珠和周润筠这番深切的谈心,结果令双方都很满意。散会前姐妹两还互相约定,“讨论意中人”这件事决不能告诉卫夫人和周水丞,不然非惹出祸事不可。
卫夫人端着五味肉粥站在门外,早听了个干干净净。
立花和燕双在旁边看着,都盼着天上落道惊雷下来,叫醒这两个小娘子。
卫夫人面色平静,趁周玉珠没出来,还若无其事地吩咐她们:“不要告诉大姐和二姐我来过。”
两人对视一眼,对自家一无所知的小娘子生出了深深的同情之心。
谁都知道,安静的板子落在身上才是最疼的。
卫夫人将粥端回房里,塞到周水丞手上,理理头发道:“给你做的。”说完,又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慢慢地想着刚才听到的事。
两个女儿都语出惊人,卫夫人决定先头疼最惊的那个,扭头对周水丞道:“大姐还没有嫁人,怎么就像看破红尘似的,竟然想看自己训练一个郎君出来!”
周水丞捧着已经凉掉的粥吃,冷不防听她说了这事,差点一口饭喷出来,半天才回神道:“大姐这是把薛礼当道题做了。”
卫夫人也这么认为:“翁翁在的时候最喜欢大姐,还想让她继承半个宅子做生意。大姐从小打算盘,最苦也就是算学题做不出来。”
她没想到到的是,不知为何这孩子现在竟然将婚嫁也当成算学一般,上来就挑最难的做!
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训狠了都要离心,何况没有半点血缘的夫妻?
“万事都有缘由。”周水丞又倒了杯推过去,斟酌道:“要不,我们跟大姐谈谈?”
卫夫人果断拒绝:“还不能审她!润筠这个年岁心事正重,万一说得让她与我们离心,以后无论与谁成亲,家里但凡有事,她只要想起今日是自己非要这么做的,遇见难处就不会跟家里开口了。”
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卫夫人有的是办法对付,三两下就想出一个,笑道:“她不是喜欢教人吗?就先教教二姐和三哥好了。”
养过孩子看她还想不想做先生!
周水丞端粥的手一顿,立时也为两个小的念了句阿弥陀佛。
周玉珠浑然不知自己的好日子已经彻底到头,她还在苦苦思考,怎么才能让大姐重新找一个相爱的人成亲。薛礼并没有产生什么根本性的错误,她实在找不到理由义正言辞去做王母,毁掉这桩婚约。但是盼望薛礼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似乎又显得她太不厚道。尤其周润筠心软如豆腐,到时候非得元气大伤不可。
周玉珠内心天人交战,竟然破天荒地真的在家安静温书,抄字静心。
只是她太安静,卫夫人就怀疑这小东西是在憋坏水。思来想去半天,她决定提前赶鸭子上架,再破财消灾。
这天午饭只有三个女人在家,周靖念书去了,周水丞午食都是在衙门解决。
佛日刚过,食店送来的膳食油水还不多,桌上只摆了假河豚、春芹碧涧羹、葱泼兔丁、香煎鱼肚四道菜。
周玉珠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已经决定从书里汲取前人的智慧,所以出来吃饭她手上都拿着书,边吃鱼边看。
膳厅顿时一片寂静。
周润筠刚从娘那里得到一桩差事,扭头见着女弟子如此开窍,难免惊喜:“娘,玉珠从此都改了!”
周玉珠从小就不爱看“正经”书,觉得这些家规女戒,看得再多也不过是重复历史的不幸,便只精于玩乐之道。
此时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已经极力忏悔,焚香沐浴再开书柜,想从老祖宗这里吸收些成败经验。
卫夫人狐疑地凑过去一瞧,眼皮立刻跳得比心都快,一把将书抽走:“国富民强,日日都是好日子。一个女儿家,没事看什么兵书?以后你就跟在大姐后边,她得空就指点你学习!”
周润筠正有教导玉珠之心,趁着娘在场,赶忙拍板:“打明日起,二姐念书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娘放心,我保证以后我写字是什么样,玉珠写字就是什么样!”
“娘就把你妹妹交给你了!”卫夫人道。这下一举将两个麻烦都困在家里,她心情大好,放了筷子就起身换衣裳,预备出门逛逛瓦子,再吃点下午茶。
周玉珠听这两人三言两句间就把自己的未来定好了,她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扯住卫夫人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跟大姐学?
卫夫人伸手打她筷子,冷冰冰道:“因为你吃鱼不吐刺!”
周玉珠难以置信。
就因为这个?吃鱼没吐刺而已?
这香煎鱼的骨头分明都是软的,谁也没吐啊!
吃一下怎么了?至于因为这个就这么制裁她吗!
周玉珠是代姐受过,卫夫人把准备好的荷包掏出来,倒了一粒银瓜子放在她手上,打发道:“前两日没空带你出去,这个算是补偿,等会儿自己带着立花出门逛一会儿罢。”
周润筠也拉着她道:“本说要给你带东西,回来得急没带成,还说要带你去外边看花,家里有事又黄了,我也给你补贴些罢。”
周玉珠伤心欲绝,握住润筠的手感动道:“多谢大姐!”
