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似乎兴致不错,见筠冉待她冷淡也毫不介怀,转而去跟老夫人聊起今年新出的对襟窄袖长褙:“给您老人家也裁剪几件。”
筠冉仔细去瞧老夫人的脸色落落穆穆,似乎不大感兴趣。
“您老人家最喜欢什么颜色?”
老夫人不咸不淡回了句:“老身不是那老来俏,没得吞了儿孙钱只顾自己快活。”
筠冉坐直了身子。
以前她什么也听不懂,不过梦里重活了一次让她聪慧了些,居然能看出个眉高眼低了!
吞了儿孙钱只顾自己快活,不是在阴阳怪气吗?
不就是在影射二夫人补贴娘家父母太过分了么?
筠冉瞪大了眼睛。
往常这种场合,她要么只顾着埋头吃点心要么是被无聊烦闷得直打哈欠,今天才觉得不同。
特别是她看明白了老太太的不耐烦而二婶母没看明白时,那感觉真的……很有成就感!
筠冉随手抄起一牙西瓜小心送进口中,不顾旁边顾诗意异样的目光,乐滋滋坐在旁边吃瓜看戏。
“说起来你也应当给亲家太太做几套。”老夫人不咸不淡。
啧啧啧。筠冉感慨:怪不得有人热心于人际钻营,这人与人往来的眉眼官司不比话本子好看?
“承蒙您惦记着我娘。”二夫人没想到婆母还记挂着这遭,笑眯眯,“您放心,等裁剪完咱家的就让裁缝去我家给我娘量。”
筠冉忙看顾老夫人。
果然她老人家脸拉得更长了。
二夫人今儿个实在是畅快,竟然丝毫没瞧出来,还拉着二娘子的手给老夫人念叨了好一阵家常。
筠冉往常早困得头一点一点打盹了,今日却看得津津有味。
原来这就是人情练达即文章么?筠冉思索,她自小养在乡下,家人从不拿这些事厌烦她,如今看来大有深意。
顾诗意就见堂妹坐在红木椅上垂头思索什么,红木椅又笨重又大,越发衬托得椅子上的人楚楚可怜,她又调皮将脚踩在脚踏上,歪着脑袋沉思,简直就像书里的仙子。
顾诗意顿时恶从胆出,她大声道:“祖母,今儿个我随着母亲去了国公府拜访,她家的夫人瞧着我,一个劲地夸呢。”说罢得意洋洋瞥了筠冉一眼。
什么?
筠冉心中警铃大作,原来二夫人今天心情大好是因为去了国公府。
她在内宅就这点不好,上头没个能带着交际的长辈,好多消息也不知道。
刚慌乱了一瞬,转眼想到容家三哥说的那句“我娘和我都只认大房”那句话,又放下心来。
“哦?”顾老夫人眼皮子终于抬起,认认真真瞧了二孙女一回,“国公府可是高门第,等你妹妹成婚后你要常去国公府探望她,也可常学学人家的规矩。”
顾老夫人是乡下寡妇,损人的功夫很是有一套。
这不,立刻就挤兑得顾诗意脸色涨红,原本高傲如天鹅的脖颈也无力垂了下来。
“三娘子何事这般高兴?”二夫人将话岔了过去,她虽然不满女儿失言,却在外肯定要维护自己女儿。
筠冉笑着摇摇头:“路上回头两个苍蝇飞进了马车,被我赶走了。觉得怪好笑的。”
顾老夫人“嗤”一下笑出声。
二夫人这下脸色不好起来,原本舒心顺意的心情也荡然无存,做了没多久就拉着女儿告退了。
“娘,您看那个病秧子一点都不急!”顾诗意刚走出松鹤院,就气冲冲跟娘亲告状。
“你急什么?事情还未办成就巴巴儿说出口,惹得三娘子起了戒心坏了你的事,我看你到时候上哪里哭去!”二夫人狠狠顶她额头一记。
顾诗意心里也有了后怕,可依旧嘴硬:“她一个无父无母的病秧子,又能翻得起什么浪?”
