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口,经年累月,吐着无穷无尽的如絮白云!
从没有人知道它究有多深?困为它始终满满的盖着白云,有人说下面是一个深涧,一直通往东海,下面住着一条老龙王,经常嘘气成云。
也有人说,下面金庭玉柱,住着神仙,每当月白风清的时候,神仙们时常在列仙坛上游息。
大家都在这样说着,反正古老的传说,总离不开神话,也就因为云深不知处,才产生了许多说法。
但现在有人掉下去了,掉下去的人,侥幸并没摔死,他依然活着,活在与世隔绝的壑底,这人就是毕玉麟!
当他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从昏迷之中,逐渐醒来,发觉自己身子,好像被挂在什么之上?虚飘飘踏不到地!
心中感到甚是惊奇,张开眼睛,向四处一瞧,发觉自己身子,仰天躺卧在无数藤蔓纠结的藤网之上!
这一片藤网,是从两边峭壁上直挂下来,敢情年代久远,在地上生了根,又互相盘结,密如蛛网,高挂半空。
毕玉麟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怎会躺在这张藤网之上?他慢慢的目光移动,打量着四周,这是一条狭长得像弄堂似的山谷,两边峭壁插天,头上覆盖着白云。
他缓缓坐起身子,伸手一摸,屠龙剑,还是好好的挂在腰上,怀中银两、手绢、和一瓶“辟谷丹”,丝毫没少!
啊,这是什么?他伸手一掏,取出一方色泽晶莹,入手温煦的玉块,不由怔得一怔,“万年温玉”,怎会放在自己怀里?
毕玉麟慢慢回忆,想起万年温玉,被天毒子公羊锋抢走,自己和珠儿、辛文三人,从七星岩出来,一路追到落山庙,夭毒子运功完毕,自己因抢救三湘七泽总瓢把子一掌震乾坤欧阳洛,独斗天毒子,被他毒爪划上手背,中了剧毒,后来好像又被一股强猛掌力,击中胸口……后来……
毕玉麟极力思索,再也想不起最后发生了什么?当然他根本不知道公孙燕一路上发生的事故,也不知道他一条小命,全仗茅山毒指一粒起死回生的“毒龙丹”挽救过来的。
但他一想起自己中毒之后,又被人一掌击中胸口,当然身上负伤不轻,可能自己已经昏死过去。
当下连忙闭目调息,试一运功,只觉内腑之间,好像受过重伤,目前业已好了大半,只是真气耗损,这一运气,便有真力不继之感。
心头不由稍微宽慰,暗想,只要伤势不重,修养上几天,就好复原。
他哪里知道要不是以前服过一粒“紫雪丹”,光凭茅山毒指的“毒龙丸”,伤势哪会好得这般快法?
毕玉麟虽然不知道如何会落到这山谷藤蔓上面?但既然来了,总不能老被悬在半空之上!
他仔细打量着这片纠结藤蔓,离地少说也有十来丈光景,如果换在平时,不难飘身而下,可是此时,自己重伤初愈,手脚酸软乏力,但比起寻常人来,还是要矫捷得多,何消片刻,便已落到地上。
举目打量,原来这是一条狭长山谷,藤蔓纠结之处,正是狭谷的尽头,往前走去,谷底到处都是乱石沙砾,人行其上,发出沙沙轻响。
这条狭谷,全长大约只有一百来丈光景,便已走完,此处地势较宽,全是磋峨巨石,有许多大石,堆积得有如小山。
但走完狭谷,使毕玉麟感到失望的,是四周石壁如削,高耸入云,哪有山路?他已推想到自己是在昏迷中堕下谷来了。
自己侥幸被山藤兜住身子,没有跌死!
可是目前身陷绝地,这里既无树木,又无野兽,除了鳞峋大石,根本没有吃的东西,也极难生存。
哦,自己在朝真洞石窟,带来的一瓶三百六十五粒“辟谷丹”,只用过几粒,一天只须服上一粒,即可不饥。
那么这里虽然找不到吃的东西,自己也足可维持一年之久,有这许多时光,就不难想出脱身之法。
他心中想着,因狭谷这一头,地势虽宽,但都是嶙峋大石,人只在石堆中穿行,没有藤蔓交结的那一边来得平整,这就依然折回原处,心想找个平地,运功调息。
目光一瞥,只见自己掉下之处的藤网上面,靠壁之处,好像有一方平整大石,像石床似的,横放石壁之下。
心中一喜,急忙抽出屠龙剑,斩开藤蔓,走近一瞧,原来这是一块长方形的青石,通体整齐,足有六尺来长,三尺来宽,出土也有三尺光景,四面极平,伸手一拂,石身竟然平滑异常,入手清凉,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当下就把四周枯藤,用剑削去,又把地上高低不平的石块,一齐捡去,忙了顿饭光景,总算把坐卧起居的新居附近,整理干净。
空中如幕如慢,密密纠结的一片藤网,正好遮在头上,不但可蔽风雨,而且还能挡住从峭壁上滚下来的石块,当真美妙已极!
