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诗意不信。
那可是长公主办的四时宴。
长公主是汴京城里最有地位的公主,她每年都要办四次宴席,每次都让城里贵门趋之若鹜,而这其中以夏季的筵席最为引人瞩目,因为这场筵席是京中贵人们心照不宣的相看宴。
家里有适龄儿女的都要带着孩子来赴宴,斟酌成亲对象有无麻脸、是否跛脚、可曾腋有异味,更讲究的则要看其接人待物、脾性礼节。
二夫人和顾诗意盯着这个时机很久了,她们做梦都想嫁进高门,虽说高门讲究父母之命,可是万一想小儿女看对了眼呢……
虽说侯爷过世了,但是长公主府上还是给侯府送了一张请柬。
按理这请柬会直接送到内宅,但二房使了个些手段,将这封请柬直接截获拿到了自己手里。
谁知顾筠冉居然不想去?
筠冉脸上神色淡淡,她可有可无。
以前侯爷还活着时,四时宴都是侯夫人带着大女儿去的,筠冉曾在姐姐写来的信笺上无数次看到四时宴的名字,她待在渔阳乡下的村屋里,对四时宴充满了想象。
前世她与二房争夺来了去四时宴的机会。可是在四时宴上她喝了一杯酒之后就迷糊了起来,全身发热……
想起那可怕的经历筠冉就忍不住打个寒颤,她摇摇头,不想再与顾诗意辩驳,回了蒹葭院。
“筠冉!”焦茗早就站在院里的树影下等她,笑吟吟迎了上来。
焦茗是老夫人焦氏的娘家侄孙女。
她妹妹焦茗从小也在渔阳老家常住,她性子温柔,不争不抢,与筠冉颇得来。这回进京两人就是结伴而行的。
表姐表妹一前一后回家,这还是第一次在汴京城团聚呢。
她过来拉起筠冉的手,亲亲热热挨着她:“我老远就看见了三妹妹,仙女似的人儿像能发光一样。”
“茗姐姐!”看见前世的玩伴,筠冉眉眼都笑得弯弯,便任由她拉着:“你怎的回来这几天都不来看我?捎信过去的小厮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焦茗闻言幽幽一叹,脸上惆怅不已。
筠冉好奇:“茗姐姐可是遇上了什么烦恼?”
“还不是我那个哥哥?”焦茗苦笑,“他赌输了钱,被人扣押在赌坊里,我归家后家里空无一人,只得先去赎他。”
焦家是渔阳老家的一户屠夫,后来顾大戈发迹后也跟着到了京城。顾大戈帮他们开了一家屠户铺子,又介绍了几个客源,让他们成为了汴京城里殷实些的商户人家。
可惜焦家的第三代焦曹是个浪荡子,在父母去世后吃喝嫖赌,将家底败得一干二净。
筠冉安慰她:“老夫人心里记挂着你呢,有她老人家撑腰,你名正言顺不用再操心你大哥那摊子破事了。”
焦茗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最后转为叹息:“再怎么也是同胞大哥,爹娘去世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我哪里能扔下他只顾着自己快活?”
筠冉轻拍茗姐姐的手:“要不你带上剩余的家具细软就搬来我家跟你同住,有祖母给你做主,你大哥总不能上侯府搬走那些家具去赌吧?”
说到这里焦茗忽然扭捏了起来。
还是她的丫鬟在旁笑道:“老太太跟三娘子不谋而合,她老人家已经做主叫表小姐搬过来了。以后只要嫁人前回自己家就好。”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拖长了声音,焦茗却因为这句话绯红了脸。
筠冉看了看焦茗,顿了一顿,结合前世才大致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老夫人想提携自己娘家一把,有心把焦茗许配给二房表弟顾诗达。
可惜二夫人一心想找个高门儿媳妇,看不上焦茗,很是嫌弃这个寄住在自家的表小姐,前世焦茗没少受磋磨。
筠冉一想到这里就有些惋惜,她委婉提醒好友:“嫁人并不是唯一出路……”
“不嫁人的话,我大哥随时能将我赌走,我现在就只求能早点嫁人脱离这个火坑。”焦茗拿出帕子擦擦眼角,眉目轻轻蹙起,“只求有人愿意娶我这么个拖累。”
筠冉心里叹口气,茗姐姐上辈子就被这个哥哥拖累,婚事格外艰难。
前世焦茗拖到最后高不成低不就,嫁给了一个京城外举人做续弦,筠冉再没有见过她。
筠冉摇摇她的胳膊安慰她:“再怎么说也有祖母看顾着你呢。”
“老夫人对小姐极好的。”焦茗身边的丫鬟是老夫人送的,因此竭力帮老夫人说好话,“这么对娘家侄孙女的,也算是天下头一份了。”
顾老夫人对大儿子一家没什么感情,对娘家却是实心实意。让焦茗嫁给自己孙子的确是用心为焦茗打算,否则焦茗一个屠户女儿是无论如何都嫁不了五品京官儿子。
焦茗含羞带怯。
筠冉想起配胖的表弟顾诗达,好容易压住的惋惜再次涌起:“你真想好了,要嫁给那么一个人。”娇生惯养,听说十几岁还要亲娘给穿衣服。
“他,他很好。”焦茗垂下脸,似乎在遮掩害羞,“我下轿时裙角挂住了,他还帮我挣开。”
各花入各眼,筠冉思忖:或许茗姐姐是真心喜欢表弟?
