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木兰挺身走了出来:“我们学生会已经决定了,今天晚上邀请方大队长的青年航空服务队参加我们的联欢。所有的账都封存起来,明天我们再派人慢慢整理。马局长还想枪毙人吗?”
怎么又冒出个要开联欢会?还敢这般口气!马汉山对着谢木兰立刻便要发作了。
那王科长急忙凑到他耳边:“局长,就是她,方大队长的表妹。”
学生们都已站在谢木兰身后,一起望着马汉山。
马汉山真的愣住了,气也不是,恨又不能,伸出干柴似的手指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按揉了几下,望向谢木兰:“我说你们这些同学也见好就收吧。戡乱救国时期,你们为什么一定要乱了还要添乱呢?”说到这里转向他那些部下,“今天必须整理账册。他们不配合就怪不得我们,装好账册,带回调配委员会去!”
谢木兰又要说话了,身旁的一个男学生,显然是学生会的负责人拦住了她,对着马汉山:“没有我们学生会代表的同意,你们不能把账册带走!”
“军队!警察!”马汉山望向了站在营门内外的军人和那些警察大声喊道,“我现在代表政府命令你们,将这些学生带出营去!”
学生们没说话,倒是那个守卫队的中尉军官站出来说话了:“马局长,这可不行!”
马汉山:“什么意思?”
那中尉军官:“方大队长给我们下了命令,今天的账册必须和这些学生代表一同处理。我们不能赶他们走。”
“好!好!国民党和共产党他妈的真是分不清楚了!”马汉山气急得都胡言乱语了,“那就立刻请示你们的方大队长啊!”
那中尉军官:“对不起,稽查大队现在都在休息,不到六点,我们不敢打扰。”
马汉山差点跳了起来:“都是一个晚上没睡,我们累了一天,他们倒在睡觉,现在又不让整理账册,还要开什么联欢会!横竖一条命了,我去叫!”
“那您去叫吧。”那中尉军官这倒没有拦他。
马汉山往前走了几步,望着那两扇紧闭的营房门又停住了,猛地转过身来指着王科长和李科长:“你,还有你,你们去叫!”
李王二科长哪里敢去叫,都把头望向了一边的地上。
学生们已经有好些人笑了起来,谢木兰笑得最开心,却发现有人在身侧扯了她一下。
谢木兰回头望去,何孝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
飞行员的眼睛好,耳朵也好。
趴在门上窗口处的郭晋阳一阵开心一阵高兴,弄得下面几个趴在门边侧耳偷听的飞行员心痒难耐。
“都看到什么了?”一个飞行员低声急问。
“开联欢会,今晚要请我们去开联欢会!”郭晋阳低声答道。
“这我们也听见了。女学生有多少?漂不漂亮?”
郭晋阳:“没有不漂亮的,只有更漂亮的!”
“来,先让我看,再让你看。”下面一个飞行员对另一个飞行员,示意他也蹲下。
郭晋阳已经轻轻一跃跳了下来:“不要看了,想办法把民调会那些浑蛋弄走,要不今晚的联欢会就被他们搅了。”
“门锁着,钥匙在队长那里,我们怎么出去?”
“看我的。”郭晋阳说着,轻步向方孟敖房间走去。
方孟敖依然安静地睡着。
郭晋阳手脚极轻,在他杯子里舀了两勺速溶咖啡,拿起热水瓶冲上开水,用勺无声地漾动。
咖啡搅好了,他端着走到方孟敖床边,继续搅着,嘴里却轻声哼唱起来:“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
方孟敖的眼睁开了。
郭晋阳一脸贼笑:“队长醒了?”边说边将咖啡递了过去。
方孟敖没有接咖啡,却坐了起来,接着站在床边,先望了一眼手表,说道:“你知道最让人难受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郭晋阳严肃答道,“请队长指示。”
方孟敖:“三岁没娘,五更离床。郭晋阳,你现在让我难受了,知道我会怎么整你吗?”
郭晋阳:“报告队长,现在不是五更,是下午五点半。你不会整我。”说着又双手将咖啡递了过去。
方孟敖望了他一眼,一手接过了咖啡,另一只手向他一递。
大门钥匙!
“是!”郭晋阳目光大亮,双腿一碰,唰地一个军礼,接过钥匙大步向门外走去。
刚走出方孟敖的房间,便听他在外面大声叫道:“起床!穿好衣服,执行任务!”