毕玉麟心中暗想,不知珠儿现在哪里,如果她也在这里的话,瞧到了一定会十分高兴。
抬头瞧瞧天色,只是一片自茫茫的云层,不知道是早晨还是下午?腹中已感到饥饿,取出“辟谷丹”,吞了一粒,又在右边石壁上,用手接着涓涓细流喝了几口,就在大青石上坐定,闭目垂帘,运起功来。
他练的原是天门派的正宗内功心法,而且素有根底,再加服了茅山毒指的“毒龙丸”,此时一经内功催动,发散得更快,一会工夫,便觉胸口舒畅了许多。
渐渐感到“尾龙穴”上有一缕凉气,顺着背脊而上,直透“百汇”,缓缓从鼻梁咽喉,下注丹田。
同时也感到从自己胸口之间,另有一股阳和之气,缓缓的和这缕清凉之气会合,沉注丹田。
凉气不住的从“尾龙穴”源源透入,阳和之气,也不住的从胸口暖起!这一冷一暖两股气流,居然随着自己运行真气流转,遍注四肢百骸。
毕玉麟感到十分惊奇,因为这两股气流,根本不是从自己体内引发出来的,分明是由身外传入。
忽然他想起自己怀中,揣着一方万年温玉,这股暖气,正由胸口直透肌里,敢情就是万年温玉上散发出来的。
那么,从“尾龙穴”传来的这股凉气呢?莫非是从自己坐着的这方大青石上透过来的?
一时不知这股凉冰冰的寒气,是好是坏?只是这两股气流,流注周身百骸之后,大感神清气爽,想来不致有什么害处,也就不加理会,继续用功。
幽谷之中,照不到日光,云层渐渐黯淡,时近黄昏。
毕玉麟运功完毕,走下石榻,发觉自己这一阵运功,精力业已恢复了大半,心头甚是高兴。
但心中却念念不忘那一丝凉气,究竟来自何处?跨下石榻,就仔细地端详着这方大青石的形势。
这靠近石壁脚下,泥石夹杂,并无异处,而且石壁上的石纹,十分粗糙,大青石却通体细滑,入手清凉,显然和石壁并非天然生成。
最奇的这方青石,四周平整,犹如人工磨就一般,在这深藏壑底的死谷,从无人迹,哪会有人琢磨这方石榻?
毕玉麟越看越觉好奇,蹲着身子,在大石四周,仔细察看,但除了摸上手特别清凉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道理。
取出屠龙剑,在大石边上,挖了一阵。
这里砂石极松,一会工夫,便看到这方青石,下截埋在地里,只有一尺光景,底下发现粗如人臂的黄精,像无数黑蟒般,纠结成一堆,越到里面越多,挖了几支,入口一尝,竟然甘芳无比,心中更是高兴。
记得自己小时候,常跟着挖掘药材的人到山上去,那时瞧他们偶然掘到一支只比拇指略粗的黄精,就说什么是百年灵物,补神益气的珍品,这大石下面,支支粗如人臂,怕不是都有几百年的东西?
启己这瓶“辟谷丹”,还是师祖遗留下来的,吃一粒,就少一粒,如今发现了这许多黄精,足够自己食用,“辟谷丹”练制不易,就可以省下来了。
心中想着,也就不再挖掘,兴匆匆拿起两大段黄精,在泉水中冲洗干净,放到大青石上。
这一阵折腾,天色已是大黑,一个人坐着无聊,在砂砾地上,练了一会剑法,就爬上石榻睡觉。
哪知才一躺下身子,顿觉一阵阵的凉气,从大石上传来!照说这时正当隆冬,气候严寒,但毕玉麟身上怀着一块万年温玉,温暖之中,有这一丝清凉,反而使人感到无比舒适。
第二天清晨,毕玉麟起身之后,就坐在石上吃着黄精,只觉入口清爽,好吃已极,一口气把两段黄精,一齐吃了,一面抬头望着对面峭壁,怔怔出神,自己落在这四面壁立的绝谷之中,除非长了两个翅膀,不然只怕一生也无法出去。
啊,不,自己前些日子,被九爪神龙阎怕修推入朝真洞石窟,而且还被他毁去开启石室的机扭。
当时自己也以为活生生的饿死无疑,结果却因祸得福,反而得到“洞元记内篇”,练成旷世武功。
他一想到“洞元记内篇”,忽然灵光一闪!
