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烈日当空,秦玥再度醒来,耳边已没了方才的嘈杂。多亏这崖壁横生草木,她除了衣裳被刮坏,身上有些钝痛外,没有别的大伤。

她望了眼四周,离她不远处躺着一个人,那人的白色衣袍已经脏破不堪,处境看上去比自己要糟糕。秦玥警觉地注视他良久,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后,才走过去。

戚少麟闭着眼,左脸从额发处流下几道血痕,暗红的血迹同尘土混杂在一起,原本俊逸英朗的面容看上去狼狈不已。

想来是落下时有他在底下垫着,所以自己才只会受了些轻伤。

秦玥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后,明白人还活着。

头撞成这样都还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

她眼神转到他腰间,从灰扑扑的腰带上找到钥匙,手忙脚乱地扯下,试了几把后打开了手脚上的镣铐。

摆脱了桎梏,手腕上的一圈红印子便显了出来。秦玥顾不得其他,左右看了一圈后,目光放在了一块碗口大的石头上。

这人姓戚,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现在还想抓她回去。若是不除掉,以后他还会继续和秦家那些还活着的人作对,让他们永远活在担惊受怕中,不得安生。

秦玥不停地劝说自己动手,可当举着的石块悬于他头上方时,她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最终还是将石头扔到了一旁。

她盯着在地面上滚动了几圈的石头,一时罔知所措。

父亲在她八岁时便离去了,如今快十年整,他的模样已经不复清晰,可当年他教导自己的话她却一字未忘:“玥儿,你要记住,身为我秦家的子女,断不可抛却我们秦家的气节,做人要堂堂正正,不可趁人之危。”

她看了眼周围荒凉的旷野,颓然呼出一口气,罢了,便让他在此自生自灭。

“你···你是谁?”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秦玥蘧然抬头,恰好撞上戚少麟灼灼的目光。

他撑起上身,顶着一头血,正满眼疑惑地打量自己。

秦玥虽然与他仅见过两面,可他一言一行中的盛气凌人从未收敛过。而眼前的人,眼神温顺,言行稚拙,脸上甚至露出胆怯之色,相较之前大相径庭。

秦玥想到他脸上的血迹,应当是伤到头了,难道是被砸坏了脑子?所以才会不记得自己,连说话都这么呆呆傻傻。

戚少麟偏头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没答话,皱着眉头继续问,“你到底是谁?”

秦玥拿不准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反问道:“你说我是谁?”

戚少麟听到她的回话,凝神思索须臾后,顿时眼中熠熠生辉,像只看到骨头的大狗。

“娘?”他自我确认了一遍,继而肯定道:“你是娘。”

秦玥怔怔地看了戚少麟半晌,见他无半分玩笑之意后,漠然别开脸。

若是做戏,这世子未免也太豁得出去了。

她不再理会这人是装傻还是充楞,拖着浑身痛意站起。悬崖地势陡挺,不能折返上去,她迷茫地四下看了一眼,随意挑了个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身后窸窸窣窣地响动,秦玥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戚少麟隔着十几步跟着她。许是手上受了伤,他右手环抱左臂,走得十分艰难。

秦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涩开口道:“别跟着我!”

戚少麟闻言停住了脚步,离她远远地,面色委屈地低下了头。

秦玥没有再搭理他,继续往前。此地荒无人烟,无水无食,若是再走不出去,恐怕两人就要葬身于此。

她竭力加快了步伐,就是死,她也绝不和仇人死在一处。

暮色渐近,再走下去只会更危险,秦玥停在一颗大树下,准备就在此将就一夜。她靠在树干上,看着不远处面向她侧躺在草地上的戚少麟,心绪烦乱。

这人赶也赶不走,体力又远胜于她,她摆脱不了,只能任由他像个狗皮膏药黏在身后。好在他只是跟着,没别的行径,否则自己也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想着想着,饥渴交迫下,她闭眼睡了过去。

荒野的清晨寒意森森,秦玥缩了缩身子,只觉身前暖烘烘的,胸口似乎也有什么在蹭动。她眼睛眯开一条缝,看到自己前襟上黑乎乎的脑袋时,睡意尽数褪去。

猛力推开身上的人,她抓紧被扯乱的衣襟坐起身,趁那人还在愣神之际,一巴掌狠狠地甩了出去。

戚少麟长得人高马大,模样也是男儿的俊朗,可偏皮肤生的白皙,秦玥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他脸上立马泛起红痕。左脸淌血,右脸发红,加上滚下崖沾上的尘土,他此时狼狈不已,没了半分贵公子的气质。

发泄过后理智回拢,秦玥看着对方被打蒙在原地,有些后怕地与他保持距离。荒山野岭,若是把他惹怒,本性毕露,那自己就是死在这也没人知道。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戚少麟不解地注视着她许久,最后眼角微微发红,捂着脸委屈至极地道:“娘,我饿。”

秦玥听后呆滞了片刻,想明白他方才的行径后,脸上不自觉地发烫。

这人还真把自己当他娘了!

