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体不会哭。
实际上, 白沉也只听到了冷风灌入室内的簌簌声。
听起来就像是谁在哭泣一样。
他再次抽搐,痛苦地蜷在地上,已经说不出话来。
绵绵焦头烂额地在半空中飘来飘去,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沉一天天消瘦下去, 每天最担心的就是那两个歹徒过来的时候了。
有次那刀疤男与壮男亲密后,发现白沉极为排斥同性,就可劲儿在白沉面前做出种种露骨的行为。
白沉才八岁,在他的人生观里还没出现同性恋这个概念, 第一次看到,还是一来就劲爆的画面,太冲击了。
伴随着冲击的是, 白沉几乎每次都将所剩不多的食物都吐了出来。
对年幼的白沉来说, 同性相恋是世上最恶心的事。
这对歹徒像是找到折磨人的新乐趣,时不时给白沉来一场。
绵绵简直恨透了背后推动这一切的白檀,恨得魂体都快扭曲了。
绵绵飘到外面,发现这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这伙人干的是贩卖人口的勾当。
岛上还关押者百来个用各种手段带回来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买家上岛挑选。
绵绵的心情沉重,他飘回来时, 白沉依旧死气沉沉地靠在角落。
绵绵以为白沉已经放弃抵抗了, 在心里不停地吐槽禁书为什么不把他早点投到这个世界。
但绵绵也清楚禁书的投放是随机的。
在他的记忆里白沉的确经常表现出对生命毫无眷恋的样子, 白景还经常担心白沉轻生。
但实际上白沉只是闭眼蓄力, 偶尔睁眼时,目光透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与坚定, 从未暗淡。
那里沉淀着像是藤蔓般的生命力。
白沉想要活着。
他有着强烈的求生欲。
那为什么长大后的白沉会那样。
浑浑噩噩的像在混日子。
难道, 是故意的?
故意表现给某个人看的?
平时给白沉送饭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东南亚少女, 每次送饭他们都没交流。
少女是个哑巴,没念过书,平时喉咙里只能吐出破碎的单词,白沉又是小孩,这群歹徒没将他们放在心上,只派了个新人看着。
这新人看了会少女给白沉喂饭,觉得无聊,也懒得进门,靠在外头抽起了烟。
并在嘴上骂骂咧咧的让少女速度快一点。
白沉的腿前段时间被老鼠咬伤,受了严重的感染,这几天刚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伙人好不容易把白沉弄来,当然不想把人给直接弄死了。
所以这几天刀疤男除了时不时上演成人表演恶心白沉外,也没再折腾他。
白沉看了眼外面,见新人没注意到这里,他用手指在旁边的泥地里写了一串数字。
少女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白沉做了一组口型,她震惊得望着白沉,就像看着什么怪物。
绵绵本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白沉身上,想了会发现这是巡逻人的交接班时间,也是守卫最薄弱的时候。
也许是出于谨慎的目的,这里的交班时间并不固定,只有找到其中的规律才能计算出他们每次不同的交班时间。
在确认少女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白沉又抹掉了地上的痕迹,重新写了一组日期和时间。
疑似是买卖双方的交易时间。
白沉被关押期间,除了实在受不了的闷痛声外,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他在聆听外面的动静,也不放过刀疤男与壮男的对话漏出的一点信息。
但让绵绵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要找少女。
绵绵想不明白,重点观察她,这才发现她食指、中指、无名指都有不同程度的茧,特别是食指第一关节两边比较厚,那是经常抠动扳机才能造成的。
只是因为弄得太脏,很容易被忽略过去,而那群歹人不会仔细查看一个哑巴。
绵绵能反应过来,那是因为他随身带着外挂,加上对枪械有兴趣,平时没少骚扰情圣们。
但白沉怎么会知道,他才只有八岁。
除非有大量的阅读,还要有涉猎很广的知识储备,又要在这种情况下观察四周,白檀是绝对不可能在这方面训练白沉的。
绵绵简直难以想象白沉是怎么在这个年纪做到这么多的,他只想到了四个字:多智近妖。
少女分明是个练家子,却悄悄出现在这个地方,身份不外乎间谍、内应。
总归不会是刀疤男一伙的,白沉等了许久,才决定在这次腿伤快痊愈时放手一搏。
某日深夜,岛内警笛大作,外围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开着游艇的国际刑警们。
这次命运终于没和白沉开玩笑,那个少女是警方派来的卧底,警方早就盯上了这伙跨国罪犯,只是想要一网打尽,才始终蛰伏。
少女从小就接受了军事化训练,幼年时意外伤了喉咙,正适合这次的任务,只是这是她第一次出任务,难免胆小了些。
她拿到白沉给的讯息后,虽然心底不觉得一个小孩的情报有用,但还是第一时间发回了总部,然后有了这次的全面围剿。