暗想:自己反正一时想不出办法,这段时间,何不趁机练习“洞元内篇”上的“鸿钧真气”?一念及此,立即伸手从贴肉之处,取出“洞元记内篇”,仔细推究参详。
要知他对这篇“鸿钧真诀”,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此时取出书本,重新研读,虽有不甚了了之处,但大致已能通晓,这就按照真诀记载,练习起来。
他这会一个人困居在这天井似的绝壑之下,肚子饿了,就以黄精为粮,心无杂念,自然进步神速!
转瞬之间,两个多月过去,毕玉麟只觉以前深奥难解之处,也逐渐从勤练实习之中,领悟体会。
这天下午,练功完毕,取出屠龙剑,蹲着身子,挖掘黄精,他因这多天来,先前只是从大石四周挖起,后来渐渐挖到里面,最近已经挖到大石正面底下,黄精数量减少,但掘出来的,却比以前的更是粗大。
这会挖了一阵,伸手掏摸,依然找不到半支黄精,但发现这方青石,却是上下四方,平平整整的一块,出土三尺,埋在砂石里,只有一尺光景。
心中暗想,要是把这方大石,翻了开来,底下一定还有最大的一支。
毕玉麟一时不由童心大起,两手托着大石一端,用力往上一抬,哪知这方重逾千钧的巨石,竟然应手而起,被自己托了起来!
毕玉麟原是好玩,心理上丝毫没有准备,这时真的一下被自己托了起来,不由又惊又骇,呆得一呆。
要知这方巨石,份量何等沉重,他一时用力,托是托起来了,但事先既然没有准备,这微微一楞之间,陡觉压力沉重,两手再也支持不住,要待放手,势非压着自己脚背不可,心头一慌,双手往外一掀,只听“蓬”的一声大震,大青石翻了一个大转身,原来埋在砂石中的一面,一下翻到上面。
毕玉麟早已惊出一身冷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这大的力气。
其实他哪里知道黄精原是大补真气的东西,像这般粗大的黄精,已是世上罕见的珍品,他以此为粮,真力自然大增。
同时他练的“鸿钧真气”又是玄门无上绝学,只是他火候尚浅,未能运用,所以一下抬起大石之后,就后力不继。
毕玉麟往下一看,只见大石移开之处,果然还有一大堆黄精,中间一支,竟然比手臂还粗,心中大喜,急忙拿过长剑,把它一起掘了出来,放到地上。
一面暗想:这方大石要把它移到原位上才好,方才既能把它抬起,移复原位,也化不了多大力气。
心中想着,正待俯身去推!
忽然目光一瞥,只觉大石中间,好像隐隐有光!
这时正当中午时分,狭谷上空,虽然密密层层的堆满白云,但经阳光照射,依然十分明亮!
毕玉麟这一发现,立即俯身瞧去,大石底部和上面一样平整,一样光滑,身临切近,依然只是一方青石,丝毫瞧不出异处,但走开几步,从侧面看去,青石中间,隐隐有着光彩!
心中不由大奇,难道这方青石中间,真有什么宝贝不成?
不错,这方青石,自己睡在上面,一直感觉无比清凉,心中早就觉得奇怪。
何况底下还附生了许多又粗又大的黄精,定是受石中宝物的灵气感应而生,难怪自己两个月来,内功精进神速!
他想起辛文说过,她师傅天琴子老前辈的这方万年温玉,当年就是在七星岩石中得到的。
那么这青石里面,凉冰冰的,想来是万年寒玉了?心中越想越觉有理,好在自己的屠龙剑,可以斩金切玉,何不试上一试?
