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慈不再想下去,侧过身摇摇头,她只是轻微地笑了笑,眼神清澈如泛起的碧波,笑容温柔比之三月的春风还要暖上几分,看得人心神荡漾。
周昀嘉在宫中也见过不少姿容俏丽的女子,但见到沈元慈依旧有些看呆了,心中还在感慨真是便宜了陶蔺,否则沈元慈做个武安王妃真是妙极,二人还能处成姑嫂。
但是转念一想,算了,她这个二皇兄怕是男女之情还未开窍,是指望不上了,今日让他挑个武安王妃,结果连人影都不见。
周昀嘉的话又收不住了,和沈元慈吐槽起来:“二皇兄今日不知怎么了,他还在我之前先行离席,但现在连人都找不见,到底是去哪里了……”
听得沈元慈心中咯噔一声作响,其实是来找自己了,但她眼神飘向别处,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口中含糊道:“曲江池如此之大,许是去别处了。”
“也是。”
船已至江中央,二人也不再讨论起周景燊,只一边谈话一边欣赏起风景来。
不知为何,船行进得越来越慢,沈元慈朝船尾看去,魏旭头上也冒了汗。起初她们还以为是魏旭体力不支,可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直到沈元慈觉得脚下一凉,鞋袜像是被打湿了,这才向脚底下看去,就是这么一看,竟发现是船底漏了水!
此时水势也渐渐大了起来,顷刻间便将脚底下的软垫浸得湿透。
周昀嘉顺着沈元慈的视线望去,见到船身源源不断地渗着水,惊呼着瞪大了双眼:“这可怎么办,画舫竟是坏的!”
这里可是曲江中心啊!谁能料到仅是游江就会遇见这般危急之事,沈元慈倒吸了一口气,但为了不让周昀嘉过度害怕,沈元慈已经煞白的手还是紧紧牵着她。
魏旭也终于发现这艘画舫不对劲,听到周昀嘉的声音后忙丢下手中的船桨,急匆匆朝她们二人走过来。
见水势越来越大,如涌泉般袭而来,潺潺的水声音此时听着十分骇人,连魏旭的表情都闪现出不安的神色,马上同周昀嘉道:“卑职这就赶紧将画舫驶回岸上!”
他用尽全力划桨,想极力掌回岸上,可究竟是在江水中心,画舫与岸之间尚且有几十丈远,只怕还未来得及靠岸,画舫便要覆在江中了,若只等魏旭划桨是行不通的。
而沈元慈与周昀嘉皆不通水性,见到此状都是吓得六神无主,周昀嘉急得将要哭出来,慌忙之下扯着嗓子朝岸上大声呼救。
可这里与岸上离得远,而岸上又并无宫人,哪怕喊破喉咙也是无人应答。
他们三人此时还能如何?难道就要被困在这艘画舫上慢慢等水注满吗?身旁的周昀嘉已经吓得双腿一软,呆坐在原地,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沈元慈双眉紧拧,屏住呼吸,扶着栏杆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越是到了此时,就是要将心冷静下来想些办法。
“长公主,你且在这里稍等,我去寻些能否用得上的东西。”沈元慈边向周昀嘉说着边扶着栏杆摇晃走向船头。
“元慈......你小心啊!”周昀嘉在后头已是脸色苍白,但还是大声提醒她。
按理来说大部分船舱上都备有渡水腰舟,以防意外发生用来逃脱,可这舱上皆是些玉石器皿,毫无用处,连个葫芦瓢的影儿都没见着,更别说什么腰舟。
沈元慈尚且知晓腰舟的重要性,更不必说筹备船只的匠人,李夫人身怀有孕应当更加重视才对,难道匠人在打造时竟连这都会疏忽?
沈元慈的红唇抿了起来,但眼下不是思虑这些东西的时候,脱身才是最要紧的。她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既然没有腰舟那就再去寻找可还有用得上的物什。
目光却偶然瞥见船头,有一处木板也裂开了,缝里涌着水,看来这艘画舫漏水还不止一处。
眼见四下里没有能用得上的东西,沈元慈忙又扶住栏杆小心翼翼往周昀嘉的方向走去。
而这时魏旭猛地划桨,想将船身快速转回,只是力气过大,船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幸好他抽身得快,两三步便抓住了栏杆,走进船中央。
就在这时船尾开始倾斜下去,船身也越来越不稳,三人情急之下跌跌撞撞跑向船头,待他们站住脚后,船尾已然全部没入水中,这船怕是已经不能再动分毫了。
这船竟然沉得如此之快!情况险急,恐怕已经是不能再拖了!
