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汉山之所以没想到自己最后泼口错骂的人会是方孟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方孟韦没有穿警服,在路上换穿了他当北平三青团书记长时那身青年服,隔着车窗便以为也是民食调配委员会的人。
方孟韦虽年轻,身世阅历却非同龄人可比,最早入的便是国民党中央三青团,到北平调入三青团直做到书记长,一九四七年三青团撤团并党,他才调到警察局当副局长,同时身兼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副处长。这时往马汉山面前一站,且不论一米八几的青年身躯,就那双集党政军警阅历于一脸的眼睛,也足以让马汉山心生寒意,好久回不过神来。何况他还是方步亭的儿子,方孟敖的弟弟!
这回另外那个姓王的科长也叫起撞天屈了:“局长,您这个批评连我也不能接受了。下了车您就是一顿严厉的批评,我们哪有插嘴报告的时间?”
“好,好,全是我的错。你们都是有功之臣,回去好好给你们奖励!”马汉山喘着粗气说了这几句,跟上来便是一声吼,“还不把车开进去安排方大队长他们,等着我现在就奖励你们吗?”
两个科长一脸汗水,一头雾水,一肚子怨水,也只好向那几辆车走去。
王科长走到方孟韦吉普车边跟司机说好话,让他把车先开到一边。
李科长走到两辆军用卡车前一声吆喝。
军用卡车开动了,那李科长也不再坐到驾驶室去,而是纵身一跃,跳到驾驶室门边的铁踏板上站着,手抓反视镜,也不知是还在斗气或是不如此不足以表现自己尽忠尽职,车风吹面,短发直立,押着第一辆卡车向里边营房壮烈开去。
那个王科长太胖,且没有李科长的身手,只好摆着手让第二辆卡车停住,苦着脸,一条眉毛高一条眉毛低,爬进了驾驶室。
第二辆车猛踩油门追第一辆车去了。
没有了下级在身边,马汉山也才好向方孟韦解释因唐突造成的“误会”。其实刚才对两个下级的又一顿臭骂已经完成了任务的一多半,剩下来便是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如何通过方孟韦帮自己的忙了。
马汉山从鼓鼓囊囊的中山装下边大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古巴雪茄,打开盖子,是一支装的极品,打听好了知道方孟敖好抽雪茄,原是准备见面敬献给他的,一路上就愣没敢拿出来,这时正好连盒子一起递给方孟韦:“我这脑子被事情搅得成一盆糨糊了。亲兄热弟,我怎么能不想到方副局长会赶来见大哥呢?你看,原本是见面要给方大队长敬的烟,都给忘了。拜托方副局长见面时替我敬给方大队长吧。”
方孟韦平生敬父敬母,无论何人张嘴骂到了他的父母那是立马要翻脸的。刚才马汉山那一句“混账王八蛋”就牵涉到父母,尽管他一番做戏,解释并非骂的自己,可毕竟当时骂的是自己,这个劲必须得较。任他那只手捧着烟盒递在自己面前好久了,瞧也不瞧,仍然盯着他的眼:“马局长,你是不是父母所生?”
马汉山没想到方步亭这个小儿子比那个大儿子还较劲,一时又被顶在那里。
方孟韦:“开口混账王八蛋,闭口混账王八蛋,人家的父母都是王八,你的父母是什么?”
马汉山这才琢磨到了,其实早就应该明白,方孟韦在官场是出了名的孝子,既然如此较劲非为别事,便知道该如何让他消气了:“我就是这个臭毛病。父母死得早,缺教训,方副局长别放在心上。”
“父母死得早就没有父母吗?!”谁料这句话又触到了方孟韦的痛处,“我的母亲就死得早,我也缺教训?”
马汉山跺脚了:“方副局长,有什么气你全发出来好了。今年初一算命的就给我算过,流年不利,这一年走的都是背字。你怎么发气我都认命好吧。”
方孟韦毕竟还有教养,在国民党干事什么人都见过,人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不好真的再发气了。可心中的憎恶还得表露出来:“你刚才还有句话我得说明白了。我来这里是公事,不是什么亲兄热弟。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那些脏事,我们也有调查的义务。顺便提醒你一句,我们新上任的徐局长就是五人调查小组的成员之一。我来,是他交代的任务。收起烟,自己抽吧。”说完转身向吉普车走去。
吉普车发动了,朝着刚才军用卡车的方向开去。
马汉山站在大日头底下又蒙了好一阵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向大门岗卫兵室奔去,直奔那部电话,一阵拨号,拿着听筒也就等了不到七八秒钟,对方便有人接电话了,他仍大骂:“混账王八蛋!电话也没人守吗?立刻给我去打听清楚,新上任的北平警察局徐局长今天晚上是谁接风,在哪个酒楼,立刻告诉我!”
