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大雨,山林中的树叶上挂满了水珠,这是桂南地区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哪怕穿着厚厚的棉军衣,在这天寒地冻的山上,稍一停顿下来依然寒气逼人。
特务团运输连用十几辆卡车将一连送到了盛尤村山下的公路。盛尤村是一个山间小村,只有几十户的人家,村子坐落在山间。牧良逢的连队一下车,在一个当地警察的带领下直扑盛尤村。在山林里穿行了近一个小时,才远远地看到了这个偏远小山村,几乎所有的草房和土砖房门都是开着的,几个村民正坐在门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趴在地上哇哇大哭,也没人理会他。
看到一群中国士兵从树林里窜出来,村民们吓得哇哇大叫:“快跑啊!土匪又来了!”
“乡亲们不要怕,我们是自己人。”牧良逢大喊一声。可是村民们根本听不进去,扶起老人孩子就往后山跑。
牧良逢火冒三丈:“你看老百姓都被这群畜牲吓成什么样了?”
那当地的警察帮着喊:“乡亲们,我们是从县城来抓土匪的,大家不要怕。”
一个跑得慢的老人这才大着胆子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牧良逢他们,细看以后大概认出了不是昨天那帮土匪,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大爷,我们真是来抓土匪的。”牧良逢说:“我们是国军特务团一连的,听说有土匪冒充国军在这里犯事,特意赶过来消灭他们的。”
老人看看眼前这伙兵,一个个义愤填膺,满脸正气,和昨天那帮凶神恶煞的土匪完全不是一类人,这才相信了他们。他老泪纵横,一把跪在牧良逢的前面:“长官,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村民们也回来了,大家一起跪在这帮军人的面前。
牧良逢连忙扶起大家:“大爷您别急,慢慢说,我一定给你们做主。”
“前天半夜的时候,一伙穿着国军军装的人跑到我们村来,一进来就要吃要喝,然后开始糟蹋我们村里的妇女,还杀了村里十几个反抗他们的男人……”根据村民们的描述,牧良逢可以断定这伙祸害百姓的土匪就是赵老虎。
“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有一百好几号人呢!”
“什么时候走的?”
老人抹了一把眼泪:“他们在村里过了一夜,昨天一早就走了。”
“往那边走的?”
老人指南边指了指。南边是苍茫的十万大山,这是一大片原始森林,一眼望不到边。赵老虎这帮土匪知道国军饶不了他们,也不敢回湖南老巢了,看来想借着这片原始森林的保护继续占山为王。
“连长,不能让这帮混蛋退进大山,否则我们就难找他们了。”阿贵急切地说,他背着一把步枪,现在是警卫班的人。他是本地人,对这一带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
牧良逢点点头:“是啊!如果让他们退到大山深处,想再抓到他们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山里面还有没有村子?”牧良逢沉思了片刻,转过头来问村民们。
村民们面面相觑,摇摇头:“再往里面走,就全是山了。”
牧良逢这才放下心来,前面全是山,又没有人烟,赵老虎他们现在肯定不会进山里面,他一定会选在有人烟的地方活动。
老人说:“从这条小路一直向南走,沿途都有村庄,这些村庄都是靠着山边的,再进去就没人了。”
了解清楚情况后,牧良逢下令,部队沿小山路向南追击。他料定这帮土匪不可能耐得住在深山老林里过日子,肯定会找有人的地方继续为非作歹。
村民们跟着后面喊:“长官,你一定要消灭这帮土匪,为我们做主啊!”
“放心吧乡亲们,我一定将这畜牲带给你们认罪。”
由于下雨路滑,山路满是泥泞,崎岖难行。但牧良逢还是命令部队急行军,士兵都是身经百战,像这样的急行军已经是家常便饭,可苦了那个大腹便便的当地警察,没跑两里地就不行了,脚下打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牧……牧连长,兄弟我跑不动了。”
牧良逢又好气又好笑:“像你这种警察,怎么去抓贼啊?”
那警察嘿嘿一笑:“惭愧!”