当下那还怠慢,看准大青石隐隐透光的部位,做好记号,把一方大石,分做左右中三段,然后取过屠龙剑,右腕运劲,剑锋对准左方切下。
屠龙剑古代神物,何等锋利,剑锋过处,坚滑如玉的青石,果然应剑而分,毕玉麟心中大喜,急忙再把右方切开。
一块长方形的大青石,立时被切成三段。
毕玉麟俯下身去,朝中间正方形的一块,仔细一瞧,果然石心中间,隐隐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光亮!
心知宝物还在里面,这就坐到地上,小心翼翼的举剑削着外面石皮,一时又怕无心毁损宝物,不敢十分用力。
这样足足削了顿饭光景,把四方的一块大石,削得只剩了碗口粗细,一尺来长的一根石柱,仍然一无所获。
只是石质越往里面,越觉细腻!
毕玉麟不住的拿着向空照着,只觉里面隐隐透出银光,不知究是什么?这会毕玉麟可更加小心,不敢再削,只是用剑锋慢慢刨着。
这样又化了顿饭光景,才把碗口粗细的石柱,削得只剩下比拇指略粗的一支,再往空中一照,此时玉质已成透明,只见石心正中,约有笔杆粗细,六寸来长一般银霞,拿在手上,一股凉气,直沁指头,心知这一支银色东西,准是宝物无疑!
这就用剑先把头上两寸来长的青石切去,再将下面半截,同样切断,刚一举手朝下半截切断之处瞧去!
倏地“滋”的一声细响,一丝清泉,细如人发,从下半截石根切断之处,直喷出来!
毕玉麟猝不没防,登时被溅了一面,只觉清芬扑鼻,口中同时也尝到一点,甘芳凉滑、沁人心脾!
急忙定睛瞧去,那一丝清泉,还在不停的喷出,一时福至心灵,恐怕洒落可惜,赶紧张口吸住,往下吞咽,一丝灵泉,顺喉而下,立时觉得心身轻爽,头脑灵空!
一会工夫,已被吸得涓滴无存,再向空中一照,里面只剩了一支空管,银色东西,已是不见。
毕玉麟虽然不知自己服下的乃是灵石仙乳,千载空青,但也料想得到这石中清泉,定非寻常之物,自己何不运功试试,心中想着,就在地上盘膝坐好,按照“鸿钩真诀”的练功心法,运起功来!
哪知才一运气,只觉全身一片清凉,真气流注,连生死玄关也畅通无阻,而且一呼一吸之间,整个身子轻若羽毛,直欲飘飘飞起!
毕玉麟知是石中灵泉之功,心头不禁狂喜,同时立即收摄心神,依然按照真诀心法,逐一做去。
这一会居然水到渠成,“鸿钩真诀”上先前还有许多疑难之处,此时也心领神会,豁然贯通,真诀上说到的,自己已能悉数做到!
毕玉麟心中又是一阵惊喜,难道自己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已把“鸿钧真气”练成功了?
他哪知方才服下这一管灵石仙乳,千载空青,乃是修道人梦寐难求的旷世灵药,足可抵得玄门正宗内功一甲子修为。
毕玉麟内功原有根基,这两个月来,吃了许多黄精,真气已极充沛,再经两个月苦练,“鸿钩真气”虽未练成,也早已有了良好基础,此时功力骤增,自然水到成渠,一通百通。
毕玉麟虽知这一定是方才服下灵泉的功效,但“鸿钩真气”会有这么快就已练成,心中还不敢相信,凝神静气,依照口诀,再练了一遍。
果然在这片刻之间,随心运用,意念一动,真气流注,自己虽然不知道“鸿钩真气”,练到这一境界,已有几成火候?但“鸿钩真气”业已练成,已是事实!
毕王麟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所及,只觉二十丈外,地上砂砾,居然清晰得历历可数!自己自从练习内功以来,就目能夜视,但那时只能看到二三丈以内,如今居然可以看清一二十丈之外,心头这份狂喜,当真不可言宣!他站起身子,又扑的在地上跪拜,口中喃喃的道:
“师傅,弟子练成功了,弟子没有辜负你老人家的期望,从今天起,弟子要以天门派第十四代传人的身份,行道江湖,誓必从双龙堡主手上,追回本门秘笈。”
说完拜了几拜,才站起身子。
但一瞬之间,他抬头瞧到高出云表的峭壁,心头又不禁嗒然若丧!
自己虽然仙缘旷世,练成“鸿钩真气”,但即使武功再高,要想从这天囚似的削壁上,飞渡而出,恐怕也无法做到!