“辞职!老子现在就去北平市政府辞职!”马汉山站在大坪上,向郭晋阳那些飞行员大声嚷道,“账可都在你们军营,今后查不清,不要找我!”
嚷完,马汉山转身便向军营大门自己那辆小车走去,兀自嚷道:“司机呢?死到哪儿去了?!”
其实司机已经在他平时上车的一方打开车门候在那里,人多挡住了视线,马汉山自己走错了一边,接着又是一声大吼:“司机死了!”
“局长,您走错了,是这边。”司机今天也来了气。
“你明天就辞职吧!”马汉山兀自胡乱撒气,自己拉开这边车门,钻了进去。
那司机关了那边车门,绕到车前也开始嘟囔:“大不了一家饿死,太难伺候了。”
望着马汉山那辆车喷着尾气开出营门,李科长、王科长对望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走吧。”
撂下了一长条桌子的粮单收条,民食调配委员会那群人向停在营门外的两辆大车走去。
学生会的代表鼓起了掌。
不知谁带的头,学生们欢快地唱了起来: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同学们!”学生会负责的那个男学生喊住了大家,“赶快帮忙把粮单收据都封存起来!”
学生会的代表们这才奔到长条桌边去收整粮单收据。
学生会负责的男学生和何孝钰低声商量了几句。
何孝钰又低声跟谢木兰低语了几句。
谢木兰立刻把女同学们都召集了起来。
一群女学生站好了,齐声向郭晋阳那些飞行员:“我们燕大学生会,代表东北的同学和北平各大学的同学,真诚邀请你们青年航空服务队参加我们今晚的联欢会。感谢你们站在人民的一边!”
郭晋阳他们笑着互望了一眼。
郭晋阳:“这可得我们方大队长同意。”
“我们去邀请!”谢木兰已经跳了起来,“我和何孝钰同学现在就去向你们队长发出最真诚的邀请!”
“我看行。”郭晋阳望向那个学生会负责的男学生,“队长的房间小,就她们两个去吧。”
学生会负责的男学生:“何孝钰同学,谢木兰同学,这可是我们广大学生的愿望。”
又是谢木兰:“放心吧。他不去,我们两个一边一个也把他拉去!”
郭晋阳目示其他飞行员留下,一个人领着谢木兰和何孝钰向营房走去。
何其沧家就剩下梁经纶一个人了,他必须使用何其沧这部可以打到南京教育部的电话。
门紧关着,窗也紧关着,梁经纶飞快地摇动电话柄:“这里是燕京大学何校长家,有急务,请务必接通顾维钧大使宅邸二号楼国防部曾督察房间!”
电话还真接通了,可发出的却是隐隐约约的闷响。
原来,为了让曾可达睡一觉,那部电话被坐在旁边的副官用厚厚的几层毛巾包裹了起来。
闷响了两声,那副官隔着毛巾立刻拿起了话筒。
对方的声音也因为话筒被毛巾包着特别微弱:“请问是国防部曾长官房间吗?”
那副官望了一眼墙上的钟,把声音压到最低:“哪里来的电话……听好了,曾将军正在处理急务,除了南京的电话,所有别的电话七点以后再转来!”
那副官等对方挂了电话,才将话筒搁回话机,用毛巾重新将整个电话包裹起来。
接着,那副官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连接卧房的门边侧耳听了听,直到感觉曾可达没被吵醒,这才放心地又走回电话机旁坐了下来。
梁经纶兀自拿着话筒贴在耳边闭着眼一动不动,漫长的十秒钟抑或是二十秒钟,他绝望地放下了话筒倏地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口走去。
军营营房内方孟敖房间。
何孝钰和谢木兰显然把该说的话、该讲的道理都说完了,这时都在静静地望着方孟敖,等他一句同意。
方孟敖从一个既印着中文又印着英文的铁盒里拿出了两块巧克力,一块递给站着的谢木兰,一块递给端坐在椅子上的何孝钰:“吃糖。”
“你到底去不去嘛?不答应我可不吃你的糖。”谢木兰将接过的糖又向方孟敖一递。
方孟敖拿回了她递过来的糖:“你不吃就都给她吃。”说着把这块糖也抛给了何孝钰。
谢木兰一下跃起,从身后跃到了方孟敖的背上,抱住他的脖子:“你一定要去,你必须去!”