“这样吧,实在不行你先回去,我们不能等你了。”牧良逢心里着急。
那警察咬咬牙,站起来又追上部队:“为了早点抓到这伙土匪,我就舍命相陪了。”牧良逢看这小子虽然有些臃肿,但倒是有几分正气,心生出几丝佩服来,于是安排手下两个体能好的士兵扶着他一起走。
急行军四个小时后,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牧良逢他们在路口看到,路边的山腰间,有一栋茅草房,上面还正冒着炊烟,一股浓烈的肉香从房子里飘了出来。
“走,这里有一户人家,我们去打听一下情况。”牧良逢把他的狙击步枪递给阿贵,自己带着几个人上了山,听到敲门声,本来传出说话声的房子里突然安静下来,牧良逢还听到有拉响枪拴的声音,立即警惕起来,和几个士兵拔出了枪。
“屋里有人吗?”
没有回话。
牧良逢使了个眼色,几个士兵立即将房子前后围住:“我们是国军,屋里的人不要害怕。”
还是没有人回话,警卫班的一个士兵火了:“我们连长在问话,再不开门我们就冲进来了!”
终于有人回话了:“你们是真的国军?”
“国军难道还有假的,我们是国军98师的人,快开门。”
门开了,几个手持鸟铳的男子慌慌张张地站在眼前,屋子中间正烤着两只肥大的野兔子。牧良逢是猎人出身,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打猎的。
“不要怕,我们是国军。”牧良逢善意地笑了笑,借此来缓解他们的紧张心理。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伙穿着我们军装的人从这里经过?”阿贵把枪收了起来。
几个猎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点点头。
“他们大概多少人?从什么方向走的?”
“一百几十号人吧!就顺着下面那条山路往南走的。”一个胆大些的猎户说:“他们昨晚就在我这里过夜的。”
牧良逢:“昨天晚上?”
几个猎户点点头:“是的!我们被到山上冻了一夜,他们占着我们的房子,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打我们。”说着一个猎户露出背部来,上面果然一块紫一块的。
牧良逢让士兵从背包里拿出一些药递给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两三个小时吧!”那猎户接过药:“谢谢长官!”
猛子带着几个人上来了:“良逢,情况怎么样?”
“他们没走多远,按照他们的行动速度,我们一个小时就可以追上他们。”牧良逢看看远处绵延的山路,好象永无穷尽。“兄弟们,给我继续追击,一定要消灭这伙土匪。”
几个猎户一听这话,就在后面追问:“他们真是土匪啊!太可恶了,难怪我们看着就像土匪呢!”
“他们真是土匪,你们自己也要小心一点,当心土匪杀个回马枪!”牧良逢回头说了一句。
“长官稍等!”几个猎户跑到屋子拿出那两只烤熟的野兔子和一大壶烧酒硬塞给他:“天气冷,这些给兄弟们暖暖身子,留点劲好打土匪。”
盛情难却,牧良逢只好收下了。“真香啊!”小伍毫不客气,抢过烤野兔,撕下一条腿就往嘴里塞。
牧良逢瞪了他一眼:“把兔子给兄弟们分了,大家都吃一口,然后喝再口酒,这天寒地冻酒可是个好东西啊!”
目标越来越近了,可是这离鬼子的活动区域也越来越近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尽管士兵们身上都穿着雨衣,但雨水仍往衣服里钻。路也越来越难走,土匪的影子还没看到一个,沿途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除了士兵,老百姓的影子都看不到。
牧良逢有点着急了,这天一黑可就不能赶路了。
“牧连长,我……我想起来了。”那个胖警察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前面再走几里地就有一个山村,我前年抓贼的时候到过那里。”
牧良逢心里一喜:“你确定?”
“绝对错不了。”胖警察说:“走到这个地方我才认出路来。”
牧良逢很高兴:“兄弟们,大家跑快点,土匪很有可能就在前面的山村,我们去晚了,村里的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士兵们一听土匪就在前方,都加快了速度,可怜那胖子警察,跑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恨不得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兄弟,你就想象这会儿身后有鬼子的几把刺刀在追,你就肯定能跑得快!”猛子和他开玩笑说。胖子警察一听这话,别说还真凑效,一下跑快了很多。
“连长你看!”一个警卫班的士兵发现了异常,路边掉着一个被子弹打穿的军用水壶,这是国军装备最常见的一款军用水壶,和牧良逢他们使用的水壶一模一样。
牧良逢面露喜色:“土匪一定就在我们前面。”
又跑了没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条湮没于深山密林间的青石板路,路边,有一座两三米高的石碑高高耸立。由于岁月的侵蚀,字迹已经模糊,但仔细辨认,依然可以看到石碑最下面的一行字:胡家寨,光绪十年闰五月十五日立,看来这石碑是有些年头了。
“对,就是这里了,前面大概半里路就到了,这里以前是个繁华小镇,叫胡家寨 ,本来有条官道经过的,后来山外通了路,走这的人越来越少,慢慢地这里就萧条了。”胖子警察介绍说。
“前面这个镇子就叫胡家寨?”
