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长公主没多问,只笑道一会有道酸菜夏笋汤,正好解腻。
太子眉目舒展:“酸菜夏笋汤里不如换成鞭笋?”
他的声音传过来,筠冉松了口气,这道夏笋是有些老。
她牙口是娇些,吃不惯老笋,若是在家吐到手帕上藏起来便也罢了,这种宴席众目睽睽吐出来有碍观瞻,自然只能是生吞下去。
晏时雍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想到这里筠冉抬起头感激看了他一眼。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没有平日里那般冷肃,面上带着笑,略有些懒散坐在案前自顾自喝酒,可轮廓里都透出骨子里带着的惮赫千里,让人不敢直视。
下一瞬他似有察觉猛地看了回来。
四目相对。
晏时雍的目光凌冽,自带上位者统御操舵的气魄,筠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心咚咚咚跳了好几下。
好容易平息下来才忽然想起自己几天前曾大言不惭嫌弃傍林鲜的笋发老粗粝。
晏时雍,不会是为了她才叫换了笋吧?
不过堂堂太子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好呢?
筠冉再睁开眼睛,那道灼人的目光已经不见,晏时雍正转过头与四皇子说着什么。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飞花令已经告一段落,兵部尚书之女武盼儿输了,她站起来大大方方抚琴,王十二娘自告奋勇站起来:“只是抚琴难免单调了些,不如我来为武娘子伴舞。”
长公主瞥了瞥太子神色,只见他只专心致志喝酒,却也不好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十二娘舞姿动人,清丽出尘,一下就吸引了在场诸人的目光,一下大家都喝起采来,还有人鼓动:“再来一曲!”
她们都围到回廊边上看热闹,连焦茗也凑了过去,筠冉只顾着坐在桌前闷头大吃。
长公主府上请的御厨,这些菜肴讲究量小精致,很合筠冉胃口。
“喂,你先别占着肚子,一会有道杏仁乳酪才好吃呢。”
筠冉抬头,见是个小娘子正与她说话,脸颊圆圆,不就是刚才抚琴的武盼儿么?
筠冉忍不住回头看了庭院当中正起舞的王十二娘一眼。
武盼儿悻悻然夹起一筷子旋炙猪皮肉尝了一口:“她要出风头,谁能拦得住?”
筠冉同情点点头,十二娘好踩着旁人出风头,前世也用类似手段对付过她。
说话间杏仁乳酪端上来了。
这道杏仁乳酪果然好吃,温温热热,透着淡淡的奶香,入口就化,软乎乎的乳酪在嘴里颠啊颠就进了肚子,真不错。
“我就说吧。”武盼儿看着她吃光了一碗,得意冲她扬扬下巴,与有荣焉。
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语言,头对头品尝着宴席上的每一道菜。
两人吃饱了,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武盼儿也大咧咧与她道别:“回头再来你府上找你玩。我先去我娘那桌。”
焦茗过来就看见武盼儿的背影,她凑到筠冉跟前咬耳朵:“王家十二娘眼看要对付这人,你离她远点,免得被牵连。”
筠冉胡乱点点头,她现在提心吊胆就防着前世重演呢。
正菜撤下,随后便是花果酒与一些佐酒小菜,筠冉却再也不动一筷子了。
接下来任何单独递给她的东西她都不会入嘴。她还不信,还能重蹈覆辙不成?
好容易等到酒饱饭足,长公主起身招呼:“今日邀大家来,一是为赏五色莲花,二是为赏百年梧桐,园里另搭了茶座,诸位过去一瞧。”
众人都起身随宫娥去园里赏花。
果然跟前世一样。筠冉大喜。
阆苑花园内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园中还散落摆设了棰丸、陀螺、投壶、双陆、木射等各种玩耍的场地,客人们进了园子就四散走开。
筠冉跟着赏五色荷的娘子们往绿漪河走,她掖了掖袖子里的帕子,踌躇满志。
太子詹事袁忻一眼就瞧见了。
他随着太子在岸边闲走,心里也很钦佩殿下: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会只怕在官家跟前狗咬狗,远远在长公主府里正好躲清静。
谁知一眼就瞧见了筠冉的小动作,他觉得好笑:这不就是昨天的那个小娘子吗?只不过昨天遥望看不清楚脸庞,今日看让人惊艳。
惊艳归惊艳,只是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
袁忻正胡乱想着,就觉太子殿下住了脚,停在了岸边。
他回过神来:噢,原来是小郎君们要划船。
太子殿下当然不会去划船,他立在岸边挺拔如青松,淡然看那些小郎君们闹着划船。
袁忻也住了脚,他在旁边冷眼瞧着,就看那小娘子做贼一样四下打量了一下,随后警觉又自认为隐蔽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丝帕。
她慌里慌张,一兜搭东西差点掉地上,丝毫不见飘逸灵动,只觉沉甸甸往下坠。
好家伙,怎么这么重?
袁忻眼力好,一眼就看见帕子一角系着个玉色硬物,应当是玉佩?
