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太学时的情窦初开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沈云慈还是太学中第一个到的,清晨的树影斑驳在书页上,晃得她看字吃力,两眼去寻源头。
透过雕窗看到垂落的枝桠开始变得茂盛,不知从何时开始连叶子都绿了不少,外面开始枝繁叶茂,逐渐到了春夏交接之时,而她却在万物欣欣向荣的时候埋葬了心事。
陶蔺没有选择她,她并不怪他,人各有志,如今也算是好聚好散。
再想起另一个扰她心绪的周景燊,当初还在府中扬言要追求她,结果这几日风平浪静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可见此人也是浪荡多情,与那些玩世不恭的贵族子弟并无异。
亏沈元慈前几日还提心吊胆怕他又会说出、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现在想来也当真是个笑话,总算是慢慢将心放下来。
世间男子果真都如此薄幸。
夏来春往,没想到她还是在太学中以书为伴,沈元慈抚了抚干枯的纸页,将斑驳的树影挡在指尖,一黑一白分得明显。
唇角的笑意倏然绽开,昨日的功课还没有复习完,她哪来的时间去想这些事情,应当静下来看书才是。
将来的日子还有这样长,有的是事情去做,她还要读书,还想做五经博士,前途尚且还没有门路能摸索,她又哪里还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只会一昧伤春悲秋就不是沈元慈了。
于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书页上,不再去关注任何旁的事情。
也没有注意到门口的竹帘晃动,不徐不疾走进来一个男子,直到他站定在自己身旁。
光照被他挡去了大半,沈元慈的周身立刻陷进了阴影中,随着她的抬头看去,眼眸中的温度也如阴影下的身体骤降了几分。
周昀嘉前几日不是说周景燊他不想再来太学了吗?怎么今日又来了,还来得这样早?
她放下书正欲行礼,却被周景燊先行罢免。
沈元慈也站了起来,疑惑他消失了几日又突然出现:“王爷为何今日来了太学?”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见周景燊勾了勾唇角,连眼尾都微微眯了起来,似笑非笑看上去没安什么好心。
她的心又隐隐抖动起来,刚还在暗暗庆幸他这几日不再出现,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看到沈元慈睁大眼睛盯着自己,又有些无措的样子,周景燊嗓音中拖出一声绵长的轻笑,喉结滚动起来: “那自然是有事而来。”
他原本在前几日就想来了,可是沈元慈和陶蔺的事情才断,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有心情回应他。先前贸然去太史令府中告白一通,事后想想已是令他后悔不已,若是沈元慈心中郁闷,他岂不是来添堵的?而他又不善言辞不知道在感情一事上如何安慰人。
直到后来昭宁同他说沈元慈精神好得很,并没有被男女之事干扰到情绪,也与陶蔺说清楚断干净了,他才敢来的。
沈元慈警觉地颤了颤耳朵,她的身形娇小瘦削看着弱柳扶风,肩线却绷得笔直,如临大敌。
周景燊倒觉得她此时像极了被野兽盯上的小白兔,可他微眯着眼开始不爽了。怎么她见了自己就像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他也那么恐怖吧?不就是那天心急了些说要追求她。
“我又不会吃了你,来太学读书就把你吓成这样。”
沈元慈几不可察地白了他一眼,若不是他每次出现都会对自己口无遮拦,哪怕再收敛些,她何至于怕他?真是应了一句,好女怕缠郎。
他是来读书的吗?诓得了别人可诓不了她沈元慈,她口中喃喃回应:“王爷对读书又不上心,为何还来这里?”