方孟敖让她在背后骑着:“我的衣服可是很脏了。”
谢木兰:“我不管,你反正得去。”
方孟敖:“那你就趴在我背上吧。”竟然负着谢木兰轻松地走到脸盆架前,径自洗起脸来。
何孝钰的目光迷离了。
——她眼前浮出了在谢木兰房间那个绅士般的方孟敖,浮出了那个对自己有些拘谨的方孟敖。
目光再望向眼前的方孟敖时,俨然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谢木兰在他眼里只是个小孩,自己在他眼里也只是个小孩。
紧接着更让何孝钰吃惊的景象出现了。
方孟敖背负着谢木兰洗了脸,放下毛巾,竟然当着自己从前面皮带里扯出了掖着的衬衣,一粒一粒解开了扣子,露出了壮实的胸肌和腹肌:“下来,先给我把衣服洗了。”
“你答应了?”谢木兰一声欢叫,跳了下来。
方孟敖已经脱了衬衣,露出了健壮的上身:“你洗得干净吗?”
“他答应了!”谢木兰抢过大哥手里的衬衣,笑望着何孝钰又叫了一声,便将衬衣放进那盆水里。
很快,谢木兰感觉到了什么,又望向何孝钰。
何孝钰的目光转望向了房门外,没有喜悦,露出的是极不自然。
谢木兰又转身去望大哥。
方孟敖竟弯下腰在另一个装着水的铁桶里用另一块毛巾在擦洗上身。
谢木兰慢慢把手从脸盆里缩了回来,望着何孝钰,轻声叫道:“孝钰。”
何孝钰的眼前这时浮现的已经是梁经纶长衫飘拂的温文尔雅,和他忧郁深沉的眼神。
“孝钰。”谢木兰又叫了一声。
何孝钰这才转过身来,脸转过来时,飞快地掠过光着上身的方孟敖,直接望向谢木兰。
谢木兰:“他这衣服领子也太脏了,我可洗不干净……来帮帮我吧。”
“不行。”方孟敖仍然弯腰背对她们在擦洗着,“你是我妹,人家可是客人。”
“那你还当着人家不讲礼貌!”谢木兰脱口而出。
“什么不讲礼貌?”方孟敖站直了,转过身来,望了一眼谢木兰,又望向何孝钰。
何孝钰不再回避,迎向他的目光。
谢木兰反而怔在那里。
方孟敖将擦洗上身的毛巾扔进桶里,从墙上挂钩上取下了另一件干净的衬衣,一边穿着一边走向何孝钰:“怎么不吃糖?”
“方大队长,我们是燕大学生会的代表。”何孝钰慢慢站了起来,“不是来吃糖的小孩。”说着将手里的两块巧克力轻轻放在了桌上。
方孟敖立刻拿起了一块塞进嘴里:“那我是小孩吧。”
何孝钰又被他弄得一怔。
方孟敖嚼着糖已经走向了谢木兰:“让开吧。一九三七年‘八一三事变’后我自己的衣服就都是自己洗。”
“你不会是又变卦不去了吧?”谢木兰紧紧地攥着脸盆里的衬衣,睁大眼望着大哥。
何孝钰的心震了一下!
——童年时那个曾经呵护过自己的小哥哥,眼前这个既是国民党王牌飞行员又是党内特殊党员的大哥哥,一个充满了传奇魅力的性格男人——复杂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似乎明白了,其实还是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出现的在意。唯一明白的是自己的任务。她立刻站起来,走了过去:“木兰,让我来洗。”
“好啊!”谢木兰立刻让开了。
何孝钰站到了脸盆边,捞起了衬衣,又拿起了衣架上的肥皂。
“放下吧。”方孟敖居然毫不解人意,“我说了,我自己的衣服从来不叫别人洗,包括跟我的勤务兵。”
“我代表东北的同学和北平的同学帮你洗行不行?”何孝钰一手拿着湿衣,一手拿着肥皂僵在那里。
“扯淡。”方孟敖竟吐出了兵话,“我的衣服跟东北同学、北平同学有什么关系?”
“哥!”谢木兰气急了,大叫了一声。
何孝钰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左手拿着他的湿衣,右手已经快拿不住那块滑溜的肥皂了。
方孟敖佯装不解地望向又气又急的谢木兰:“我说你们今天是怎么了?”
谢木兰跺了一下脚:“你太过分了!”
方孟敖一脸的疑惑,把目光转望向脸盆旁的何孝钰:“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就是从来不喜欢人家强迫我同意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何孝钰这时可不能露出任何自己因委屈而想哭的声调,尽力平静地说:“你是说我们强迫你去开联欢会,还是说我们强迫要给你洗衣服?”
