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缺医少药,又被法堂的执事针对,根本没办法好好诊治,这个时候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找人帮忙。
听说为了给今年的秋猎做准备,南山北面的行宫正在修整,而主事之人正是四皇子拓跋纮,想起那日看到的场景,他俩怎么说也有一段“旧情”在,说不得会愿意帮忙,也正好再试探一下她们有私情的真实性,她也好早做打算。
她打定主意,“青芜,你照顾好娘娘,我去南山行宫一趟,看看能不能求四皇子帮一下忙。”
阮阮一听这话,再坐不下去了,拓跋纮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绛珠去求,岂不是就穿帮了?到时候他不仅不会来帮忙,绛珠也会明白他们压根没什么关系,那她就当真成了一颗无人问津的废子了!
不可以!她脑子转得飞快,必须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见青芜应下来,绛珠拿了披风就准备匆匆离开,冷不丁袖口被人拉了住,她诧异的看了过去,正好瞧见榻上之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薄薄的眼皮轻轻耷拉着,青丝落落垂在尖尖的下颌两侧,看着憔悴又破碎,偏那双眼睛,像两汪幽泉,清浅的瞳孔里,透着细微的光芒。
阮阮手心捏着腰间的荷包,狠狠心开口,“别去,这事儿我能解决,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扶我起来。”
“梳妆。”
她人看着柔柔的,嗓音艰涩,却莫名坚定,让人有种信服的感觉,绛珠跟青芜对视一眼,赶紧上前。
都当她是人人可欺的小白兔呢,那就玩儿把大的,不治一下那老虔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法堂在伽蓝寺正院右殿,是平日里法师讲经坐坛以及僧尼们早晚课之处。
侧殿四周的窗牖门户洞开,殿里供奉着诸天神佛的金身与画像,最正中奉的是佛陀的莲花金身,彩塑雕刻充斥着整座大殿,美轮美奂。
香案上檀香袅袅,执事领着弟子们跪坐在佛前做早课,木鱼声、诵经声郎朗。
阮阮跪坐在众沙弥尼中间,她本就身体不适虚弱得紧,这会儿听着木鱼声,仿佛有人在耳边念着紧箍咒,苍白的脸颊上渗着细细密密的珠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但她倔强的跪坐在那里,口中念着经文,咬牙坚持着。
第一日,第二日......
尽管还生着病,她都忍耐了下来,凭着强大的定力,没有犯一丝丝错,所有去法堂做早晚课的僧尼们都见过了她病弱的样子,数着日子直到第三天,她竟发起了高热,整个人是被常嬷嬷跟青芜驾到的大殿,可以说几乎算是只剩半条命了。
许多人包括一些执事已经开始目有不忍,但她们说了不算,为首的昙予师太见此却仍旧不同意阮阮在院子里休息,她言但凡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坚持做早课。
常嬷嬷跟青芜对视一眼,退至了大殿门口,殿门被小沙弥尼“轰”的关了起来。
敲木鱼不容易出错与偷懒,昙予鹰隼般的双目时不时看向正中,等着阮阮念经一旦有什么疏忽停顿,她的戒尺就将狠狠地抽打下去。
四周的沙弥尼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但仍忍不住分了丝余光在中间,都有些好奇这瑶华公主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心中对执事的严苛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所种诸善根,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须菩提!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何以故?是诸众生无......无复我......相......”【注1】
“啪——”是戒尺落与皮肉的碰撞之声,随即响起了一阵惊呼。
见过拿戒尺做警戒敲击的,或者打手心的,但还从未见过直接往人脸上招呼的,阮阮的肌肤本就较常常人更为细腻白皙,被这么一打,左侧脸颊顷刻起了一块两寸宽的红痕,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青芜气愤地想要冲上去理论,被常嬷嬷一把给拉了住,眼含警告,不能打断姑娘的计划,她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昙予严厉的目光逡巡了一圈,众尼惧不敢言,纷纷低下头来装没看见,便是一旁的其他执事,有不忍者,亦在她警告的目光下欲言又止。
昙予望向正中,厉声诘问道:“为国祈福,一言一行自当严格要求,务必尽善尽美,若是出了任何差池,都是贫尼与你辜负了陛下的厚望,瑶华公主,你可认罚?”
鬓角的汗水自脸颊滑落,伤口泛着火辣辣的疼,桌案下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阮阮背脊愈发挺得笔直,嗓音柔弱却带着坚定。
“弟子身......身体不适,力有不支,但此心坚定,绝无二......”