“我自然是为了能日日见到你才来开学的,不然你以为这书如此枯燥乏味,我如何读的进去?”周景燊回答得当真是干脆,自从将喜欢二字说出口之后连装都懒得装了,话说得一句比一句直白,沈元慈听了忍不住起了冷颤,鸡皮疙瘩掉落一地,他却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害臊。
可他还在那里继续说,神情又认真了几分,眼眸底处荡漾着一泓春水,浓重的情义暴露无遗:“这样你便可明白我的心意了。”
沈元慈微微怔住愣在原地,朱唇闭合也没有开口。
若是寻常女子听到此番告白怕是会心中触动,一个不喜读书的男子为了追求女子都能忍受日日在太学中,想想都是令人感动。
甚至连周景燊也是这样想的,他的所作所为皆是真心,只为了打动沈元慈。
然而不知道两步之隔的沈元慈并没有感动,满脑子都还是读书那些事儿。她虽然没说话,可心中却在暗暗回想,难怪小考那篇文章解释给周景燊听后还是答错了。
这都已经不是上不上心的事,是他一点心思都没在读书上。亏她先前还这般认真替他答疑,如今想来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沈元慈此时看周景燊的神情已经变得越来越扭曲,双眉几乎要拧在一块儿。
太学中有最好的书也有最好的博士,许多人想来太学读书都尚且无门,来了这里本该好好珍惜、静心读书才是,没想到周景燊却只是为了能接近自己、追求自己,这样的理由她可担不起。
周景燊的做法岂不是煮鹤焚琴,白白浪费了这样好的读书环境。
果然身为皇室、贵族子弟便可为所欲为,如此他又与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有何两样,从前真是错看他了。
周景燊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何听了这话她似乎并没有反应,神情还变得难以捉摸,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还有点嫌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元慈微微欠身:“王爷言重了,长安城中贵女不计其数,多的是能与王爷相配的,妾身份低微,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不值得令王爷如此大费周章。”
“况且太学乃读书圣地,来的人大多还是以学业为重,王爷为一己私欲可随意出入,对众人而言是干扰,对王爷而言又是虚度光阴。妾对王爷的态度依旧不会改变,王爷不要再在妾身上多费心思了。”
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可语气淡淡听不出温度,将两步之遥的周景燊拒于千里之外。
不愧是沈元慈,说起话来是一点余地也不留,也不在乎他的王爷身份,字字句句无不在打击他。
周景燊垂下了头,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喉咙中发出,连自己都看到了失落。心里充满了无奈,毕竟这些肺腑之言算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周景燊如今恨不得让天地为鉴以表真心,好让沈元慈这个书呆子开窍。
可是转念想想沈元慈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虽说这太学中的学子也并不缺乏消遣时光的贵族子弟,可终究还是来读书的多,只有他来太学的目的不那么简单,全然是奔着沈元慈去的。
这样看来,自己还当真与那些整天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一样了。
沈元慈与别人不同,照萤映雪、学富五车,从前她喜欢的陶蔺也是一样才华横溢,在读书一事上想必下了不少功夫,也难怪沈元慈看不上自己。
他在军中三年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拿的起长枪,击得了匈奴,现在只不过是将枪换成了笔,在太学中坐着读书罢了,又有何难?
沈元慈说得对,太学是读书的地方,既然她能学得进去,那他又为何不可?
沈元慈见他没有答话,只当他是偃旗息鼓了,毕竟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周景燊应当也该有自知之明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看周景燊的神色,却不小心跌入他眼中那汪清澈又深沉的池水。
只见他挑着眉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沈元慈心中暗暗道一句:不妙。
周景燊再度幽幽开口,声线干净清缓:“女君说的是,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只顾着一己私欲来太学,白白浪费了这样好的读书环境。不就是读书,别人可以,那我定然也能读的下去。”
“我虽来太学的目的不纯粹,既是为了读书也是为了能与女君朝夕相处,但两者并不冲突,我追求女君是一回事,读书又是另一回事,将来若是找女君讨教学问,还请女君暂时放下对我的偏见,不吝赐教。”
沈元慈那双清澈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几分,纤长卷翘的睫毛忽闪,似乎是难以置信。
他为了追求自己都追到太学来了,都尚且让她震惊,结果现在还说要认真读书。他的功名皆在军队里,哪能适应得了日日坐在太学中。
沈元慈原本也只是想让周景燊知难而退,没想到反倒令他更加坚定了追求自己与读书这两件事情,这事态的发展超乎意料,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开始忍不住怀疑起来,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简直雷打不动,无论自己说得再不顾及脸面,他都无动于衷。还是说他的脸皮厚得异于常人?
周景燊说他来太学也是为了读书,那她还能赶走他吗?沈元慈轻抿红唇瞟了他一眼,这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坏水倒是不少,心思也同那张脸一样狡猾。
也罢,她管不住别人,但自己的内心也同样不会为之所动,轻轻叹息一声只好妥协:“那还请王爷遵守原来的承诺,往后在太学中不要干扰我。”
这句话甚得周景燊的心,算是这些天以来最好的消息,眼尾上挑,连语气变得愈加柔和:“那是当然,你喜欢读书,我必定不会刻意干扰你。”
沈元慈也不想再同他说下去,重新回到座椅上,想趁着时辰还早些赶紧复习功课。可还没看完一页,她就发现自己看不下去了,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无旁骛,却还是不行。
只因那个高大挺拔的身躯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笑眯眯地看着她,被盯得毛骨悚然,偶尔沈元慈抬眸还能得到一个笑容愈发猖獗的回应,根本谈不上有多温馨,在这个空旷的书屋中还挺渗人。
这让她如坐针毡,还怎么看得下去?不是说好不干扰她的吗?
最终沈元慈也没忍住:“王爷,妾还在看书,你挡着外头的光了。”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该明白沈元慈的意思:王爷,你离我远点儿。
可周景燊不是,沈元慈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稍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径直走向她身后方,抬过来一把椅子放置在她的左身侧,最后不假思索地坐了下去,一串动作几乎是浑然天成,熟练得很。
“这样呢?还挡着吗?”周景燊似笑非笑看着她,就像一只奸计得逞的狐狸。
就坐在她身旁,那还不如挡着算了……
沈元慈虽然气恼可也没有办法,只得心中暗自怒骂:无赖。
作者有话要说:沈元慈:我一肚子墨水。
周景燊:我一肚子坏水。
周四再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