方孟敖沉默了一下:“现在说的是洗衣服。”
“那我代表方妈妈给你洗行不行?!”何孝钰这句话不啻石破天惊!
方孟敖怔住了。
何孝钰转过了头紧望着方孟敖:“‘八一三’方妈妈和我妈是同一天遇难的,我妈要是在,她给你洗衣服你也这样说吗?”
“对不起。”方孟敖轻轻地说出了这三个字,紧接着又用英语复述了一遍,“Sorry!”
何孝钰再不理他,肥皂开始在衬衣领上擦了起来,两点泪星再也藏不住,从两眼闪烁出来。
——今天是怎么了?从来不为任何男人而流的眼泪,一天之间为什么会为两个男人涌出?
“他们都是我的同志……”何孝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能再为这个男人掉下眼泪。可搓着衣领,泪珠怎么也控制不住,一滴一滴溅在水里。
满头大汗的一辆自行车从燕大向军营方向踏来。
骑车的是那晚曾经护卫过曾可达的特务学生之一,车后载的是梁经纶。
车轮到了通向军营的岔路口猛地刹住了,梁经纶从后座跳了下来。
“你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顾大使宅邸,直接报告曾将军,今晚的联欢会开不成了。”梁经纶这时才向那个特务学生交底。
“联欢会开不成了?”那个特务学生一脸愕然,“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向曾将军解释……”
“我会解释。”梁经纶撂下这句话,快步向右边通向军营的大路走去。
那辆自行车猛地一踏,后座没了人,飞快地向前奔去。
“集合!集合!”郭晋阳从营房出来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吹着口哨。
飞行员们立刻从学生群中奔了出来排成了两排。
郭晋阳也站进了队列。
这是方大队长要出来了。
学生们都兴奋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一齐望着营房的大门。
方孟敖就穿着一件衬衣,从营房门走了出来。
紧跟着的是谢木兰,心里异常雀跃,却又不能露出得意的神态,低着头两步赶上方孟敖的一步,走得反而慌乱了。
“方队长好!”学生们显然有人指挥,这一声叫得十分整齐响亮。
方孟敖本是要走向飞行员队列的,被学生们这一声问好,不得不停了一下脚步,转而走向学生。
“方队长好!”
“方队长!”
“方队长!”
望着走近的方孟敖,学生们这一次自发的问好反而叫得不整齐了。尤其是女同学们,甚至发出了颤声。
刚才还雄风勃勃,现在方孟敖反而露出了一丝羞涩,站在那里回头来找谢木兰。
谢木兰这时笑了:“同学们都问你好呢,快回答呀!”
方孟敖低声问道:“我怎么回答?”
谢木兰:“你就说同学们好嘛。”
“又不是检阅,扯淡。”方孟敖回了谢木兰这句,才转望向好几十张兴奋激动的面孔,“同学们都饿了吗?”
好些人反而怔住了。抗日的王牌飞行员,不炸开封的人民英雄,回答的竟是这样一句家常话?
“饿了!”学生群中冒出了一个男生实在的声音。
“早就饿了!”紧跟着好些男生都说出了实在的声音。
“陈长武,邵元刚!”方孟敖转头向飞行员队列喊道。
“在!”陈长武和邵元刚大声答着出列。
方孟敖:“开饭的时间也到了,你们去炊事房,把所有的馒头稀饭都搬到这里来!”
“是!”陈长武、邵元刚大声应着,向营房隔壁的炊事房小跑着去了。
好几十个学生反而都沉默在那里。
学生会那个负责的男同学出来了:“请问方队长,你们去参加我们的联欢会吗?”
无数双眼都望向方孟敖。
其实谢木兰已经在方孟敖背后向好些女同学笑着点头了。
所有的眼还是在望着方孟敖,等他亲口回答。
方孟敖:“干什么都没有吃饭大。不一定能吃饱,我请大家先吃饭。”
说话间但见一摞小山般的大笼屉从营房那边过来了!
陈长武一个人捧着八层笼屉走在前面,笼屉冒过头顶,只见两脚,不见人身。
邵元刚则挑着一担粥跟在后面,一手扶着扁担,一手还提着一个装满了碗筷的箩筐。
两人一前一后向学生们这边走来。
笼屉很快在长条桌上一层一层摆开了,露出了一个一个白面馒头!
馒头上的热气仿佛变成了无数个钩子,钩住了学生们的眼睛。
方孟敖心一酸,扭头问陈长武:“有多少个馒头?”