袁忻捂嘴笑:席间贵女们都无趣得很,要不是殿下来他压根儿不耐烦来这种场合,难得来了个乐子人,真有趣。
只不过那丝帕上坠着玉佩从桥上落下去砸到船上,只怕会把人砸个青紫大包。
眼看着木船就要摇到石桥边,袁忻犹豫了起来:要不要出手阻拦?
他犹豫的这当口那小娘子已经将玉佩扔了下去。
袁忻心提了起来——
还好还好,那小娘子准头差了些,眼看就要坠落河里。
小娘子脸上已经隐约可见失望之色。
袁忻松了口气后又觉得好笑:这个小娘子还指望这种法子钓金龟?真是愚不可及。
他正看着热闹忽听得耳边风声一闪,随后他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身边闪了过去。
啊?
?
袁忻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是出去的是自家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足尖一点,就从湖面略过,岸边桥上一片惊呼。
眼看着木船将要滑进桥洞,太子又踏了下船篷借力,重飞回到了岸边。
袁忻定睛细看:太子殿下手里攥着的不就正好是那方惹事的丝帕吗?他将玉佩的那头握在手心,外人只能看见个丝帕。
啊?
小娘子小郎君们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各个说不出话来。
随后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赞叹太子轻功了得,有人庆幸帕子没有落到河里,还有人惊讶这也太像戏文里唱的天定姻缘了吧!
只有郑萱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手里帕子也松了,忙攥住了自己的帕子。
筠冉眼珠子瞪得老大,旁人当她吓着了。
船从那边桥洞划过去,有胆大的小郎君打了个呼哨起哄,小娘子们都笑着交头接耳“真像戏文里演出来的!”
筠冉用力眨了眨眼睛,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是将改了前世这一幕的女主,可捎带着连该出现的男子也换了。
这又是为什么?
筠冉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样,她晃了晃神。不由自主往后一推,偏偏这时有个宫娥端着茶水过来,与她撞上了,茶水淋淋漓漓洒了她一身。
小宫娥吓得脸色煞白,跪下就磕头认错,筠冉不忍心,忙扶起她:“不妨事,我去换身衣裳就是。”
太阳升到头顶,正是一天中最晒的时候,各家夫人和仆从都去游园了,是以客房这片静悄悄的。
筠冉才走到院口,就听得里面有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在说话。
筠冉好奇,住了脚步,轻轻摆摆手,示意白芷安静,竖起耳朵听他说下去
“布置得如何了?”
“公公您放心,一定不让您费心。”谄媚的婆子声。
筠冉瞪圆了眼睛——是胡婆子!她原是家里的杂役,这回被顾老夫人借给茗姐姐充门面。
她这是与谁说话呢?
“那就好。”声音尖利,这回筠冉终于听出来这人是个太监,“不过这里的铺盖须得换了,六王爷用不惯这种粗粝玩意儿。”
“这……这动静有些大……”胡婆子的声音有些为难。
“咱家说换就得换!”太监似乎生气了,声音阴阳怪气,“要不是六王爷瞧中你家三娘子那张勾魂的脸蛋儿,您也配与咱家说话?”
六王爷?筠冉出了声冷汗。
“您说的是,是老奴猪油迷了心。”胡婆子的声音带了讨好,“我家二老爷交代过,让我只听您的就是。”
二房居然还没死心!
筠冉想起上次见面六皇子眼睛滴溜溜往她身上打转,像黏在人身上一样,就觉得一阵反胃。
太监哼了一声:“换铺盖的时候留意着点,那熏香是极难淘弄到的催情香,弄折了会伤效果。”
筠冉忽然猛地一下就都明白了。
天杀的,有问题的压根儿就不是那杯酒!
是熏香!
前世她以为酒有问题,但又没查出来是谁下的药,二房又没有出现在宴席上,她还当是赴宴的夫人娘子们要算计人被她拿错,最后自认倒霉。
原来就是二房下的手!她们虽然没来但却指使了家里的仆妇。
前世她的确在用晚宴前回了趟客房换衣裳,所以才闻到了那天杀的熏香!
不过当时焦茗在门外急着催她去赴宴,她换了衣裳就去了筵席上,因此让六皇子没了可乘之机,她在筵席上喝了酒,药效发作时就近走进了未婚夫的房中。这才让六皇子无计可施。
怪不得。
筠冉第一次觉得心里这么恨。
二房与她争权夺利她只觉得恶心,却没有像今天这么恨。
若是这件事发生在侯府里,筠冉只会当被狗咬了之后还会好好活下去。
可四时宴上人多眼杂,如果被人瞧见只怕为了皇家的体面她就活不成了。
二房可以选择撺掇六皇子纳她为侧妃,可以选择在侯府算计她,可偏偏选了最歹毒的一条。
他们算定了她只是个孤女,唯一可做主的姐姐远在蜀地,赶来了也只用报个“病逝”便好。
至于老夫人……筠冉敢保证,即使东窗事发,也会向着二儿子而不是孙女。
筠冉心里发凉,就在这时里头传来声喝问:“外面是谁?!”