她警惕地看着他,刚想开口骂他几句,一张嘴便发现自己口干得发不出声音。恶狠狠瞪了一眼他后,她站起身继续走,费力地吐出一句:“你离我远一点。”

相较最开始的地方,现下四周的树木已经茂盛了许多,找到水和食物的可能性也较大。

秦玥满怀希望地走出了一上午,依旧只能看到山峦树木。

念想落空后,她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任凭烈日炙烤,内心悲切又无可奈何。她没死在敌人手里,最后却要暴尸于这荒山。

她双唇干裂,思绪混乱,闭眼无力地倒了下去。

昏沉中,秦玥感觉到有一道阴影罩住了她,然后她身子一轻,颠动少时后,到了一个阴凉的地方。

有人摇晃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前面的没有听清,她只听到一句:“张嘴。”

丝丝凉意流入她唇间,她顺从地张开嘴,甘甜的清水润湿口腔,缓缓抚平了喉中的干燥。

戚少麟喂了昏迷的人半壶水,眼见她睫毛颤颤巍巍,快要睁眼时,立即退开几步,顶着烈日坐在树荫外。

秦玥唇角还留有水渍,看着骄阳下慌张无措的戚少麟,以及他手中握着的水囊,冷硬的态度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你坐进来。”

戚少麟听了这话眼神一亮,忙不迭站起身,跨大步挨到她边坐下。

秦玥蹙眉,“没让你坐这么近。”

“哦。”戚少麟略失落地往后挪了半步,肉眼可见的几寸距离。

秦玥的视线先停在他手上的棕色水囊上,想来这是一直挂在他腰间的,往上看到他同样皲裂的嘴唇时,忍不住问道:“你自己没喝水?”

“我···我留着给你喝。”他目光赤诚,心思坦荡。

秦玥心中一动,神色不自在道:“我不喝了,你要是不想死,赶快喝一点。”

戚少麟听话地打开木塞,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他的吞咽上下滚动。他喝完盖好塞子,往前一递:“娘,你拿着吧。”

秦玥没有接,而是审视般地看着他,“你真不记得我是谁?”

她不信以戚少麟的身份心性,能做出认她做娘这般荒唐的事来。

秦玥自父亲定罪后便离开了京城,幼时对戚家的印象已经不多,所了解的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她隐约记得如今的永安侯夫人并不是世子戚少麟的生母。现下看来,这戚少麟多半是幼年丧母,思念过度,才会在撞坏脑袋后误把自己认作娘。

“我当然记得,你是···”他余下的话被秦玥瞪了一眼后,收回了肚子。

“那你记得你是谁吗?”秦玥又问。

“戚少麟。”

看来没有完全忘记,只是有些痴傻,心智像个孩童。

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秦玥自认在这荒野,她孤身一人走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有戚少麟同行反而有几分希望。她决定暂时不去想他到底是否在骗自己,先放下两人的恩怨,等出了这地方,再摆脱他也不迟。

在她沉思之际,戚少麟抱住左臂低声哼哼了几声。

秦玥想到昨日他醒来后也是这个动作,大抵是受了伤,“你手怎么了?”

这句话像是开了戚少麟的诉苦闸门,他侧过身子,举起手臂,口中嚷道:“我疼!”

他本来就离得近,这一番动作下来,几乎要和秦玥贴身。她垂下眸子,看到他后臂白色衣料下,有一条指长的伤痕。伤口锋利整齐,是被剑刺伤。

原本口子已经结痂,或许是刚才抱她时用了些力,伤口挣裂,渗出点点血迹。不过就他们的处境,就是伤了也只能挨着。

秦玥抬起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到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边将伤口凑到她眼前,“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成年男子的身躯做着幼童的哄骗行为,秦玥没忍住,挥手拍开他,“忍着。”

戚少麟忍痛不吭声,乖顺地放下手。

两人对坐一刻的功夫,秦玥开口道:“你既然不愿意走,那就和我一路,等出了这地方,我们再各行其道。”

戚少麟只听了她的前半句话,连忙点头应承,嘴角不住地翘起,随即就要得意忘形地向她靠过来。

早上他趴在自己身上的场景尚叫秦玥心有余悸,她立马冷脸道:“不许碰我。”

“我知道了。”戚少麟脸上的欣喜少了一分,闷闷应道。

“也不许再叫我娘。”

余下的九分全然消退,他困惑不明:“你本来就是···”话到嘴边,看到秦玥沉下的脸色后,变成了:“那我要叫你什么?”

秦玥知道他比自己要大上几岁,可这种时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她清了清嗓子,正经回道:“你就叫我阿姐好了。”

“阿姐?”戚少麟暗下又默念了几遍这个称呼,虽然觉得不喜欢,嘴上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了。

又歇了一会,秦玥缓过那阵眩晕后,叫起戚少麟继续上路。

靠着剩下的那半壶水,接下来的路途轻松了不少。一开始她还有些抗拒与他同饮一壶水,但炎阳晒着,这点心思很快半分也没了。两人一人一口,终于在水见底时寻到了一条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