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周景燊的小考评比好些,周昀嘉开始对自己的智力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学了那么多年还不如她那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二皇兄,而自己原来那些出宫的想法也彻底断了。
眼神幽怨地看了周景燊一眼,此时的她像极了一只斗败的小公鸡。
“你若是真那么想出宫,我寻个时候直接带你出去便是。”周景燊手中绕着笔杆,状似漫不经心说道,实在是带她出宫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他虽与周昀嘉打打闹闹惯了,可身为兄长哪有不疼惜妹妹的。
也就是这句话,令周昀嘉焉了吧唧的状态顿时又活了起来,连带着嘴巴也开始甜滋滋的:“多谢二皇兄!”
随后开始盘算起来时日,嘴里嘟囔道:“何时出去呢?得选个空闲的时候才好,不能是二十八……”
提到这个日子,周昀嘉立刻捂嘴噤声,就连周景燊手中的笔都陡然滑落,眼神重新回落到沈元慈身上。
却见她还在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小考卷子,眼神平淡如常,瞧不见任何情绪,一门心思都放在那几个字上,对周昀嘉说的那个日子置若罔闻。
那是陶蔺与清惠长公主成亲的日子。
只有沈元慈自己知晓,在波澜不惊的面容下,她的心早已在听到那个日子的时候跌入了谷底。
四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红锦毯从宫里铺了一路望不到边际,直到陶府才是尽头。
红绸带系满了车马与轿厢,随行宫人不绝如缕,所到之处花瓣漫天,鸣乐阵阵响彻街头巷尾,十里红妆当是如此。
满城的百姓皆在两旁观看,比肩接踵,公主嫁郎君,这样天大的喜事哪能错过,人人都盼着能沾上福气。
一路屋檐下都妆点上红灯笼与红绸花,华丽的颜色压着整座长安城,压得路旁的姹紫嫣红都顿失了颜色,也压得沈元慈心情郁闷。
如今外头万人空巷,倒显得屋内冷冷清清,即便有不断的敲锣打鼓声传来,却也只是显得这寥寥几人愈发孤寂。
父亲是太史令,身为同僚是不得不去贺喜赴宴的,而沈元慈并没有去,这热闹本就与她无关,看了也只是徒增伤感,干脆留在府中读书。
以至于这样大好的日子里,太史令府门紧闭,只有织秋和阿渝还伴在她身边,但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这一页也不知看了多久,从锣鼓喧天看到声音渐熄,依旧没有打扰到沈元慈看书上的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当真是应景。
虽说心中早已无数次劝慰自己放下,可到了大婚这一日,沈元慈终究觉得自己还是个凡人,她非铁石心肠,即使不神思哀伤,但还是心中困惑,太史令府关得何止是门,还有她紧闭的心。
倏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随后闺房门被扣起,有下人传话,门外有贵客来访。
贵客?如今长安城中但凡有名有姓的贵客都在陶府恭贺新婚,又怎会有人来门庭冷落的太史令府呢?真是稀奇。
直到沈元慈开门出府,见到的是一个身着玄青色深衣、骑在黑色骏马上的男子,两种暗沉的颜色浮现在沈元慈的眼帘,立刻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不是周景燊?
此时他的手中拉着缰绳,端坐在马背上,本就高大的身形愈发显得颀长瘦削,鲜衣怒马当是这般,宛如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今日是盛装出现,束发戴冠一丝不苟,难得有几分沉稳的样子,此时已近午后,光线描摹在他的脸上透露出深邃俊美的五官,是一种张扬的气宇轩昂之感。
剑眉下的眸深如海,鼻梁高耸挺直,而唇角正勾着,笑容爽朗看着她。
他身为皇室子弟,今日应该去赴喜宴的,怎会突然来此,难不成又是因为书的事?沈元慈心中尽是疑惑,走上前去抬头询问:“王爷为何突然来访?可是来找父亲的?”