“咚——”
话未说完,她整个人便因体力不支倒在了桌案上,木鱼与经书被哗啦啦扑倒在地,常嬷嬷跟青芜对视一眼,赶紧扑了进去。
常嬷嬷去扶阮阮,一边试探鼻息一边朝着身旁道:“公主,公主娘娘......好像没气儿了!”
青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了起来,“呜哇——公主,您是两国重要的维系,盟约的见证,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不然奴婢可不知道怎么跟两位陛下交代,呜呜——”
她这一哭,殿中诸人都紧张起来,几位执事心里更是忍不住有些发慌,瑶华毕竟是南唐的公主,陛下亲敕的祈福,魏帝暴戾的性子天下人都知道,她就这么死在伽蓝寺,没人会听什么解释,也无人会去追究什么真相,她们这些人只会不耐烦的被一并处理掉。
昙予也有些慌了,她因犯了错被撵到伽蓝寺十五年了,从风华正茂到人老珠黄,心态十分不好,看人年轻漂亮忍不住就想多磋磨几下,谁知道这娇滴滴丫头的这么不经整?
就连野草都有求生的本能呢,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蹲下身子伸手去试探阮阮的鼻息。
这一试她整个人都跌坐在地,这公主竟当当当真就这么没了气息,她真的死了!
其他几位执事看她这样子,再也绷不住了,平日里她们让着昙予是因为她出身辽西郡公府,如今生死关头,几人只一个对视就打定了注意,纷纷指责起来。
“昙予,你干的好事,若非你一定坚持要让瑶华公主来早课,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别说什么为了祈福,公主的婢子前两日就去药堂求药,你却让人随意应付,你莫不是公报私仇?
“还有呢,膳堂那边是寅初开甑,明知菩提斋离得远又不能生火,她却偏要让人辰时去取食......”
......
因得体中的蛊毒,阮阮现在虽然面上了无生机,但其实除了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事情她都能清晰的听见与感知。
闻此心中有了数,果不其然是那老虔婆搞鬼,分明就是故意的。
面对七嘴八舌的指责,昙予受不住了,反唇相讥道:“呵,怎么着?既然这些事情你们都如此清楚,怎么当初没见你们出来揭发,怎么现在出事了就要把所有事情都推我一个人身上?”
她此言一出,众执事一时有些哑口无言,毕竟她说的是事实。
整个大殿忽的安静了下来,昙予见此,嗤笑了一声,“你们想把我推出来定罪,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倒不如绑了这两个奴婢,咱们众口一词,瑶华公主突发恶疾,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一直在禅院修行,反正宫里也无人知晓,说不得大家还有一条生路。”
这个法子听着还行,可是宫里每年都有秋猎,行宫在南山北面,与伽蓝寺一山之隔,万一魏帝哪天忽然心血来潮要过来看看呢?就是赌魏帝会不会想得起这个被他丢进寺中的毫无情分的小嫔妃。
不过听起来可能性很小的样子,众人有些被说动了。
局势有些不妙,阮阮挠了挠青芜的掌心,偷偷划了几个字,青芜反应过来,立马气势汹汹道:“毕竟是南唐的公主,有和亲的名分在,两国关系蜜里调油了,魏帝陛下定然是要把咱们公主接出来的,若到时候被发现,你们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的,昙予这是想忽悠你们上她的贼船!”
常嬷嬷立马会意,也在一旁帮腔,“原本就与诸位不相干的事情,是现在就将她一个人定罪,还是将来很可能会跟她一起被定罪,诸位好生掂量掂量吧!”
众人一听,瞬间明白了过来,纷纷怒视着昙予,指责她又坏又毒。
没想到三言两语局势就又转了回去,昙予不甘心,这个时候必须扯个大旗将人糊弄过去,不然闹到住持那里,她就没法交代了,下定决心之后,她低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儿子可是辽西郡公府的世子,皇后娘娘的亲侄儿,瑶华公主自宫里出来,你们说我为何要这么做?嗯?”
这......竟然涉及到了宫里的皇后娘娘?昙予平日里没少仗着皇后跟辽西郡公府在法堂作威作福,其他执事们一时间都有些犹豫,其他比丘尼们更是敢怒不敢言。
“嘎——吱呀——”大门倏地被人推了开。
身穿银色铠甲的侍卫鱼贯涌入,有高大身影逆光而来,语调凉得似淬了冰。
“皇后知道你说这事儿跟她有关系么?”
作者有话要说:注1出自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