如果说顾诗意以前只是隐约憧憬,今日随母亲去了国公府见识完钟鸣鼎食的做派和金玉满堂的陈设之后心里就更想要贪下这门婚事了。
二夫人显然也有相同的意思:“你先别急,侯爷去世后那些文书都落在了你爹手里,自有办法。”
婚书上写的是“顾家有女伶俐聪慧。”,又没说哪个是顾家女。
顾诗意点点头,想起从前的邂逅。
作为未来的姑爷,过去这几年里容子衿逢年过节就会来府里请安,顾诗意无意中撞见过许多次。
那年清明下了雨,顾诗意不留意踩到个石板溅起一脚泥。
被她痛骂了一顿的女婢慌张去取备用鞋子。
她一人站在檐下百无聊赖,却见丫鬟带着有人从庭院那处走来,她慌乱转过头去。
对方却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那丫鬟过来问:“二娘子,容家少爷让我问你是不是没带伞?他可以等等无妨,叫我先送你。”
顾诗意还是第一次见那么飒爽的少年郎,他身着名贵绸缎做的袍服,金银线交错绣出世家子独有的矜贵。
可整个人的气质却是稳重踏实,站在雨里就像一棵苍松,生生将顾诗意平日里公子都比了下去。
顾诗意红了脸,本来还怒气冲冲,此时也都去了爪哇国,捏着声音道:“无妨,我等丫鬟来便是。”
容子衿见她有丫鬟接应,便不再多事,冲她友善点点头,往正院去了。
顾诗意站在屋檐下,踮起脚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潺潺雨帘中。
当天她就打听到那人是容子衿,与顾筠冉有婚约的国公府三少爷。
怪不得那么出众。
二夫人平日里交际的也不过是与二老爷官职差不多的夫人或娘家的小官们,哪里有这么精贵的公子哥?
顾诗意叹了口气,当晚却一夜未眠。
她从此就留意上了容子衿。
饶是大夫人管家甚严,也被她偷钻了几次空子去偷看容子衿。
一年年过去,他越发敦本踏实,少年可靠的肩膀也变得能承担起重压,就像白雪下挺拔青松,就像千锤百炼出深山的宝石,闪着耀眼的光芒,让人在人群总无法忽略。
顾诗意越发喜欢容子衿,可惜他每次来带着的礼物都在提醒她那是堂妹的未婚夫。
顾筠冉不过是个常年养病的病秧子,小时候瘦小柔弱,凭什么她就能嫁这么好?!
顾诗意恨自己投胎到了二房,也恨父母不像大伯父那样上进。
她有时候会阴暗地想:万一顾筠冉病死了呢?
可顾筠冉养在老家,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顾诗意就盘算起了做妾的事。
不是她自甘下贱,实在是她婚嫁的对象也都是不入流的官员儿子,那些妇人们也很精明:“说是伯府小姐,可等分了家二房也不过是个五品官。”
那些小官的儿子跟她同龄,不是在苦苦熬科举就是也做个小官吏,其中条件最好的那位公子也不过做着八品官!
媒婆还说得一脸自豪:“前途无量!等他到了顾二老爷这个年纪一定不止个五品官!”
顾诗意想起这个就腻歪。
倒不是她爹娘对她的婚事不上心,而是她舅舅家的那些表姐妹嫁娶对象也都是这样。
要是她一直是个五品官的女儿大概也会认定这样的日子,要是顾家是世家她一生下来就阶层分明也就算了,偏偏她知道大房从前跟二房一样都是泥腿子!
她不甘心!
她甚至还盘算着将顾筠冉常年养病的消息传给国公府。
不过她学艺不精,被颇有治家手腕的顾大夫人发现了。
一贯对小辈温和的大夫人当着全家人的面,狠狠责骂了二夫人一顿:“二娘子跟三娘子都姓顾,要是顾家女体弱多病的消息传出去,你家二娘子也一定嫁得出去么?”
“还有,已经出嫁了的姑姐被婆家以这个借口欺凌该如何是好?”
“就算你不在乎二娘子也不在乎姑姐,难得你保证你没有孙女吗?”
一顿痛斥,顾二夫人忙保证要好好管教女儿。
当时他们都当是二娘子嫉妒三娘子嫁得好,却没想到二娘子对容子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二娘子一计不成又想一计:要是让容子衿看了她的清白是不是就不得不对她负责了?
只不过这计划还没开始实施顾家大房就出事了。
顾诗意目瞪口呆,看着大伯和大堂哥的灵堂设了起来。随后大伯母也病倒很快就去了。
原先不敢肖想的人忽然就变得唾手可得。
想起往事顾诗意满意笑笑:“娘,这门婚事一定要是我们二房的。”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有了国公府亲家爹以后袭爵也容易些,再说了三少爷一定会护着您和弟弟的,到时候爹也不得不敬重您。”
二夫人听到后面一句话心动不已。
她刚才听了一耳朵半耳朵,说是外面有人自称是二老爷外室闹事,不过很快被处理了,说是妇人患了癔症。
二夫人装聋作哑,可心里却有些慌乱:以前她娘家算得上是在仕途方面能帮上二老爷,如今二老爷万一袭爵成功,那自己娘家算个屁!
至于骨肉亲情……呵,二老爷对亲生哥哥和侄女都能做这么绝,对自己儿女也不一定会心软。
到时候或是休妻或是宠妾灭妻,她自己却没有任何力量能与二老爷对抗。
想到这里二夫人便胸闷:“无论如何这门婚事得抓紧了。”
顾诗意暗喜,出起了主意:“明日招待那位贵客时就看娘怎么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