不,天无绝人路,自己不相信这几座削壁,真能困得住自己!
他虽然自己宽慰着自己,但心中可也明白,摆在眼前的,总究不是人力所能克服的困难!
他渐渐低下头去,想起离家十二年的父亲,也想起倚门而望的老母!还有,在双龙堡石室为了让自己脱险,才自震银针而死的师傅……
“我非出去不可!”
毕玉麟突然抬头,仰天大叫!
半空中覆盖着如幕如慢的藤蔓,正是自己从崖上堕下,赖以不死的恩物,山风吹拂,宛如一张蛛网,临风飘动!
毕玉麟忽然灵机一动,暗想:这峭壁上,倒挂着不少粗逾人臂的藤蔓,全都根在上面,藤蔓往下垂,这类蔓草,固然到处生根,如果上面没有山藤,决丕会蔓延下来。
虽然,每根山藤最长也不过十丈八丈,但只要削壁上一路都有,以自己目下的功力,就不难攀援而上。
他想到这里,顿觉生出一线希望,暗想:此时已是黑夜,自己不如好好睡上一晚,等明天天色大亮之后,再设法吧!
当下就把掘出的黄精,在泉水中冲洗干净,饱餐了一顿,然后倚着石壁,沉沉睡去。
这是一个隆冬的中午!
幕阜山北面的通城,地当湘鄂赣三省交界,原是一个山城小邑。
在凛烈朔风的呼啸之下,这条平日较为热闹的府前大街,也显得行人稀少!
银山楼,是通城最大的二家酒馆,棉帘低垂,刀勺之声,直达户外,酒肉香味,迎人扑鼻!
这时酒楼门前,来了一位身穿蓝衫,腰悬长剑的少年,他抬头望了一眼,便信步走了进去。
通城虽是一个小邑,但因地当湘鄂通道,又邻近赣省,行旅往来不绝,是以这家酒馆,生意兴隆,楼下一共只有十来张桌子,早已坐满了人。
蓝衫少年略一顾盼,就举步向楼上走去,登楼一看,只见地方宽敞,打扫得十分干净,此时也有六成座头。
蓝衫少年刚一跨上扶梯,早有店伙迎着过来,招呼道:
“客官请坐!”
边说边把他让到靠窗的一张空位子上落坐。
蓝衫少年要坐未坐之际,耳中忽然听到身侧有人轻“噫”了声。
回头望去,只见邻近自己的一张桌上,坐着一青一白两个妙龄少女!
那穿青衣的一个,背向自己,瞧不清面貌:穿白衣的年十六七岁。
弯弯长眉,眼如银杏,粉腮上漾着一对梨涡,正在偷偷的打量自己,被自己一瞧,脸上倏地一红,慌忙别过脸去。
青衣少女却忽然转过头来,她只瞧了一眼,便发觉蓝衫少年的目光,也正在瞧着她们,立即又回过头去。
蓝衫少年敢情被她们这么瞧着,顿时感到俊脸一热,自己这样打量人家姑娘,要是被人瞧到,还当自己是儇薄少年,当下也赶忙正襟坐定,不敢多看。
差幸店伙捧着茶盘上来,替他倒了一杯茶,一面问道:
“客官要吃些什么?”
蓝衫少年要了一碗汤面,和一笼包子,店伙退下之后,蓝衫少年只觉邻桌两个少女,不时的在偷瞧着自己,而且还不住的窃窃细语。
她们声音说得极低,听不清楚,但有时却依稀可以听到“他”“他”的,好像就在说着自己。
他心中一阵纳罕,暗想自己从没见过她们,她们不是认错了人,便是认识的人中,有一个和自己面貌,长得极像……心中想着。
只听那白衣少女低低的道。
“三姊,你过去问问他咯!”
她声音虽然还是极低,但这一句话,蓝衫少年却听得极为清晰。
“嗯!”那青衣少女口中轻应一声,随听邻桌响起一阵细碎脚步之声。
那两个少女,竟然同时站起身子,缓步走了过来!
青衣少女年约十八九岁,生得眉目如画,粉腮含春,俏生生的走近桌边,轻启樱唇,低声说道:
“请问相公高姓大名?”
蓝衫少年蓦地一惊,忙不迭站起身子,玉颊飞红,嗫嚅的道:
“小……小可毕玉麟,不知两……位姑娘,有何见教?”
