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团行行老

“什……什么?”岚娘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勺儿被两人神情吓了一跳, 迟迟疑疑道:“就是镇北侯,他如今在大理寺查案,又常来帮忙, 自己拿些吃食, 师父虽不满意却也不说什么。”

吕二姐则端了一盏茶水与勺儿,温柔可亲:“好孩子, 细细想想镇北侯是哪天来的,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 你师父又说了甚。慢慢来。”

勺儿纳闷, 可有茶水润喉倒也高兴, 便一边喝茶一边热切将镇北侯这些天的举止说了个七七八八:“他常来呢,昨儿还带了一瓶子大食产的蔷薇露, 师父不要,他便留在窗台上,那香味引得个蜂儿在外头打转转, 师父无法便只好收了。”

一番打探后,岚娘放下心来, 翻出钱搭子便往外走:“走!”

“作甚?”

“今儿心情大好, 去逛州桥夜市!我请客, 吃他个三大碗!”

*

信陵坊的厨子们很快便将本家的小娘子小郎君凑足了数。至于为何有了小娘子嘛, 这却是慈姑要求的:“跑腿伶俐, 不拘小子女儿。”反正市井百姓无甚男女授受不亲的讲究, 有女儿的家里便也乐得将女儿送来。

这天又有几个贼眉鼠眼的人暗戳戳将一辆太平车推到了信陵坊一家卖炊饼的老食铺前头, 跟着叫卖:“炊饼,糖炊饼咸炊饼芝麻炊饼,只要五文钱, 皮薄馅足的好吃炊饼喽!”

喊完还得意地冲老食铺瞧几眼,颇有挑衅的意思。

来人正是洪大井两兄弟与永平坊几个厨子,他们打听好了这家炊饼七文钱一个,便设好了这计策。这些天他们用这种法子挤跑了不少食铺,如今不过故技重施。

果然围上来许多百姓,“与我一个!”‘我要一个!’

洪大井得意不已。

他也不怕赔钱,他们早就合计好了,等这食铺关了门,他们便卖八文钱一个,到时候不过一天便能将赔进去的钱赚回来。

他得意洋洋畅想着今后的幸福生活,却没注意到角落里正有一群半大姑娘小子正分工明确:“你两人去找街道司的小沈大人,其余人跟着这帮流氓以防他们逃窜。”

果然不多时街道司的小沈大人便出现在了街角,洪大井是个老江湖也派出了人盯梢,瞧见不对立刻收拾家具什跑路,三步两步便推起太平车推到隔壁一个巷子里,单等着小沈大人走后再出来。

若是平常也就到此为止,哪曾想这回小沈大人竟然似眼观六路一样,立刻就带着衙差进了巷子:“哪里跑!”

洪大井和洪二井被街道司抓了起来,非但把家伙什都扣留了,还罚了许多银两。

洪家两兄弟这回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他们俩,许多永平坊的厨子都被罚了钱。一时之间永平坊生意大为陷落。

汪行老从街道司指认洪家兄弟回来,便似老了许多岁,常拄着拐杖来慈姑店里晃悠。

洪家兄弟在街道司已经尽数招认是自己当初竞争不过慈姑,便起了坏心思一心想破坏信陵坊团行。

再怎么不堪,也是自己当年亲自招进会的会员,对方在指证时又激愤不已指责汪行老老迈无力,经营不起团行才惹得众叛亲离。

汪行老受这打击,便有些蹒跚了起来。

这日他坐在脚店一脚,见慈姑教导徒弟们如何料理一只猪蹄如何炖汤后,忽得问慈姑:“慈姑,可要陪我去几日后的行老集会?”

行老集会,汴京城里二十八坊的团行行老们的集会。

能参加不是行老便是行老们的承继人。

慈姑转瞬便想通了其中的机关,她笑了笑:“三爷不去么?”

汪老三在旁边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师公,可绕了我罢,我如今可寻着真正喜欢的营生,断不能一心二用。”

汪行老瞧着慈姑眼神里多了些坚定:“这许多年瞧下来,便是你这孩子了。”

慈姑不过略一思忖,便点点头:“那我便去。”

汴京行会,诸行老集会。

慈姑跟在汪行老左右,一袭青衣,全身上下只有一枚竹簪将乌发馆住,比往常多了些利落干脆,行走在这些行老中仍然波澜不惊,镇定自若。

倒是旁边许多人议论:“那是汪行老的侄女么?”

“不知道啊,从前没见过,或许是汪三太草包无用了,才只好培养这个侄女。”

“女儿家能顶什么事?还不是要嫁人?”