这次一共解救出了一百四十多名从世界各地掳来的人,其中儿童占了三分之一。
小孩中对家有印象的会被送回原住址,其他记不起来的孩子则会暂时交给社会福利机构。
那少女立了大功,回头想在孩子中找白沉登记信息的时候,却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白沉问警方要了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后,趁乱离开了。
他失踪了快半年,华国那边应该已经认定他死亡了。
现在回去,同样的陷阱可能还反复出现,下次他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北国的边境小镇一到冬天,街上的行人就少了很多,所以没人注意到一个快与周围融为一体的男孩。
这个脸色过于苍白的小男孩蜷缩在车站的角落,无神地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
像是在看陪在身边的风,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绵绵跟着白沉,这家伙被救出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件刑警给的小棉袄,然后靠着那张漂亮的脸一路问路,来到了这个与电话那头约定的地点。
绵绵想找保暖的衣服,但他摸不到实物,只能像个陀螺一样在白沉四周转啊转。
白沉伸出长着冻疮的小手,在雪花飘落间游动,像是在与雪花玩耍。
“我说你是不是心太大了,这时候还有心情玩雪。”
白沉肯定是听不到的,但他的手没停,还几次都穿过了绵绵的魂体。
“我拜托你急一下好不好,你电话里的叔叔再不过来你就要冻死了!”绵绵冲着白沉教育,哪怕知道对方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
白沉嘴角牵着若有若无的笑。
杨时忠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是白沉亲生父母的朋友,也是曾经探险队的一员,在一次野外攀岩时差点失足坠崖,是白氏夫妇将他救了回来。所以他与白沉的父母有过命的交情,是少数能让白沉信任的人。
扬时忠从一开始就怀疑白氏夫妇的死亡有蹊跷,在白沉失踪后,白檀早在半年前就撤掉了案子,但他一天没收到白沉的消息就不会信。
皇天不负,他居然在半年后接到了白沉的电话。
果然,白沉根本不在瑞士,这一切都是围绕着白沉的阴谋。
他很激动,跌跌撞撞地踩着厚雪走向白沉。
白沉看到他来,几天没睡的身体终于控制不住地倒了下去。
杨时忠出身富裕人家,自从妻子去世后,就在国外开了一家叫[不渡口]的中华料理店,他把白沉接回去后,白沉睡了几天几夜。
后面就是漫长的治疗过程,白沉因为被多次打断腿骨,虽然暂时都长好了,但造成了他只要走路就容易脱臼的后遗症,为此他需要漫长的修养。
杨时忠有个儿子叫杨南,与白沉差不多大,正是讨人嫌的调皮年纪,看到白沉那痛苦的复健过程,全身发麻,少见的安静下来。
杨南看着就觉得好痛好痛啊,想不通白沉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忍下来。
白沉是不是超人,所以感觉不到痛?
那后面就崇拜上了白沉,将他认作大哥。
不过无论杨南有多主动热情,白沉始终沉默。
杨南单纯的眼神,让白沉想起了另一个做过类似事情的人。
白羽生从小就很喜欢粘着他,他走到哪里都要跟着,年纪上是哥哥,但更多时候白沉却把他当弟弟。
当时把白羽生塞到雨棚下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警方找到。
杨南继承了他父亲的做饭爱好,只是他更喜欢做日式料理,有天他问白沉:“我以后也想开家属于自己的店,老爸的手艺是不错,但这个店名太莫名其妙了,所以开了这么多年才没捞回本钱吧。你说我的叫什么名字好,最好敞亮点,一看就有食欲的!”
扬时忠的店叫:不渡口。
不渡。
佛普度众生,却渡不了我。
杨时忠的妻子早逝,又做爹又做娘的把杨南拉扯大,始终怀念着发妻,在他心里妻子从未离开过。
“禾田菊。”
杨南一听,就立刻喜欢上了。
田是他妈妈的姓,他妈妈生前最喜欢的是粉色菊花。
“就它了!”杨南斗志高昂,并对白沉说,“以后我要是真的开店了,只要是你想吃,我随时都给你做!”
在修养期间,白沉让杨时忠带来了无数心理学的书,其中也包括犯罪心理,特别是精神类疾病相关的,尤其多。
绵绵看着这一叠书,隐约猜到了白沉想做什么。
而扬时忠更希望白沉能隐姓埋名,干脆别回华国那个龙潭虎穴的家,至少能保命。
扬时忠本身就是富二代,他可以把这笔身外之物都送给白沉,让白沉衣食无忧。
“您不如借我,我给您打欠条。”
白沉需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而他要学的,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后来,白沉彻底养好了腿伤,留了一封信就离开了。
白檀早以为白沉尸沉大海了,很久没关注过,正打算时间差不多就造一个意外死亡的假象,让白沉与他的父母一同魂归西天。
当白檀接到警局的电话,说白沉还活着的消息时,震惊了。
怎么可能还活着?