筠冉缩了缩肩膀,一时呆住不敢动弹。
就在这时候,有只大花猫从绣球花堆里施施然跑进了院里。
“哦原来是个狸猫。”小太监禀告。
筠冉松了口气,丝毫没有注意到树梢动了动。她给白芷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忙快步从这片院子离开。
白芷手也抖得厉害,却还记得扶住筠冉:“三娘子,我们去找长公主告状!”
“六皇子是长公主的侄儿,就算出了事也会向着他。”筠冉摇头。她知道长公主的性子,看似跋扈却最精明,绝不会为了一个没落户得罪一个壮年侄子,“我一会去找公主府的宫娥就说房里住着潮,要换房。”
白芷也知道权贵如何,沉默了。
筠冉脑海里很凌乱:原本守着房子的甘草去了哪里?公主府上的宫娥又去了那里?
前世甘草和焦茗没有出事,可万一呢?
“去外面寻白芷,拦住她别让她进了圈套。”想到这里筠冉忙吩咐白芷,“我去拦住茗姐姐,别叫她也进了院子。”
白芷不放心,筠冉就劝慰她:“一会我只往人多的地方走,一定不会出事的!”
焦茗正在一个僻静的花厅孤零零坐着,茶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一盏茶。
看见筠冉她眼前一亮:“筠冉,我找你好久,你去了哪里?”
随后就将茶盏递过来:“看你满头大汗,赶紧喝口茶。”
筠冉费了好大力气才寻到她,累得口干舌燥,坐下后就一把接过茶盏喝了下去:“别回那客房!”
随后一股脑就将自己刚才所见告诉了她。
焦茗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随后她开口了,声音带着颤抖:“筠冉,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筠冉茫然抬起头,就看见焦茗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她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哥哥,他欠下了赌债,要将我卖到勾栏里去,除非,除非……”
什么?筠冉满脸的惝恍。
“除非,除非我能帮他娶你进门……”焦茗带了哭腔,“你知道了是不是?昨天下午你特意来我房里探查的是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
筠冉几乎要被她搞糊涂了:“我说的是六皇子。”
“我知道六王爷瞧中了你能帮你撑腰,可我哥哥如今就藏在我房里呢!”焦茗带着哭腔。
这是怎么了?
筠冉直起了身子,忽得明白过来。
原来有两拨人都要在这场四时宴上算计她。一拨是六皇子,一拨则是焦家兄妹。
焦茗的大哥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园子,准备算计她,刚才她提醒焦茗,被做贼心虚的焦茗误当做是诡计破裂才急着求饶。
“可……”筠冉看着眼前的焦茗,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声音里透了些苦涩,“可我们五岁就一起玩了……”
焦茗被她的目光看得心虚,忙攀上了筠冉胳膊:“筠冉,求求你不要告诉老夫人,我不想当窑姐儿!并不是存心要害你!”
她从小就爱这么亲亲热热攀附着筠冉的胳膊。筠冉吸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清醒过,她躲开了焦茗的胳膊:“我劝你不要回客房。”
随后起身欲走。
可刚站起就一阵目眩神摇,筠冉感觉不对,只觉得头晕,身体也渐渐发热起来。
筠冉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那杯已经被自己一饮而尽的茶水。
再看看焦茗。
焦茗早就又是欷歔又是流涕:“筠冉,这药是我大哥逼我下的,他说我若不给你,便要喂给我……”
筠冉这时早就顾不上跟她算账,她欲哭无泪,怎么就已经喝了呢?
怎么就喝了呢?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拔腿就走。
头越来越晕,一阵阵灼热如火星子,在身上闪现。
筠冉咬牙死撑住,只要遇到长公主府上的宫娥她就得救了。
可是这时日头太毒,那边又有宴席,仆从应当也去凉快处躲懒去了。
筠冉非但没有碰到任何仆从,反而在转过路口时远远看见河对岸有一抹恶心的身影——六皇子。
她急得加快脚步,几乎是快跑起来。
前面是熟悉的岔路口,筠冉一咬牙就跑了过去。
院内静悄悄,远处却有脚步声响起,还有六皇子的声音:“给本王搜!”
想要躲到院内的花丛已经不可能了。
筠冉四下查看了一遍:文竹在门口,窗纸是绿色的,门口还挂着“祁连”的门牌,绝对不是“昆仑”。
外面六皇子的声音越来越近,筠冉的双腿都不有控制抖颤了起来,她伸出手去试了试,门没锁。
身后的喧哗声渐渐大了:“看看在不在这个院里。”
筠冉推开门,急切跌跌撞撞进去:“容公子……”
她忽得住了声,不可置信盯着屋里的人,往后退了一步。
可对方比她动作更快,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V章下红包掉落。
想写一个“重生没涨智商”不通人情世故但努力成长的女主,不当菟丝花,男主虽然很强但永远不会蔑视女主,也不会利用女主的笨为自己谋利。希望能好好写完,感谢支持。
预收:《爹系夫君养妻日常》、《我在燕京卖珠宝》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