陈长武:“报告队长,一共八十个。”
方孟敖只转头向学生群扫望了一眼,便精确地说出了学生的人数:“六十七个同学,加上里面的一个,每人一个都不够……”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我这个客请得寒碜啊。”
郭晋阳紧接着插话了:“报告队长,我们二十个人每人半个,队长一个,同学们每人一个,还能剩下一个!”
一片沉默。
学生会那个负责的同学站出来了:“方大队长……”
“知道他是谁吗?”方孟敖知道学生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了他,望了一眼郭晋阳,大声把话岔开,“他是有名的老西!祖上开过好几代的票号,账算得很精,也算得很好。我们今天就都听他的吧。同学们要是看得起,就每人帮我们吃一个馒头!就这样了。男同学自己拿。郭晋阳,女同学由你们挨个儿送。一定要送到她们手里。还有粥,匀着分!”
“是!”二十个飞行员这一声答得分外响亮。
方孟敖突然掉转头向营房那边一个人走了过去,眼里噙着泪花。
谢木兰一手拿着两个馒头,一手端着一个带把的白搪瓷杯,满满的一杯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方孟敖房间,先将那杯粥小心地放在了桌上:“用餐了!”接着向窗口的何孝钰走去。
“用什么餐?”何孝钰正在窗口将已经洗好的衬衣用衣架挂好,回头看见谢木兰递过来一个馒头。
谢木兰:“我大哥把他们的晚餐都分给同学们了。每人分了一个,他们只能每人吃半个了。好些同学都感动得掉泪了。”
何孝钰望着那个馒头,听着谢木兰的话,目光怔在那里。
谢木兰:“请用餐吧,公主。”
“你叫我什么?”何孝钰脸一沉,依然用手理着湿衬衣上的皱褶,“有给大兵洗衣服的公主吗?”
谢木兰回道:“当然没有。可是给王子洗衣服呢,公主?”
“你说什么?”何孝钰手里掸着湿衣,目光望向了窗口。
谢木兰将馒头从她身后递到她的面前:“真的不高兴了?”
何孝钰干脆不接言了。
“啊,洗得好干净呀!”谢木兰琢磨不透何孝钰这时的心态,只好转移话题。可话题仍然没有转移。
何孝钰仍然望着窗外,沉默了少顷,才慢慢转过身来,没有去接谢木兰伸在面前的馒头,而是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答应我一句话,就算我求你了。好吗?”
谢木兰只好点了下头。
何孝钰:“记住了,你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永远是我们的大哥。”
失望立刻浮了上来,谢木兰还是忍住了:“他本来就是我们的大哥。”
何孝钰带着一丝歉意从她手里拿过了那个馒头:“要不我们再立一个约定,新中国不成立,我们都不嫁人。好不好?”
谢木兰紧紧地盯着何孝钰:“也不许爱上别人?”
何孝钰望着谢木兰那双剪不断理还乱的眼睛,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谢木兰:“做不到吧?”
何孝钰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了。
谢木兰偏紧紧地盯着她的两眼。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两人这才得以都把目光望向门口。
郭晋阳领着学生会的那个男同学出现在门口。
那个男同学:“梁先生来了!你们快出去吧。”
两个人同时一怔,互望的眼神先是都闪出了惊疑,接着都同时回避开了相互间的对望。
“梁先生怎么会到这里来?”谢木兰紧望着那个男同学。
何孝钰也紧望着那个男同学。
那个男同学:“联欢会可能会取消,都快出去吧。”
何孝钰和谢木兰走出营房的门又都怔住了。
梁经纶显然是刚跟学生会的同学们谈完,正转身慢慢向站在另一边的方孟敖走过去。
两人之间约有五十米的距离。
学生会的同学全站在接近营门的一边,飞行大队的队员们都站在营房的这一边。两个方阵之间,便是一块空坪。
梁经纶徐徐向方孟敖走过来的身影。
方孟敖独自挺立在那里的身影。
何孝钰的眼睛。
谢木兰的眼睛。
——出于一般的礼貌,她们的幻觉中方孟敖也应该迎上前去……
“立正!”方孟敖洪亮的一声口令,把她们从幻觉中唤回到现实中。
刚才还散站着的飞行员们立刻整好了队。
方孟敖这时才大步向梁经纶迎去,并且伸出了手。
梁经纶也伸出了手。
两个男人的步伐,两只伸出的手在逐渐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