应该说,他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回来的白沉,看上去没比死了好到哪里去。
白沉是在警局门口晕倒,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被绑架,不记得遇到过什么,也不记得怎么来到警局的。
他只记得被绑架前的事。
警察还是根据当年失踪时留下的案底才找到的白檀。
白檀又将白沉这次失踪重新安排,以圆之前的谎言。
他将白沉带回家,只是在回去前,和善地对白沉嘱咐:“你失踪后,为了不让你的哥哥们难过,我就告诉他们你在瑞士度假,你会怪父亲吗?”
白沉摇了摇头,白檀微微一笑:“那这是爸爸与你的约定,是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哦。”
就这样,白沉再次回到白家。
白沉死里逃生后,白檀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他派人盯着白沉,发现白沉有点不正常。
他晚上会连夜惊叫,经常砸家里的东西,脾气性格两极分化……诸如此类的行为有很多,白檀意识到这个看似健康的白沉,内里千疮百孔。
他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将白沉带到精神科。
医生建议白檀在白沉的屋子里放上监控,观察白沉的一举一动。
然后他们发现白沉没有一般孩子的表情的波动,他大多时候相当冷漠,那次绑架事件似乎彻底抹杀了他孩童的天性。
他还经常自言自语,就像是屋子里有着什么人一样。
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白檀确信白沉真的被逼疯了。
绵绵是最清楚白沉那个容量未知数的大脑塞了多少心理书,白沉在杨时忠那儿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准备,不就是为了现在的没有破绽吗。
就是有时候他也会怀疑白沉是不是看的到自己,证据就是有次他无聊在练习魂体倒立的时候,白沉好像看着他的方向,笑着说了句:“真蠢。”
绵绵:“……”
好气,这种讥讽的状态原来是从小就有的吗。
不对,肯定不是说我。
他应该看不到我才对。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医生终于确定,白沉幻想出了个同伴陪着自己,很可能是被绑架后的创伤后遗症。
因为年纪太小,已经不记得遭受过什么,但那段经历太痛苦,心理创伤确确实实留了下来。
从白沉目前的表现来看,没主动伤人的迹象,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又在一系列检查下才确定白沉患上了精神疾病。
这病时好时坏,白沉大部分时候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但精神却是不正常的,还偶尔伴有轻生现象,可能还有儿童抑郁症。
白檀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暂时没再准备后面的杀人计划。
他觉得,也许什么都不做,白沉都能自己玩死自己。
况且,一个精神病,怎么有资格继承白家庞大的遗产?
绵绵看到这里,想起白沉那仿佛有病般忽高忽低的成绩,而白檀对此不闻不问,甚至乐见其成。
为什么白檀看起来对白沉呵护有加,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以前无法理解的点,都有了解释。
白沉就这样重新在白家安顿下来,白檀对他的看管也松懈了下来。
白沉遇到了从学校放假回来的白羽生,白羽生看到他,长时间积累的怒火瞬间点燃了。
他骂了白沉一个多小时,还动了几次手。
“混球,怎么不死在外头算了!”
“呜呜呜,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
白沉没回嘴,任由白羽生发泄着。
直到骂累了,看白沉居然还有闲功夫给他倒水。
白羽生气炸了。
他看着白沉离开的背影,喊住了他。
“你有没有,把我当作哥哥过?”
他可以忘了白沉抛下他,可以原谅白沉躲到瑞士避难,可以当作白沉年纪太小太害怕了才一走了之。
只有这句话,是他这段时间,最想问的。
只要白沉这混球还把他当哥哥,就、就算了吧。
白沉停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
“没有。”
白羽生假装出来的成熟终于绷不住了,委屈不甘难过全涌了上来,哇一声哭了出来。
涕泪横流。
他抹着脸上的泪,张牙舞爪地对着白沉吼:“我再也不要和你好了!”
“白沉,你就是个没有心脏的怪物!”
“你这个怪物!”
“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白沉来到庭院,咒骂声隔着门隐约还能听到。
白沉看着夕阳,忽然察觉到什么,抬起头。
但绵绵已经看不到了,在白沉说了“没有”的时候,他就感觉梦境快结束了。
这段尘封的记忆已经过去,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人,也要回去了。
他来不及看白沉最后一眼,就消失了。
白沉怔忡地望着夕阳。
过了很久。
“走了啊。”
我的风。
从没为我停留过。
…………
绵绵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宿舍的天花板。
他坐起身,大口呼吸着,额头上冒着汗。
他听到阳台的响动,隐约看到阳光的射线中,一个人在晒衣服。
绵绵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剧烈。
他来不及穿鞋子,赤着脚奔了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
白沉难得睡了个好觉,正拿着晾衣杆晒两人的衣服。
他听到了脚步声,想让人穿上拖鞋再走路,就被人从背后箍住了腰,像个小炮弹一样的冲击力。
白沉正要说话,感觉到背后一片温热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