那青衣少女似羞还笑,抿抿嘴唇,声音说得很低,道:
“原来是毕相公,对……不起,愚姊妹看错了人……”
她粉脸胀得通红,白了白衣少女一眼,白衣少女睁着一双秀目,朝毕玉麟娇憨一笑。
两位姑娘家,敢情因为认错了人,不好意思,连账都来不及算,丢了一锭银子,很快往楼梯下走去!
毕玉麟愕然良久,才缓缓坐下,暗笑这两位姑娘,果然看错了人,心中想着,端起茶碗,正待喝去!
“兄台且慢!”突然,右侧有人低喝一声,人影一闪而至,伸手拦道:
“兄台这茶喝不得!”
毕玉麟闻声一惊,急忙举目瞧去,原来自己右侧邻桌,是一位绿衣少年,自己方才并没留神,这时抬头之间,只觉此人生得剑眉星目,脸如傅粉,腰悬长剑,举止潇洒,尤其他喝声出口,身形一闪而至,异常快速,显见武功不弱!急忙放下茶碗,起身拱手道:
“小弟毕玉麟,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绿衣少年两道目光,瞥过桌上茶碗,吁了口气,抱拳笑道。
“原来是毕兄,兄弟失教之至!”微微一顿,接着笑道:
“兄弟吕兆熊,毕兄身佩长剑,想来定系武林一脉,今日一晤,足慰主平。”’毕玉麟忙道:
“吕兄言重,如不嫌弃,请坐下一谈如何?”
吕兆熊朗朗一笑,道:
“兄弟和毕兄一见如故,咱们合在一起,正好就教。”
说到这里,目光又瞧了毕玉麟茶碗一眼,道:
“毕兄可认识方才那两位姑娘?”
毕玉麟听得俊脸一热,摇头道:
“方才那两位姑娘,只是认错了人,小弟并不认识。”
吕兆熊剑眉微微一皱,道:
“这就奇了!”
毕玉麟想起方才他出声阻拦自己喝茶,不由抬头问道:
“吕兄有何见教?”
吕兆熊沉吟道:
“毕兄既和她们素无怨嫌,怎会无缘无故的向毕兄暗中下手?”
毕玉麟虽然没有江胡阅历,但如果有人暗中下手,自己不会丝毫不觉,何况方才两位姑娘,只向自己说了一句话,转身就走,几曾暗中下手?闻言不由一怔,哦道:
“吕兄可认识她们?”
吕兆熊摇摇头道:
“方才兄弟阻止毕兄喝茶,那是毕兄茶碗中,已被她们做了手脚。”
毕玉麟惊道:
“有这等事?”
吕兆熊淡淡一笑道:
“毕兄为人正派,自然不知道江胡上的险恶狡计……”说话声中,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支五寸来长的银筷往毕玉麟茶碗中浸入,一面笑道:
“毕兄如若不信,请瞧瞧这个,就知道了。”
边说边从茶碗中取出银筷,只见银筷浸到茶水的部分,竟然一片乌黑!
毕玉麟想不到方才那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自己和她们素不相识,居然暗下毒手,一时瞧得脸色大变,惊诧的道:
“这真是怪事,小弟和她们无怨无仇,怎的暗中下起毒来?”一面连忙朝吕兆熊拱手一揖道:
“今日如无兄台及时阻止,小弟中了剧毒,还懵无所知,真叫小弟感激不尽!”
吕兆熊朗朗一笑,握着毕玉麟的臂膀,说道:
“兄弟和毕兄一见投缘,咱们武林中人,讲究肝胆相照,毕兄这般说法,倒见外了。”
毕玉麟唯唯应是,心中不由对他生了好感。
店伙瞧到两人坐在一桌,谈笑生风,就替两人摆上杯筷,然后把吕兆熊点的酒菜,和毕玉麟叫的一碗面和一笼包子,一起送上。
吕兆熊挥手道:
“我和这位毕兄,难得见面,你替我吩咐厨下,只管把可口的酒菜多做几色送来,面点先收去了。”
毕玉麟要待出声阻住,但又不好出口。
店伙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吕兆熊替毕玉麟面前斟满了酒,然后举杯笑道:
“毕兄,我们慢慢吃喝起来,这里酒菜,口味还算不错!”