可周景燊却又轻笑了一声,他没有下马,而是骑在马上对沈元慈说道:“我早就在陶府赴宴时见过你父亲了。”
沈元慈并没有多想,只是继续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为何会来……”
“自然是来找你,我在席间并没有看到你,料想你必定在家中,我便来了。”周景燊将她还未出口的疑问打断,迫不及待阐明来意,幸好她果真在家中,他没来错地方。
所以他是因为没有在宴席上看到自己,特地过来的吗?难怪沈元慈见他衣袍隆重却骑着马并不搭配,应当是临时起意,可好好的宴席说离开就离开了,来找自己做什么?难不成又是在想那些追求人的把戏。
沈元慈心中正闷得慌,唯恐与他说话又会徒增烦恼,没空搭理他,直接说明断了他今日的念头:“我今日只想在家中看书,王爷请回吧。”
就知道她会如此回答,沈元慈拒绝人的理由也只有这一种,对他连编个新的理由都懒得,还好周景燊早就习惯,只是这一回,他终于肯下马。
修长的身影卓然而立,立刻挡去了沈元慈面前强烈的阳光,他双手背在后头,上身微微前倾细瞧着沈元慈,似笑非笑道:“我来找你只是想带你去个地方。”
温热的气息只在沈元慈面前一尺距离之外,吓得她急忙往后退了半步:“是哪里?”
周景燊看到她的杏眼圆润又澄澈,因带着疑惑,还有些微微放大,干净中又有一丝警觉。周景燊突然想逗一逗她。
“把你卖了。”说完便笑着倾身将她捞起。
沈元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惊呼一声,一阵旋转之后已然高高地坐在马背上。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周景燊也已然翻身上马,她的身后是结实宽大的胸膛,一双健壮有力的臂膀环绕过她娇小的身躯拉起缰绳。
如今她是整个人都被周景燊圈在怀里,身后还有温热的气息阵阵扑在她的耳颈,像是羽毛拂过,挠得她生出痒意十分不舒服。
两人如今姿态暧昧不说,周景燊还圈得她动弹不得,沈元慈哪里肯这样,只好扭动着身体表示反抗,想要挣脱下马。
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无奈的闷哼,随后是耳旁传来酥麻的低沉男声:“别动,坐稳了。”
极富有磁性,是从喉咙最底处发出的声音,摩挲过喉结和唇沿生出许多颗粒感,语气中又像是带着不明的隐忍警告。
沈元慈虽然未经人事,但还是能明白一二,耳根微微透红,终于屏住呼吸不敢再动了。
只听一声马啼过后,疾风迎面而来扑在沈元慈脸上,太史令府门已落在身后,两旁的屋舍迅速往后退开。
可沈元慈还是头一回骑马,身躯颠簸晃动隐隐有些胆颤,更不知道此番要去往何处,心中着不了地,稍稍转头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身后之人修长的颈脖,以及上下蠕动凸起的喉结,他的声音轻缓还有浅浅的笑意,温柔至极:“去了你就知道了。”
周景燊虽然平日口无遮拦又吊儿郎当,但为人还算正直,她并不害怕,现在更在意的是周景燊带她去的方向是街市,如此一来岂不是被满城百姓都看到了。
可就在这时,马在一间门面前停下了脚步,周景燊也随之下马,不过片刻功夫,手中便多了一顶帷帽。替她戴好后又弛马而去。
沈元慈被他一系列的操作逐渐迷惑,他看着是个性格散漫之人又不拘小节,更是从来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评价。却能想到她心中所担心的,怕带她骑马被别的人看到会有不妥。
帷帽隔绝了沈元慈那张倾世容颜,也隔绝了周遭百姓的翘首相望,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下,沈元慈也不再胆颤,随着骏马飞驰,逐渐胆大了起来。
马蹄踏过喧嚣的街市,飞扬起一片尘土,甚至还有嘈杂的人声,但沈元慈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耳旁只有风声在呼啸,掩盖了周围的所有。
当两边的事物越来越远,她如今的目光只有前方,那些积压的情绪像是找到了突破口,随着越来越快的马蹄声迸发而出。
直到离开了闹市,她看到前方的绿荫一字排开,芳草萋萋在和煦的阳光下被暖风吹拂,如碧绿的波浪此起彼伏,又在顶端若隐若现金色的光点,开阔的视角一览无遗。
空气中还隐隐有花香袭来,她循着源头看去,不远处野花丛生,蜂蝶飞舞,沉醉的又何止是蜂蝶。
就在她将眼光驻足在两边的景观时,身下的骏马在一声嘶啼后也终于停下了脚步,猝不及防地将后背撞上周景燊的胸膛,他的上身结实壮硕,并不是过分清瘦的身材,因此也没感觉到一点疼痛。
待她坐稳后,周景燊立刻翻身下马。
沈元慈环顾四周,原来这里是城门楼,她看向周景燊,只见他朝自己伸出右手,嘴角勾着几分弧度,笑着对她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