“再说了,我还能指望嫁什么好人么?”焦茗咬咬嘴唇,“来我家提亲的有我大哥的狐朋狗友,有邻居家的柴火铺少东家,有隔壁挑粪的,最好的就是个举人找续弦,可他都四十岁了!”
“柴火铺少东家不成么?”筠冉听了这一长串也就觉得这柴火铺不错。
“才不想去呢,男人五更起床挨家叫卖柴火,女人就要起得更早给他做早饭。”焦茗坚定摇头,“再说了,每天守铺子,丢死人。”
她自己不愿意筠冉也无法,便安抚她:“祖母既然发话了,你就在家里安心住着吧。”
谁知到了第二天焦茗又来了。
甘草小声嘀咕:“听说二夫人将她带来的被褥扔出了侧门,说有跳蚤。”
筠冉吃了一惊,前世并没有这一出,想必是当时二夫人正忙着与自己争夺赴宴请柬,没顾上对付焦茗。
没想到自己这一知晓天机,许多事顺理成章就发生了变化。筠冉忙叫甘草请茗姐姐进来。
焦茗捂着帕子边走边抽噎,看着筠冉,抓着她的手更是哭得厉害:“二夫人叫我回自己家去。”
筠冉心生怜悯,二夫人这人生性狭隘,自然不愿有人搅乱自己儿子的青云路。
她吩咐丫鬟去打水,自己亲自将帕子浸湿,帮茗姐姐擦脸。
丝帕触及焦茗的脸颊,焦茗却惶恐伸手抓住筠冉的手:“筠冉,你带我去四时宴好不好?”
?
筠冉一愣。
“二夫人霸道,不许我嫁给她儿子我就一定没机会了,可我还能嫁给四时宴上的王孙公子啊!”焦茗住了眼泪,满脸都是焦虑,“我去求了顾诗意,她不愿意带我去,可你和她不同,你那么好,肯定愿意带我去。”
筠冉手一停,手中帕子流下了一滴水。
倒不是她不愿意带,而是她前辈子已经带了顾诗意去四时宴,可惜顾诗意并没有找到什么金龟婿。
可这话怎么告诉茗姐姐呢?
见筠冉不说话,焦茗眼睛一红,又有泪水落下,她呜咽着说:“我自己的资格又不够去四时宴,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跳火坑么?总有一天我大哥会将我赌出去,那时候我怎么办?”
她哭得凄凄惨惨,扯住筠冉的衣角不松手:“筠冉,求求你了……”说着说着膝盖往前一滑,就顺势跪在了地上。
到底是跟自己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玩伴,筠冉心里一软:“那我去跟二房理论理论,拿着请柬带你去。”
“真的?”焦茗抬起脸来,哭红的脸颊上浮起希望。
筠冉心里叹息一声,说好不去,怎么最好还是要去?
可对着焦茗哭肿了的双眼,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点头。
这回的请柬得来全不费工夫:顾老夫人一听二夫人扔了焦茗的被褥,当即火冒三丈,捂着心口冲到了二房,叫嚷着心口疼,最后抢回来了请柬。
筠冉也就如前世一样,需要带着焦茗去四时宴。
焦茗高兴不已,今天打首饰明天做衣裳,力求在四时宴上被某个王孙公子看中。
筠冉却隐约有些不安,她想了想还是派人送信给了容子衿:说自己要去四时宴,请他也去。
虽然前世他也去了,但还是以防万一得好。
容子衿也让小厮送来了回信,确认自己也去赴宴。
筠冉放下心来:这一世她就算去了也不会喝那杯酒,就算自己千躲万躲没躲过那杯酒,也有容家哥哥防着就好。
捎完话后却不走,说少爷还有话要说。
屋檐下的丫鬟们捂嘴笑了起来,筠冉脸涨得通红,却还是忍羞道:“你说罢。”
“我们家少爷说,他听钦天监的官员说那天郊野会下雨,三少爷说娘子小时候就不喜下雨,记得那天带好雨具。”
“哄”一下,小丫鬟们忍不住笑出了声。
筠冉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胡乱摆摆手:“知道了。”
小时候的事情谁还记得啊?真是个傻子。
谁知这时外面有婆子禀告:“娘子,外院有侯爷的故旧送来些礼物。”
爹的故旧?
筠冉先是一怔,随后扯了扯帕子:“搁一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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