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矜月回到了自己在校外的住处。
短短两日,房间里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变化,江矜月在玄关处脱了鞋子,她是一个人坐车回来的,手里拿着两枚找零的硬币一时间没处放,路过时下意识就搁在墙上神台上。
放完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之前留下的习惯,偶尔搭车回来手里留了点花不出去的零钱,她就会顺手搁在神像下的神台上。刚将这尊神像接回来后,母亲曾经叮嘱她偶尔记得摆些糖果糕点供奉,她总是忘记,于是干脆将那点硬币散钱放在上面,全当做心意。
但因为之前的那些诡异事情,她这段时间刻意避讳,别说放钱了,就是路过了也是脚步匆匆,尽量不多看一眼。
江矜月缓步上前,默默打量这尊神像。
灯光幽幽,轻缓地落在这尊神像泥胎上,可以看出它的每一丝雕刻和弧度都耗费心力,整体精致又栩栩如生,她对神佛并不了解,但也能看得出这尊神像本身并不是什么邪恶的形象,反而极尽潇洒大气,其实很符合世人心中的对于神的定义与想象。
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当初江母怎么可能让她接神像回家。
凝视半晌,江矜月低头闭眼,第一次在这尊神像面前双手合握。这个姿势算不上参拜,她的心里也没有多大尊敬意味,只是时间、场合、气氛都到了而已。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仅仅一步之隔的神龛内,黑影却狂欢地躁动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在这个神龛前低下头。
祂近乎贪婪地望着江矜月,低头时那修长的天鹅颈垂落下来,露出线条流畅的肩膀和雪白的后颈,仿佛一只待宰的温顺羔羊,长而密的眼睫在眼下落着一道阴影,和祂见过的任何在神像面前低头的人都不一样。
能求到神佛面前的人能有几分从容?要么面色扭曲,要么眼露贪婪,即使最无所求的人站在祂面前,也会有几分畏惧。
然而江矜月不一样,她面容平静,心无杂念,甚至经常会忽略掉祂寄生的这个神像泥胎。
祂几乎兴奋地想要将自己的躯体挤出神像之中,好凑到她的面前,去拨弄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看她面对自己真身时候的表情,甚至恶劣地希望看到那双眼睛里露出惊恐和畏惧,祂一定会好好地、好好地享受她,舔去那滴痛苦的眼泪,感受她的颤栗,那温柔从容的嗓音哭起来,恐怕也娇声细气。
如果她不哭——那更好了,让她哭出来的过程,祂也一样享受。
木制的神龛在祂的挤压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顷刻间便会倒塌。祂等不及了,祂等不及了,一滴眼泪,只要一滴眼泪......许愿吧,许个愿吧......祂会满足她的一切愿望,而作为报酬,邪神也将得到她的一切。
她的泪将重塑邪神的肉身,而愿望会让他得到她的灵魂。
虚无的影子组成的触手甚至已经隐约触碰到了她的眼下,祂是如此的急不可耐,期望得到她的一切。
江矜月倏然睁眼,神色里是一派清明,那丝若有似无的黑影也在她睁眼的瞬间烟消云散。
四下平静,没有任何异样,但江矜月却莫名感到一阵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不舒服的感觉。她没有许愿,反而随手取下神台上的两个硬币,和凌道长分开前她简单地说了一下神像和这段时间的异样,前者犹豫片刻,只让她先找一块红布蒙住神像的眼睛,不要再供奉香火了。
邪神:......
算了,邪神安慰自己,祂本就是被封印在这尊神像里的,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神明,供奉于祂而言并无大用,只是因为是江矜月放上来的,才受用一些而已。
不管她收去了哪里,祂都会自己去重新拿回来,凝出一截触手从她的衣袋里将硬币勾出来,再带回神龛里收藏把玩,抛来滚去,这种戏码他早已经轻车熟路,反正江矜月很快就会忘记这些零零散散的琐碎零钱。
甚至还没等她洗漱休息,那条触手就已经忍不住在神龛的背面卷来卷去,像是一只尾巴一样迫不及待地模拟玩硬币时的活动了。
但江矜月却转身拿出来了一条红纱的长布。
乍一看到这条红布,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江矜月走近一些踮起脚尖靠近神像,幽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脸第一次离神像那么近,祂几乎能看到她白皙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让祂几乎飘飘荡荡心猿意马起来,完全注意不到她做了什么。
等到江矜月将红布蒙上来时,祂的视线却骤然受阻,整个魂魄都像是跌入了漆黑牢笼中一样。
邪神浑身一僵。
祂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了,当时江矜月将祂带回家时也用了这个东西,这是人类用来束缚神明感知的一种手法,只有需要挪动、送走神像的时候才会用到。
她居然要把祂送走?!!
