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她的话看了过去,都禁不住十分诧异,瑶华公主方才灰白的唇色此时竟然恢复了些血色,水滴恰巧滴落于上,也不再往下继续滴落,而是像是雪化于水,慢慢洇入唇中,神奇的是每如此一次,那唇色便恢复几分。
“都不许动!”拂开众人,太子的心跳得飞快,拓跋纮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未做声。
“莫不是......莫不是菩萨显灵了?”常嬷嬷扑通一声跪在了观音座像前,虔诚的磕起头来,“呜呜,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您若有灵,就让公主娘娘死而复生吧!”
众人顺着她的动作看了过去,菩萨低眉,唇角带着一抹浅笑,越看越心惊。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无根之水?”有人惊呼出声,“无根之水,乃上天所授,予心诚有缘之人,解灾厄,活死人,肉白骨。”
“你们快看,公主娘娘的手似乎在动!”
众人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滴无根水落在了阮阮的唇瓣之上,随着水迹的慢慢洇去,一声“嘤咛”自唇角溢出,那原本已经死去的人,眉头竟然蹙了起来,脸色也不再是之前的灰白,而是渐渐有了光泽。
阮阮心知时间也差不多了。
上次绛珠给的解药被她藏了起来,一方面她是想等发作了再用好拖延一点时间,另一方面是打算留着以后私下找人看看成分,看能不能再研制一份解药,没想到被一再针对,即使生了病老虔婆都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肯让她休息,绛珠又要去找拓跋纮,恰好蛊毒服了解药会有一段短时间的闭气期,为了不翻车,她就临时想了这个办法。
就是这颗药到底没保住,本意想装死吓吓昙予,让她以后不敢再为难她,没想到太子跟拓跋纮竟然出现了,还雷霆手段处置了人。
对于昙予落得这么个结局,她在心里默念:昙予啊昙予,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运气不好,遇到了拓跋纮这个心狠手辣的。
同时她也打定主意,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人,或许他上次的威胁,她应该认真考虑,不然......
想起活人点天灯,她头皮就发麻,还是不要得罪透这人。
打定主意,阮阮缓缓睁开了眼睛,因得不太适应光线,眼睫又眨了眨,方才适应下来彻底睁开。
秀眉微蹙,剪水双瞳随之水波潋滟,方才戒尺的血痕正慢慢退下,莹白的脸颊隐隐透着玉色,空气里竟然还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暗香,令人心情颇为舒畅。
即使她的眼中还带着几丝茫然,但这一展颜,青丝拂动,生动无比,竟比之前的她还要惊艳几分,太子拓跋赫忍不住走了上前。
阮阮的目光无意间与拓跋赫对了个正着,她连忙挣扎着起身想要见礼,谁知腿有些麻,整个人差点又滑了下去。
“当心。”
拓跋赫伸手,扶着手臂一把将人给托了住,手心柔软的触感与鼻尖的暗香让他一时竟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冷不丁一声轻哧。
阮阮浑身一紧,或许是因为心虚,总有种被人看穿的尴尬,但她挺了挺胸很快镇定下来,拓跋纮不是让她多多接近太子?那她怕啥!
常嬷嬷跟青芜看太子动作,赶紧上前将人接过扶了起来。
手心的柔软与鼻尖的暗香就这么远了去,拓跋赫刚盈满的心就这么空落了下来,他十分不爽地看向了身后的始作俑者。
面对太子不善的眼神,拓跋纮并未退缩,反而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太子身子微僵,拓跋纮见此,侧首朝身后的医士使了个眼色,“你快去看看,公主娘娘身子可还有不适。”
这句“公主娘娘”咬字颇有些重,太子此时已然反应了过来,阮阮身份特殊,此处人多眼杂的,他这样倒确实孟浪了,要是传了出去,对两人的名声都有些不好,尤其是父皇还特别介意此事。
不想被拓跋纮瞧出来端倪,他朝着医士欲盖弥彰般叮嘱:“对,快去看看。”
医士得了令,只得赶紧上前,青芜扶着阮阮坐在了功德桌旁的圈椅上,医士随即开始号脉,太子与拓跋纮坐在上首。
医士的表情时而凝重,时而困惑,像是遇到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拓跋纮百无聊赖的掸着袖口的香灰,太子却有些着急,问道:“公主的身子到底如何?”
医士捋了捋胡须,“怪哉,方才号脉,公主分明是经脉阻断气息已决的油尽灯枯之相,可是现在,公主生气勃勃,脉息通畅,并无任何阻滞之相,臣一再探查,绝不会出错,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当真是奇也怪也,莫非这世间当真有神迹?”