胖警察点点头。
牧良逢挥手示意部队停了下来:“兄弟们,现在我们绕开道路,从路边的山上摸过去。”
小伍说:“连长,这么好的青石板路不走,偏要走山路干吗?”
“你懂个屁!就知道图舒服。”牧良逢瞪了他一眼:“土匪常年在山里跑,警惕性很高,万一让他们查觉到我们,往这深山老林里一钻,你去那里找人?”说完后,他带头钻进了旁边的密林里,大家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路来,悄悄地向目标方向靠拢。
果然是一个小镇子,镇上有两条街,只是那镇子清清冷冷,没有一点集市的繁华。站在山边的树林里,小镇的情况尽收眼底,由于天色太暗,街上已经看不到人了。有些房子点燃了灯光,整个山间小镇显得恬静而安祥,并没有什么异常。
“连长,土匪会不会没从这里走?或是我们追错方向了?”
牧良逢一听这话,也有些担心了,如果真是那样,这一天的功夫就白费了。他看了看胖警察:“兄弟,你确定前面没有其他的村庄了?”
胖子警察仔细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说:“前面30里肯定是没有人家了,往山外走几十里倒是有个县城,可是那里驻扎着日本人,土匪们敢去吗?”
牧良逢分析了一下,以土匪的行军速度,目前不可能超过自己太远,去鬼子县城驻扎更是不可能,剩个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土匪害怕国军追击,在山里过夜了,第二种可能就是他们其中一方走错了路。
这两种可能都不是牧良逢想看到的,他希望赵老虎这群土匪出现。
“小伍,你带两个人给我摸进镇子打探一下情况,记得,千万不能惊动太多的人,悄悄地摸进去。”牧良逢悄声下达命令。
小伍鬼精鬼精的,听到连长下命令,立即带着两个兄弟从后面山上慢慢摸进了镇子。没多久,他返回来报告:“连长,一切正常,镇里的人都说没有看到当兵的。怎么办?”
牧良逢陷入深思,自从第一天穿起军装,他就开始学着思考,用头脑来与敌人作战。赵老虎深知他们目前的处境,绝对会更加小心地行事。
“全体就地休息一会儿,等晚一点我们再进入小镇。”牧良逢说:“大家今天也累得够呛了,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士兵们是真的累坏了,一天不停地在赶路,脚上都磨起了水泡。听到休息的命令,大家就一屁股坐在枯枝败叶上。
牧良逢想了想又告诉他的连队:“大家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近300号士兵悄无声息地坐在树林里,只听到周围沙沙的雨声。十几个哨兵在小伍的安排下,散开到周围一两百米的范围,负责暗哨警戒。
猛子凑了上来:“万一土匪没来怎么办?难怪我们真在这镇上过夜?”
牧良逢递给他一块硬邦邦的烧饼,说:“我猜赵老虎也在等天黑,白天摸进镇子的目标太大,他可能也是想等到晚上进镇子。”
他的话把猛子吓了一大跳:“你的意思,土匪也有可能在这附近?”
牧良逢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我的老天爷,干脆我带人进去搜一下山。”猛子说着抄起了家伙。牧良逢一把拉住他:“不要性急,土匪不急我们急什么?再说像你这样搜山,万一打草惊蛇找他们可就更难了。”
猛子想想也对,就没再说什么了。看看胖警察正在他这边看,乐了,原来那家伙没带干粮,关看着别人猛吃,自己咽着口水干瞪眼。
牧良逢对他招招手,那胖警察立即笑逐颜开地猫着腰走了过来。
“你没带干粮怎么不早说啊?”牧良逢轻声从背包里翻出几块烧饼和一壶水递给他:“今天辛苦你了。”
胖警察嘴里塞满了东西,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这小子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黑夜降临了,黑暗中的群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将这支密林中的队伍吞噬了,空气中,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