......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
不管是鬼婴的骚扰,还是之前的那些怪事,都在神像的眼睛被蒙住后消失了。
张玲玲的尸检结果进入尾声,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从队长含糊的透露来看,似乎只是流产失血导致的急性病而已。她的家人不出所料地赖上了学校,甚至言语间还颇有也要将江矜月一起告上法庭的意味,但赔偿的大头到底还在学校那里,江矜月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后者帮她联系了律师全程盯着程序进展,所以这件事暂时还不需要她来操心。
这段时间,家里再也没有出现东西被挪动的迹象,也再也没有了那种被什么注视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她再也没有在家里看见什么古怪的黑气、一触即分的影子了。
周末一转而过,江矜月也恢复了白天上课晚上回家休息的两点一线的作息,一边上课一边忙着项目上的事情。
不用疑神疑鬼、担惊受怕,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这天,因为王若梅一直催促她将设计细节多改几版出来给甲方挑选,江矜月在办公室里改稿子改到晚上才回家,往常回到家都要整理一下房间,查看一下神像蒙着的红布才休息,但今天江矜月实在是太累了,洗完澡后眼睛要睁不开了,困倦地倒在床上,手里还握着手机。
和住在酒店的叶琳互报平安后,她才想起来去看凌道长的消息。
消息还停留在昨天的简短交谈上,出乎预料的,他今天还没有发消息给她。
江矜月发消息给他:凌道长,你今天还在吗?
没有回复。
明明这段时间他都在学校和小区附近寻找鬼婴的线索,回消息也都很快。
然而江矜月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还没等到回复,她就陷入了沉沉睡眠之中。
另一头,凌道长快步穿行在黑夜之中,他身上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袍,左手捏着一叠黄符,右手拎着一只长长的铜铃,红线系着铜铃的铃舌,黑夜中不时有风吹过,铃铛摇摇晃晃,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刚刚查验过张玲玲的尸体,衣角带风,脚步不停地穿梭过夜深人静的火葬场。
和江矜月那边显示的不同,他手机的聊天框里却是已经明白告知江矜月,尸体有异样,别呆在学校,也别回家。而那一头,虽然没有回复,但消息已经显示了已读。
夜色如墨,一片寂静。
粘腻的、窸窸窣窣如同老鼠跑动的声音爬过江矜月卧室的天花板,声音徘徊了又徘徊,终于沿着卫生间的木门缓缓下滑。
“啪嗒。”
这是最开始的轻微的一声,如同它诞生时落在瓷砖地面的那一刻一样,紧接着就是巨大的冷意和诡谲,怨念像是弥漫开来的冰霜一样交错攀爬,它尽量无声无息地探索着这个房间,尤其注意隐匿自己的存在,避免惊动这间屋子的守卫者。
第一次来时它就已经吃了足够多的苦头,但江矜月实在是太好了,不论是身体、精魂、外貌还有家室都太好了,即使她是被恶犬镇守的宝物,它也无法放弃她,不甘心,不甘心,它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她。
这一次它杀死了张玲玲,获得并且积攒了力量,又观望许久才再次冒险一博。
但让它惊喜的是,之前的那个强大存在的气息近乎消失了,只剩下一点点威压,但那一点点的阻力对于积蓄了力量的鬼婴来说反而像是一种挑战感,一种更令人兴奋的东西,仿佛是在糖果的外层包裹了一层糯米纸,涩口,但只会让胜利的果实更加甜美。
惨白的手在地面上摸索着,每次挪动都会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淡粉色的血痕。
终于,它抓住了床脚,紧接着拉住了床沿,扯着垂落的床单慢慢上爬。
亏得江矜月睡觉时姿势很好,假如她的手或者脚垂在床下,鬼婴就会更加直接地抓住她的手,甚至根本不需要爬上床,毕竟床上那个强大者的气息更浓厚,这种爬床对于祂们来说无异于挑衅。但它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江矜月实在是太香了,别说是挑衅,就算明知是送死也要一试。
睡梦中的江矜月只感到有些奇怪的冷。
粘腻钻动的声音不停在耳边隐约徘徊,即使睡得再深,也忍不住蹙起眉头。
鬼婴爬到她脸边,却一时间看得呆了,女孩姣好静谧的脸颊掩在雪白软被里,柔软又温雅,呼吸柔缓,黑发顺从地垂在脸边,如黛细眉轻蹙,美好得如同一副古典画卷。它能闻到她的甜美和纯洁,这具脆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漏了缝的香瓶,无时无刻不引诱着邪物的靠近。
这就是、这就是要成为它母亲,生下它的人......鬼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它伸出畸形扭曲的手,粉白的血已先一步滴到了她的脸颊上。
然而就在这时,江矜月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个手臂大小,畸形惨白的婴儿在她枕边,离她只有一掌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