宫里的医士能说出这话,大抵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了,青芜跟常嬷嬷挽着人喜极而泣,“菩萨保佑,太好了,公主您没事儿了。”
今日之事太过跌宕起伏,比丘尼们忍不住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怎么瞧着公主娘娘容光更甚呢?这,这当真是死过一次的人?明明,明明之前还发着高热面色惨白!”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阿弥陀佛,定是公主娘娘祈福心诚,菩萨显灵了。”
“是啊,瑶华公主自来了伽蓝寺,即使生着病,也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的来法堂做早晚课,公主是菩萨庇佑之人。”
“公主有菩萨跟陛下庇佑,要说善有善报,像昙予那等小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便遭报应了。”
......
大殿里议论纷纷,太子听着,目光看向阮阮,一时间只觉又惊又喜。
他刚出生的时候,高僧就有过真言,说他是真龙天命,当初因为这句真言,魏帝直接将他封为了太子,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原话还有个前提——“得佛缘之人,享真龙天命”。
莫非阮阮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佛缘之人?这个认知让他心头颇有些激荡。
“公主到伽蓝寺祈福以来,兢兢业业,至诚至信,菩萨都看在眼里,你身子初愈,先回菩提斋静养一段日子。”
虽然添了太子跟拓跋纮这两个变数,但好在一切都还是顺着计划的轨迹走了下来,至少她终于可以先休息一段时日,虽不知道有没有被拓跋纮看出端倪,但他既没有让医士拆穿,想来是暂时不欲与她为难,阮阮压下心中忐忑,起身行至太子身前,揖了一礼算是作别,随即在常嬷嬷跟青芜的搀扶下往外走。
临出门时,听得太子跟拓跋纮道:“秋猎在即,修整行宫的任务艰巨,还要有劳四弟多多费心,今日之事,孤会亲自去找昙摩大师谈谈,届时也好与父皇交代。”
秋猎?听这个口气魏帝要来南山行宫?阮阮的脚步情不自禁慢了下来。
交出兵符后,明明给了他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这会儿倒是说“任务艰巨”了,拓跋纮有些好笑,余光扫了眼殿门口,太子这是嫌他碍事想要借口支开他借机多留几日?看破不说破,他乐见其成,不过也该提醒一下某人,他捏着她小辫子这事儿。
掸了掸手臂上的褐色缠皮子,他勾了勾唇角,顺口道:“行宫确实重要,臣弟等下就立马回去,不过在走之前,臣弟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拓跋纮看向方才显灵的那尊观音座像,“修整行宫多多少少会出些意外,伽蓝寺的佛像金身既如此灵验,臣弟想将菩萨暂请至行宫正殿,驱邪避凶,等行宫修整完毕,再奉迎回法堂。”
太子还以为是什么事,看他并未拆穿,甚至有心替他遮掩,他十分爽快地应了下。
阮阮却有些忐忑,听闻要把那尊佛像带走,她差点没径直摔倒下去,拓跋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发现了端倪?
“公主当心。”常嬷嬷托住了她的手臂,低声提醒道。
阮阮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众人也只当她是大病初愈,又受了惊吓,并未多想,只拓跋纮看着观音菩萨手中的玉净瓶,似笑非笑。
人还未到菩提斋,绛珠已经在路口等候多时,看她们回来,她远远就迎了上来。
自昨夜就没看到她的身影,此时出来,她也没解释,阮阮猜也能猜到她都去干嘛了,不出意外,她现在身上估计又有了一颗解药。
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眼神,什么都没说。
事情比预想的还要好,在太子拓跋赫的处理下,瑶华公主祈福得菩萨庇佑死而复生的事情传得神乎又神,伽蓝寺的住持昙摩大师甚至亲自出来为此事做了背书,魏帝听闻此事,赏赐如流水般自邺城皇宫送来了伽蓝寺。
阮阮被特许可以留在菩提斋清修祈福,虽然寺庙的斋饭仍旧不习惯,但好歹不用吃冷食了,也不用日日走上半个时辰去法堂做早晚课,她很是满足,并且她还有了一个新发现。
之前几次蛊毒发作的时候,那种嗜骨挠心的感觉,不服解药真的想发疯,但这次身体在生病饥饿高热的状态下,竟然坚持拖延了三天,并且那种想服药的冲动仍旧可以克制,手腕的蜘蛛痣也未前行,若非她需要装死,她甚至可以再过一段时间服下解药......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解药是可以慢慢往后延迟的,那么只要她能够坚持得足够久,摆脱控制的机会就越大!
这个认知让她欣喜不已,但同时她的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
当时事发突然,玉净瓶的秘密还没来得及处理掉,拓跋纮就把佛像给带走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引起了他的怀疑。
如今的她默默祈祷着,希望当真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