“魏大人可通水性?”沈元慈忙看向魏旭。
见魏旭点头,沈元慈原本紧绷着的心此时也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些,她缓了一口气继续道:“长公主不识水性,还请魏大人先带长公主游上岸。”
“元慈,可是你怎么办?”周昀嘉急得将要哭出来,浑身颤抖,连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魏旭眉间的凝重再次汇聚,沈元慈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他语气稍作迟疑终于开口:“我可尽力一试,或将长公主与女君一同带上岸。”
这里离岸上甚远,带一人上岸尚且困难,若同时带两人只怕体力不到半途便会不支,总是要救长公主为先,以保证她的安全。
沈元慈连想也不用再想,她摇头:“魏大人即便再通水性又如何能带两人?你先带长公主上岸,再来救我,船上只余我一人尚且不会下沉太快。”
可他二人依旧犹豫不定,站在原地不肯动,周昀嘉此时已经急得哭了出来,要她不管沈元慈死活自己逃生,她如何做得到?
眼见船又下沉了一截,承受三个人的重量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真是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沈元慈只想劝他们赶紧离开,能保住一个是一个,语气坚定:“你们若是再犹豫下去,怕是谁都走不了!”
周昀嘉已然哭的梨花带雨,连精致打扮的妆容都花了,抽泣不绝,声音开始发颤听不清了:“元慈......元慈......”
沈元慈握住她的手,两人手上皆出了许多汗,却也只能故作镇定安慰她:“魏大人先将你带回岸上再回来救我,我无妨。”
沈女君说得对,如今应当以长公主的安危为先,只要有他尚有一丝力气,也要将长公主带回岸上。
他向沈元慈郑重作揖:“女君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将长公主带至岸上后就会回来救女君。”
只因情况如此,魏旭不再多言,转而面向周昀嘉,深深一呼吸,他声音低沉又有些拘谨:“长公主......得罪了。”
说罢便带着周昀嘉投入水中,所幸他常年操练体能,带着周昀嘉倒也不十分吃力,想来带上岸应是无患。
沈元慈见二人浮在水中已经渐渐朝岸上游去,至少周昀嘉是没事了,她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但接下来她该怎么办?方才她故作镇定只是为了让周昀嘉和魏旭放心离开,但自己能有几分获救的机会,她并不知晓。
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子,如何能做到在生死面前毫不色变?
二人离开后,她的惊慌才终于露了出来,似乎全身的血液将要凝固,头脑中还在嗡嗡作响。
而这时,船已沉下了半艘,令沈元慈思绪回转的是一记“喀嚓”的响声。她本能地询着声音的源头看去,竟然是船头的木板断裂开来!
想起方才看到船头漏水,她便有疑惑,既是专门为李夫人打造,为何会如此频繁出现问题?没有腰舟也就罢了,但谁能想到如此精美的画舫竟然会漏水,而且还不止一处。
哪有工匠会将船做得这般差?
如今想来确实是疑虑颇多,沈元慈隐隐觉得此次漏水并没有那么简单,心下愈发不安。
她朝船头漏水的地方仔细看去,直到看清那块破解的木板切面工整,几乎连毛边都无……
哪有木板断裂会成这样?这,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为的恐怕就是将船上的人全部沉入水中!
沈元慈身上一凉,手臂顿时起了疙瘩,这画舫上升起一种恐惧的氛围将她的全身笼罩,她的双腿失去力气无法再撑住身体,随即吓得瘫倒在地。
俶尔闻得船体再次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沈元慈全身颤栗,那双清澈的眼眸此时已经如同陷入了黑暗,见不到光也看不到希望。
只有已经分作两半的船身落入她的眼中,她的呼吸似乎就在这一刻骤停。
伴随着落水的船身,她还未来得及出口的惊呼也一同没入水中。
曲江的水澄澈轻柔,在和暖的光照下闪现细碎的波光,跟着巨大的波浪一层又一层地荡漾开。沈元慈明明跌入的水域温柔得像一个怀抱,但为何无论手脚如何用力,都摸不到水面上的银鳞,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水逐渐涌入她的鼻腔,剥夺了她赖以生存的呼吸,她极力用手脚扑腾想浮出水面,却愈来愈往下沉,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无法说话也无力挣脱,她被关在水的囚笼里,无法再出去。
水面上那束光离她越来越远,黑暗与冰冷渐渐夺去了她的温度,似乎很快就要和这里相融。她的手触不到身旁任何东西,这样宽阔的江水之中竟然连一个她能抓住的东西也无,只有还在不断流动的水充盈了她的手掌。
她跌入这样深的江中,她是不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在死亡的前一刻,脑海里究竟会想些什么呢?她依稀看到了幼时在父亲书房玩闹的场景,后来玩着玩着就到了太学,见到了周昀嘉和陶蔺……
只是欢声笑语离她越来越远,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脑海中的的片段也开始混乱,她的手也没有力气再去挣扎。死亡的前一刻是这般滋味吗?她好像感受到了。
“我带你离开。”
为何突然耳畔会响起这样一句话,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已经记不起来了。是人在死之前开始产生了幻觉吗?可传来的声音坚韧有力这样真实,在不断将渐失的意识拉扯回来,这个声音竟有这般力量。
直到手中传来触感,宽大而结实,是一双手,带着些许粗糙的沙砾感,似乎是厚厚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