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在一天课程结束后的生活辅导课,在班导把升学相关问卷发给我们之后,我就跑去附近的综合医院。
我是一个人去的,丹绪因为被都在工作的父母抱怨,说他们的薪水会因为念的学校不同而有差别待遇,所以希望她能上好一点的学校,打算从春天开始的星期一、三、五去升学补习班上课。再加上基摩的学校又离得很远,而我自己也想一对一单独和对方谈一谈。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想去找他,丹绪也说:“不要管他就好了嘛?”但是我又觉得要是没把事情讲清楚的话,心里没办法平复。
到了医院之后,我就开始寻找内科的病房楼层。
一边找寻病房外头有没有写着当初对方自我介绍时所讲的名字“井出野辰耶”的名牌。一边迷惘着待会见面该从哪里讲起、该从哪里切入,一边仔细地确认了每个地方,结果还是找不到有他名字的病房。心想该不会是自己当初听错了,在有男生姓名的病房前假装是要来探病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到处确认,还是没有找到。
突然间我灵光乍现,然后就冲上了楼梯,直奔医院的楼顶。
两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人,好像是来医院修东西的,靠着墙壁抽烟。另外还有一位穿着住院服的老妇人跟来探望她的年轻女性,两个人一起坐在长板凳上交谈着。周围都没有其他人,由于刚才是抱着必死决心来找他的,结果没找到,叹了一口气,我整个人精疲力竭。
不过其实也没跟他约好,也过了一段时间,就算他出院了也是很正常的,而且如果他真的出院的话,我应该要替他开心才对……什么嘛,自己明明用关西腔对我说:“欢迎再来呀!”的,突然想起自己跟对方闹别扭。
由于整个人没力气马上动起来,只好移动到没人的角落,倚靠在墙壁上。虽然出着大太阳,不过一层层的乌云几乎要把整片天空给覆盖住,这样的天气感觉连自己的内心都黯淡了起来。
忽然间,感觉在我对面角落、穿着工作服的两个男人正看着我。因为不想被他们误认为是可疑人物,我从包包里拿出升学问卷,装作很专心地看着。
问卷中问的问题就是志愿的学校是哪里、如果不上大学的话是否选择专门学校、或是要选择就业、还是继承家业、或者还没跟家人商量等等。又或者是,虽然没有写在问卷上,但其实觉得打工族也不错,还是其实根本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问卷塡写的内容会直接影响到暑假以后的选修课,即使是同个班级,上的课也都是七分八散的。等到升三年级,整个班级就会被拆散,选择不同出路的大家,就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至少平常还能和隔壁同学聊聊天,也不能一起同欢笑,一起为了某事而感到不甘心。
这时候背后像是突然被一阵寒风吹袭,寂凉的回忆令人僵硬,那是因为想起了中学时代的事。
记得国三的时候也被要求做过类似的问卷调查,虽然大家都身在同一班,不过因为未来选择要走的路都不同,随着一天又一天,班上的人已经分散成好几个小团体了。
老师对于目标进入偏差値较高的升学学校和那些连一般课业都赶不上的学生,态度迥然不同,就这样每天被迫接受老师的一言一行,一方面让好学生得到稍微的优越感,一方面让成绩不好的学生有沉重的自卑感,彷佛将来就真的变成在班上所分的小团体一样,有种阶级差别待遇的感觉。
也就因为这样,不管是遇到运动大会、校园活动、毕业典礼或之后的谢师宴等等,班上就算是一起在筹备活动,不过想法都没办法契合,连沟通都变得很困难。就连很要好的田宝和丽丝琦,也渐渐让我开始感到有了无形的鸿沟,反而是觉得彼此要打开心扉是需要时间的丹绪,我和她会变得愈来愈好,正因为我们一起渡过了这段差别待遇时田宝和那些所谓“资优班”的升学小团体常相处在一起,而丽丝琦似乎喜欢和那些所谓“放牛班”、成绩每下愈况、素行不良的人混在一起。至于我和丹绪是因为成绩属中等,所以和两边的小团体都还算能沟通,在毕业前想说将班上的人集合在一起,还计划在毕业典礼之后来办个派对,拜托田宝和丽丝琦各担任两方小团体的干事。只不过她们两个互相牵制,田宝忍不住说:“丽丝琦我是觉得还好,只是其他人我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所以觉得很恐怖。”丽丝琦听了就很火大,马上回了一句:
“只是会读一点书而已就那么了不起,我才不懂你们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争吵呢……,这样的局面令我难过不已。
没多久前还在一起用方言互相说着秘密,为什么现在却要说什么“我根本不懂你在想些什么”之类的话。人也不会突然说变就变,所想的事或所感受到的事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差别,为什么会突然间大家都在强调那小小的差异点,然后刻意去和对方保持距离呢?
在分开的时候,丽丝琦还向田宝呛了一句:“我是不会输给你们的!”
丽丝琦!你到底是不要输给什么啊?到底我们是在比什么?大家原本都在一起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四分五裂了呢?到底是谁要把我们拆散的呢?