说着一饮而尽。
毕玉麟涉世未深,只觉吕兆熊为人豪爽,和自己当真一见如故,盛情可感,也就举杯干了,一面说道:
“吕兄盛情,小弟却之不恭。”
吕兆熊爽朗的道:
“当然,当然,古人曾有酒逢知己千杯少,兄弟能和毕兄相识,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似乎是有心和毕玉麟结交,言词之间,曲意拉拢,处处表现出他性格豪爽,待人真挚!
毕玉麟一时把他引为知己,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两人边吃边谈,愈说愈是投机,吕兆熊乘机询问毕玉麟身世,毕玉麟毫不隐瞒,约略说出自己出外寻父之事。
吕兆熊故作惊喜道:
“原来毕兄就是屠龙剑客毕老前辈的哲嗣,兄弟时常听家师提起令尊,心中仰慕已极!”
毕玉麟忙道:
“吕兄尊师,不知如何称呼,既然识得家父,想来定是前辈高人。”
吕兆熊道:
“兄弟听家师口气,好像和毕兄令尊极熟,只是家师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不愿人知,兄弟不敢多说。”
毕玉麟妥若是略有江湖经验,或者稍为留心,必可发现吕兆熊言词之间,都是顺着自己的口气而说,其中颇多闪铄之处,只是他涉世未深,哪会觉察得到?此时听说吕兆熊的师傅竟是自己父亲昔年;日交,心中更是高兴,连忙说道:
“吕兄尊师,既是家父故友,兄弟理当拜谒,还望吕兄引见才好。
吕兆熊故作迟疑了一下,点头道:
“家师隐居黄钟坪,除了两三知友,极少和江湖上人交往,平日严禁兄弟,不准在人前提起,兄弟就是回转黄钟坪去的,不想在这里和毕兄相遇,大家不是外人,兄弟耽点不是,替毕兄引见,想来家师也不致以此见责。”
毕玉麟大喜过望,连连拱手道:
“吕兄如此厚爱,小弟感激不尽。”
吕兆熊朗笑道:
“人之相知,贵在心知,自家兄弟何用客气,家师隐居多年,能够见到故人之子,也许老怀弥慰呢!”说着站起身子道:
“这里离黄钟坪,还有百来里路,毕兄如无要事,咱们这就动身。”
毕玉麟跟着起身道。
“小弟初走江湖,就是为了寻访家父下落,吕兄尊师,隐居之地,既然离这里不远,小弟自然先去拜谒为是。”
吕兆熊脸上闪过一丝阴笑,就挥手叫过店伙,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吩咐道:
“结过酒账,多的不用找了!”
店伙见他出手阔绰,乐得眉花眼笑,连连称谢。
吕兆熊挽着毕玉麟手臂,一闪下楼,出了城门,吕兆熊要暗中试试毕玉麟脚程,一路上逐渐加快。但发现毕玉麟依然和他并肩而行,丝毫没有落后,心中暗暗惊奇,不禁又加紧速度,向前急走只见毕玉麟还是不徐不疾,和自己走得同样快速。
两人一路疾奔,当真急如流星,吕兆熊不住的提吸真气,把轻功尽情施为,一面留神毕玉麟竟然还是脸含微笑,像行云流水的丝毫不见费力。
不由把吕兆熊瞧得大为震骇,暗想:瞧不出他年纪不大,这份轻功,分明高出自己甚远,差幸他涉世未深,丝毫没有江湖经验,否则倒真是自己师徒的一个大敌!心中转动,口中却微微一笑,道:
“毕兄这份轻功,当真使兄弟望尘莫及!”
毕玉麟道:
“吕兄好说,小弟只是从小在山上跑惯了,算不得什么。”
吕兆熊有意拢络,笑道:
“即此一点,已可觑见毕兄家学渊源,果然名不虚传,如能在黄钟坪多盘桓儿日,兄弟好多多讨教呢!”
毕玉麟听他说出家学渊源的话,又不好说出自己的这身轻功,实是跟万里飘老前辈学的,一时只得连说不敢。
两人一路疾驰,走的都是山路小径,不到一个时辰,黄钟坪业已在望!
那是一处群山环抱的盆地,一条青石大路,沿着山势,盘过一座山头,只见一片树林之中,隐隐现出无数屋脊,亭台楼阁,覆盖极广!
一会工夫,便已走近,毕玉麟虽然没有什么江湖阅历,但也觉得在这深山隐僻之中盖了偌大一所庄院,使人有神秘之感!