话虽如此,周润筠却并没有多少铜钱给这贪心的小娘子。她素来爱美,月钱从没攒下来过,回房倒柜半天,才在周玉珠眼皮子底下拖出一只肥肚皮小瓷鼠。
周玉珠认得这个东西,它叫扑满,就是古代版的存钱罐,跟现代的看起来差不多。不过古人做事讲究持之以恒,所以扑满底部没有橡皮塞,要打开它就非得摔碎了不可。
周润筠的扑满是十二生肖,一共从大到小十二个。都是小时候翁翁亲自画给她找人烧的。十来年过去,周润筠也就存满了一只老鼠,其他的都还崭新如初。
周润筠见玉珠爱不释手,就将东西连钱带盒子一起给了她。
周玉珠没舍得把小老鼠摔碎,只在房里拿起来摇了摇。她听着动静判断里头应该只有几十文,不过再加上卫夫人的一粒银瓜子,也是一笔小财了。
周玉珠兴高采烈地将东西收到自己钱柜子里攒着,觉得果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知道刚抄了书就来了这一注横财!
这日下午,周玉珠跟润筠在家练字插花,直写得周水丞快下衙才被放了出来。
周玉珠便拿着钱往言娘子书铺里检查小报,见上头果然不曾出现什么周家香驴之事。心事又去了一桩,周玉珠格外高兴,便对立花道:“我请你吃曹婆婆罢!”
曹婆婆脚店就在离周家不选的小州桥上,铺子小得只能容几个人在里边坐着吃饭,但味道却堪称一绝。
周玉珠不爱吃她家的糕饼,更爱曹婆婆做的肉羹和下饭菜,林林总总有二三十样,周围在码头做活的工人日日吃也不会腻。
这些都是很平民的小吃,一份才不到十文钱。
汴京最普通的妇孺,就算去做洗衣裳的活,只要足够勤恳,每日也能有一二百文的收入,所以这样的零食家家户户都吃得起。
周玉珠以前常在这个时候买茄瓠。这种小茄子在现代常见,在这里却要卖上二三千钱。如今已经懂事的周小娘子早已不再一掷千金,而是按着家里人的口味克制地挑了假蛤蜊和蟹生,再给全家一人买了一碗肉羹,用篮子装好东西,转身就欲回去。
人群里急匆匆转出来两位穿了青袍的郎君。
前头戴着官帽,鬓边簪了朵大红花的郎君在一片喧哗声中,大声控诉:“容粲之!腿都跑细了你才请我吃一碗云英面!”
容粲之道:“哪里是我不愿意请,实在是走不动了,饥肠辘辘,只好在这里歇下来。本来曹婆婆肉羹堪称一绝,只是你我来得太迟,已卖光了。”
周玉珠恍然大悟,让人腿都跑细了还只请云英面的,可不就是容白容推官吗?粲之是他的字。
容白被人盯得久了也有所感,不想回过头来见到的却周玉珠主仆二人。
他不免一叹——真是狭路相逢!
何以自己刚替周玉珠办完了事,就遇见了她?
周小娘子可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若在街上嚷出来,让同僚知了底细,恐怕要让人误会他的清白。
当下也不敢多看,推着同僚上驴走了。
只是等容白回转来,周小娘子还立在那里,还一看到他就赶紧喊道:“容推官!你办完小报的事了吗?”
容白跑了好大一圈,才将诸位千里眼顺风耳的手按下来。这时便不能不让这刁钻古怪的周小娘子知道,她自己已经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债了,遂笑道:“可不是跑了一整日,这不,连曹婆婆的肉羹都错过了!”
周玉珠被他笑得发毛,但别人才为自己办了一桩事,这是不得不认下的,就将自己买好的肉羹分了一份给他,商量道:“用这个还你行吗?”
容白没想到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得了素来横眉冷对的周小娘子一个好处。
周玉珠立在铺子边,提着零嘴儿,汴京街巷上连绵不绝的彩灯映在她身上,显得人格外娇憨。
她和周靖是双胞胎,两个人却半点不像,周靖五官硬朗,更像周家翁翁。周玉珠杏眼粉腮,嘴唇丰润,漆黑的头发只用一顶白漆莲花纹山口冠束着,清丽又生动,这样看起来倒是更像卫夫人。
容白惊觉,周家这个从小就分外调皮的小娘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这么想了一番,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手上被放了碗肉羹。
至于周小娘子,早就报恩完毕,无事一身轻地带着立花走上了回家之路。
这场清白官司还有出来送画的周润筠目睹。
周玉珠这几年把自己的零花钱看得很紧,一年到头也用不上几回。所以虽然只是让了一碗肉羹,但在周润筠心中这件事的性质已经变成了——玉珠宴了一回客。
难怪她最近一直劝说自己寻个知心人!
原来是她有了知心人,所以才推己及人!
周润筠脑中警铃大作,转身又上了驴子去找小姐妹商量。务必要在三日内做一个闺怨大会,好好招待玉珠一番!
曹婆婆看着几人远去的身影,心里感慨无限,笑着对食客道:“遥想当年,野花纷飞,老婆子也曾一日换几次茉莉花排子,与郎君们分一碗肉羹呢。”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开始会压一下字数,榜前只更两千多字的样子。这几天都写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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