“不行,我们要一直好好相处下去呀……”。虽然心里一直这么想,但却不擅于表达,之后田宝和丽丝琦就再也不说话了。于是我们也自然地和这两个人不再有任何联络了。
不过今后不知道会不会又再分化成更小的团体,更小的小聚会,然后大家分裂得更严重。不同团体之间的人不知道会不会也慢慢不再互相交谈、互相体谅、一起肩并肩行动了……
突然间觉得很想大哭。忍不住想大声号泣,但还是忍了下来。
这时候,突然从长板凳那边传来一阵啜泣声。老妇人慢慢站了起来,两旁的女生扶着她,然后缓缓地从楼顶离去。
她们或许是因为对疾病感到不安或对家人的感谢才落泪的吧?不过因为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让我有种错觉,或许是我和朋友们所感受到的悲伤难过,刚好她们也能体会,然后一起哭了起来。
于是又想起那个叫做“井出野辰耶”的家伙在楼顶上包扎绷带的事。走近长板凳又仔细瞧了瞧,什么都没有。不过也是啦,要是绷带缠在上面的话,医院的人应该早就把它拆掉了。附近也用眼睛扫喵了一遍,都没有掉在地上。
我又把视线转移到铁丝网,认为应该是缠在上面的那一带,刚好就是两位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抽着烟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们还发出像是在嘲讽人的笑声,其中一个人指着铁丝网,另外一个人则把吐出来的烟吐向那个地方。在那里刚好可以看到一条长约三十公分、灰色但有点脏污的布垂着。手指着的那个男的也把烟吐向那条布。
那条灰色的布的确是那时候“井出野辰耶”所缠的绷带没错,而且被那吐出的烟熏染之后颜色显得更是暗黑。
或许是因为刚哭过的眼泪模糊了我的目光,看起来那两个男人的脸上好像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吐烟时嘴巴看起来张得很大很大,而且感觉吐出来的东西不是烟,而是一种具有毒性的物质所散发出的黑烟。
他们突然间对着我露出一阵冷笑,然后就从楼顶消失了。
那团黑烟开始从绷带周边升起,就好像之前我的绷带被送到空中一样,穿越铁丝网,与暗沉的天空颜色重迭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它会消失到哪里去,不过或许已经被那团没有风且没在移动的云给吸去并融合在一起了。
浮现在我脑海里的,都是刚才那些没五官的怪男人制造出带毒的黑烟,及淹没整个城巿的黑云等怪异的想象。不对,不断涌出的情景就好像反而那些黑色的云才是主人,然后指使那些男人把“井出野辰耶”,也就是迪诺所包扎的绷带,一边嘲笑一边弄脏。不断把仅存于这世上洁白无瑕、温柔体贴、结合人与人之间的美丽事物弄脏。
我知道这些都是无意义的空想,但就是因为朋友的事而觉得感伤,自己的好朋友们变得四分五裂,然后很希望找个人来怪罪,才会有这样的突发奇想。不过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开始意识到从我们身边抢走最重要东西的人是存在的,即使只是微薄的意识。
无论如何我赶紧冲向垂在铁丝网的绷带。
迪诺所缠上的绷带,就像枯萎的花朵、坠落在地上的小鸟,失去了生命力,也变得暗淡,然后垂挂在铁丝网上。
不过这确实证明了迪诺曾经在这里过,而且也证明了在这受过伤的地方缠上绷带之后,即使微不足道,但心情也较释怀、放心了。
我解开铁丝网上的绷带,紧握在手里。把身体背向那片彷佛完全覆盖太阳、巨大幕帘般的云,回到内科的病房大楼里。
在护士站,我秀出迪诺的名字,跟她们说因为我向迪诺借了东西,他好像出院了,但东西还一直在我手上,所以拜托她们告诉我怎么能联络得到他。
“井出野辰耶?”
听到这名字的女护士皱了眉头,往后回头看。同年纪的男护士就对着她苦笑着说:
“你看吧?我就说是要找那个怪怪的小伙子吧!”
女护士点头说:“喔喔,你要找的是那个北区的高中生啊……”。
我们相见的时候,迪诺身上穿着一件有点诡异、胸前还贴有相片的睡衣,言行举止也很不寻常。我想在护士们之间,或许也被当作是问题儿童吧!
想说能趁此机会知道他的所在地方,但那女护士还是露出职业性笑容,跟我说按照规矩个人资料是不许外流的,然后还告诉我说寄放在我这的东西可以交给楼下的柜台,等到有迪诺的消息时再帮我交还给他。
我试着不断解释,但她们还是坚持按照规定,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不过从刚才护士们的对话中,至少我知道他所就读的高中。因为在北区的高中就只有那么一间,也就是田宝所念的那间升学学校。
基摩报告
各位辛苦了,我是柳元绅一,也就是基摩。我现在是在店里打这封简讯的。
小笑、小绪,前几天在开店庆祝派对时你们特地来捧场,真是太感谢了。
开店之后也蛮顺利的,感觉这里就像是NGO(非政府组织)或NPO(非营利组织)的逗留场所……不,应该说是聚集的场所,即使是外国客人,在这里能找到便宜的旅馆或能一起工作、玩乐的朋友,所以有很多客人是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
现在有位在中亚从事地雷清除及支持被害者活动的瑞士男人,指着装饰在柜台内侧的照片问说:“这是什么?”。他是为了寻求协助,才来造访在日本开发靠脑内电波讯号,而能自由自在行动的义肢制造公司。我就跟他说,在我这有联络网。因为这个男的是我喜欢的型(开玩笑的)。
言归正传,他所指的照片,在开店的时候我有给你们两个看过了吧!就是当时你们传到我手机的照片打印出来放大的。被绷带包成一圑的人体模型……。这张照片,是我一生的护身符。
小笑,你现在人在国外吗?回国之后请到我店里来。我会把之前唱给你们听的演歌调悲歌好好地再练一练,到时候再听我唱,让我的歌声来帮你疗伤吧!以上是基摩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