许多轻蔑的声音纷纷在背后响起,慈姑听到耳中,淡淡一笑,将脊背挺得更直,她从不觉得自己身为女儿家有何缺陷,对方若觉得自己不行,自己便更要做到完美,叫对方心服口服。

卜行老瞧见汪行老恨得牙根痒痒,偏还要挤出笑容充好人:“汪老啊,许久不见。”

汪行老淡淡瞥他一眼,连招呼都不与他打。

“汪老如今越发矍铄了。”卜行老脸上挂不住,却还要说几句遮掩住自己的尴尬。

没多久总行老便走了出来。慈姑一看便微微吃了一惊,原来这位总行老居然是位老妪。

她头发花白,气势却逼人:“诸位请坐。”

慈姑见诸人垂首听命极为恭敬,心里暗暗盘算,这屋中诸人既然隐隐约约瞧不起女子,又缘何对这行老这般恭敬?看来等回去要与汪行老好好问问这娘子的来历。

老妪吩咐完一些近来的官府琐事后,汪行老第一个站出来:“我有事要说。”

得到允许后,汪行老便道:“近日永平坊行老卜祚仁指使许多伙计推着简易食铺来我信陵坊厨子店边恶意竞争,被街道司捉了许多,还请宋行老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如水入沸油,登时翻腾起来。

“哦?还有此事?”老妇人皱起眉头,

卜祚仁第一个站起来,额上青筋绽露:“你胡说!颠倒黑白!”

“怎的就胡说了?”慈姑不慌不忙接腔,“那些人进的是官府衙门,黑纸白字画的押,我们又如何操纵官府?”

“哼,你这个小娘子信口雌黄!”卜祚仁眼珠子一转,“好你个汪行老,打量我不知道么?这不就是康娘子脚店的那个厨娘么?你这把年纪了,与个小娘子搅在一起做连自己儿子都不要了?我本想瞧着你年纪大了替你遮掩些斯文,谁知道你却纵容这小娘子污蔑我清白!”

“你你你!”汪行老气得手直颤抖,“这是我推举来做行老的师父,你莫要胡吣!”

慈姑却不慌不忙,反而笑眯眯道:“看来卜行老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非要我逼得我呈上证据。”

“什么证据?”卜祚仁一口咬死了,“那些厨子不过进了街道司,谁能说他就与我卜家有关?”

慈姑不屑瞧着卜祚仁,笑道:“那些被抓的人是不是与卜家有关?您听着,一是这些人被街道司的衙差们亲眼目睹进了卜家食坊,二是他们的用具都由汪家统一从铁匠铺木匠铺订做,长得一模一样。我手里还有从木匠铺子那里拿来的底单,您要不要看看?”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叠底单,展示给诸位行老们瞧。已经有熟悉卜家的行老凑过去细看:“这不就是卜家私章么?”

卜祚仁一脑门汗,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狼狈,他早就算定要为难汪家,却没想到自己手下做事不顺,先将自己害了进去。

他眼珠子一转:“此事我着实不知,说不定是我家管事与洪家兄弟相勾结……”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当下声音也越来越大,“就是他们勾结!利用我的信任在外捣鬼!”

慈姑居高临下瞧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屑:“洪家兄弟图什么呢?整垮信陵坊又能得到什么呢?莫非他们仰慕你卜行老声名,要将因而要将我信陵坊拱手奉上?”

说得一众行老们哄笑起来。

“行了!”宋行老用拐杖敲敲地面,“卜家,这事你着实做得不对,官府拿此事无法,我们团行却不能容忍这损人不利已之作为,按照行会规矩,你自己请辞吧,还能给子孙留下些体面。”

什么?卜祚仁慌得跪在地上:“宋行老绕我啊!这不是断我家生路么?!”

可不待他上前去求情,宋行老已经闭上眼睛,不再听他说话。立刻便有两位侍卫请他出去。

卜祚仁发出绝望的哀嚎,宋行老则一脸严肃审视着堂中诸行老:“身在本行,便当安心踏实做饭,莫要生出歪斜心思。”

“谨遵行老吩咐。”大厅里的行老们纷纷起身应是。

慈姑要等出了大厅,才小声请教汪行老:“这位宋行老……”

原来这位宋行老出身御厨世家,到她这一代家中没有男丁,厨子的技艺大都是传男不穿女,眼看着家里就要败落,她便立下不嫁的誓言继承家中衣钵,进了殿中省尚食局,更与男子一般得了官家认同,直从司膳司的小宫女做到尚食局五品的尚食一职。等荣养之后便理所当然成了汴京食饭团行的长老。

慈姑赞叹不已,原来这宋行老有这般过去。

*

濮九鸾松开手,将一封信纸丢在了风里。

疾风忙上前一把抓住信纸:“侯爷,您真的不要了?”

“丢了罢。”

信纸上写着:

十一叔,见信如晤,边地清冷,猿猴入室,蛇虫遍布,吃食粗鄙难以入口,惟愿十一叔见此信后能寄吾些康娘子所制点心,慰吾思乡之肠胃。伏乞俯允,宝轩顿首叩求。

侄儿濮宝轩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