两人走到庄前,只见四扇黑漆大门,紧紧闭着,两边还蹲着一对高大石狮子,当真气势非凡!
吕兆熊跨上石级,在右侧一扇大门上,轻轻扣了两下,边门豁然开启,走出一个青衣大汉,向两人施了一礼。
吕兆熊挽着毕玉麟手臂笑道:
“毕兄请进。”
两人进得大门,迎面是一道高大清水砖墙,中间两扇朱漆巨门,白钢兽环,深闭如锁,门额上用青砖凿着四个大字:“黄钟别府”
吕兆熊挽着毕玉麟,穿过回廊,从右侧一道边门,进入第二进院落,最后进入一座跨院之中。
这座跨院,花木扶疏,自成院落,清水砖墙,月洞圆门,庭前两排花架,放着许多盆景,腊梅春兰,清香扑鼻。
中间一排三间,雕花长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当真清幽已极!
吕兆熊含笑说道:
“毕兄远来是客,就在这里下榻如何?”
毕玉麟从小生长山中,几曾见过这般气魄,只觉自惭形秽,慌忙说道:
“吕兄如此款待,小弟怎敢当得?”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举步走入跨院,还没跨上石阶,只见门帘启处,走出一个容色娇艳的青衣使女,替两人打起帘子。
吕兆熊肃客入内,里面是一间布置精致的小客室,几明窗净,十分幽雅!两人落坐之后,青衣使女手托茶盘,奉上香茗。
吕兆熊目光一转,瞧着青衣使女吩咐道:
“这位毕大侠乃是老庄主之世侄,你好好伺候!”
青衣使女躬身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吕兆熊回头笑道:
“兄弟还须先去禀报家师,毕兄就请在此休息,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丫头就是。”
毕玉麟忙道:
“吕兄请便。”
吕兆熊起身,抱拳道:
“那么兄弟告退了。”
说完便匆匆往门外走去。
毕玉麟目送吕兆熊走后,心头不禁泛起一阵不安之感,手上捧着茶碗,怔怔出神,暗想:自己初意,只当吕兆熊的师傅,多年不在江湖走动,隐姓埋名,不愿人知,定是悠游林泉,与世相遗的隐逸之流。
不想这座黄钟别府,却好大的气魄,比之双龙堡毫不逊色,看来他师傅当年在江湖上,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自己父亲和他多年至交,此番前来,也许能够听到有关父亲的往事,譬如当年和父亲交往的朋友,以及父亲在江湖上有没有仇家等等!他心中想着,忽然闻到一缕幽香,直沁心脾!
回头一看,只见那青衣使女,垂手站立身侧,娇声说道:
“毕少侠一路风尘,可要先沐浴吗?”
毕玉鳞想起自己已有许久没有沐浴,身上腻肌肌的实在该洗个澡了,这就点点头道:
“也好,那么就麻烦姑娘……”
青衣使女羞涩的漂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小婢叫做吟香,毕少侠以后叫我名字好啦!”
毕玉麟称赞道:
“姑娘这名字真美!”
吟香粉脸一红,嫣然笑道:
“毕少侠夸奖了!”接着又说:“小婢替毕少侠准备浴汤!”
她扭转身躯,姗姗进去,不多一会,吟香又悄生生的出来,躬身道:
“浴汤已备好了,毕少侠请随小婢来!”
毕玉麟站起身子,笑道:
“有劳姑娘。”
吟香低低的道:
“毕少侠千万不可这般称呼,折煞小婢了。”
她转过身子在前引路。
毕玉麟在她身后,只觉吟香身材苗条,婀娜动人,尤其款步行去,幽香微度,不觉心头大震,连忙仰脸上视。
转过客厅,是一条长廊,吟香让毕玉麟跨入浴室,自己随后跟人,关上房门。
毕玉麟瞧到吟香跟着进来,忙道:
“你……快出去!”
吟香偷偷膘了他一眼,粉颊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低声笑道:
“小婢是伺候少侠你来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就要替毕玉麟宽衣!
毕玉麟心头狂跳,急道:
“这如何使得,你……快出去吧。”
吟香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急成这付模样,掩口一笑,便退了出去。
毕玉麟吁了口气,慌忙闩上了门,才匆匆入浴,穿好衣衫,跨出门去,只见吟香站在门外,一眼瞧到毕玉麟出来,连忙迎着说道:
“少侠入浴之时,少庄主已经来过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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