青年服务队营房里这时也是一片尴尬局面。
八年抗战,接着又三年内战,国民政府不搞建设,物资奇缺可想而知。到了一九四八年真的是许多城市连粮食都没有了,于是成立了这个民食调配委员会。说是“民食”,其实其他生活物资尤其是给军公政教配给的特供物资都归这个委员会调拨。马汉山电话所催的物资,在这两辆卡车里装得便十分富足,不只是铺的盖的,日常必须用的,包括烟酒咖啡,甚至连收音机、电唱机还有当时十分罕见的外国男人才使的香水都运来了,因为他们打听到方大队长喜欢过西洋生活。
这就注定两个科长在这里又要碰钉子了。
方孟敖此时在营房尽头的单间里,两个科长带了好些科员满头大汗将大箱小箱搬了进来,却受到了陈长武、郭晋阳他们的检查,绝大多数的物品被拒收了。
“除了睡觉洗澡和打扫卫生的物品,其他的请你们都带回去。”陈长武语气十分坚定。
那个李科长知道,要是把这些物品原封带回,撤不撤职不说,马汉山的臭骂着实是逃不过的,一急,脱口说道:“这些都是按规定按计划必须给兄弟们配给的!我们是执行上级的指示!兄弟们不要,我们走后你们可以扔出去。让我们带回,那是绝不可以的。”
飞行员们互相对着眼色,那眼神都透着坏,显然都在琢磨该如何捉弄一下这些贪蠹的人。
“这还真作难了。”郭晋阳率先过来了,对着那李科长,“先生,请你看看我的手。”说着将十指伸了过去。
李科长不知他何意,望着他的两只手。
郭晋阳:“你看我的十根指头干净不干净?”
李科长以为他要说到是否贪污的话题上,连忙答道:“咱们青年航空服务队那是出了名的纪律严明,从来都是干干净净。”
郭晋阳:“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问你我的手指干不干净,可没别的意思。干净你就说干净,不干净你就说不干净。”
那李科长被逼又去看他的十指,发现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前端都有些发黄,却不好说,只好说道:“当然干净了。”
“弟兄们,都把手给这位先生看看!”郭晋阳招呼所有的队员。
大家也配合,远远近近地都伸出了两手。
郭晋阳又问那李科长:“我们弟兄们的手干不干净?”
那李科长望向了王科长,心里琢磨这群惹不起的主儿究竟是何用意,便不愿立即回答。
“我们的手脏吗?”一个平时就没有什么表情的飞行员这回开口了,声如洪钟,脸若冷铁。
那李科长望着王科长,王科长笑着回答:“哪里,哪里。兄弟们的手都干干净净。”
那个问话的飞行员仍然盯着李科长:“你说呢?”
李科长只好答道:“当然干净。”
队员们都望向了郭晋阳,郭晋阳点了下头,大家把手都收了回去。
郭晋阳这才又对那李科长:“我再看看你的手指。”
那李科长犹豫着将手伸了出来,两只手的食中二指全是黄里带黑。
郭晋阳:“你看是吧。我们的十根指头都是干净的,先生你两只手有四根指头都被烟熏得又黑又黄。你抽烟对吧?”
李科长有点明白他在绕自己了,答道:“虽然习惯不好,男人嘛,也就这点嗜好了。兄弟们不也都抽烟吗?”
“你这话我们可就不接受了!”郭晋阳立刻拉下了脸,“我们弟兄们的手都干干净净,可没有一个抽烟的。你刚才说这些东西都是按规定按计划配给给我们的,还说我们不用可以扔出去。先生你对民生物资也忒大方了。这我们也就不说你了。现在物资供应这么紧张,先生你只怕养家都有些困难吧?烟瘾又这么大,肯定缺烟抽。这几箱烟,我们也没有一个会抽的,送给你,这总不会坏规定吧?”
“好。”那李科长知道斗不过他们,“这几箱烟兄弟我带回去上交。”
“我说了,除了睡觉洗澡和打扫卫生的用品,其他的东西你们通通带回去!”陈长武不耐烦了,“哪有那么多啰唆的!”
郭晋阳紧接着又望着那李科长:“是不是要弟兄们把衣服都脱了,别的地方全让你看上一遍,才肯把那些东西带走?”说着自己已经脱掉了上衣,露出了半身的腱子肉。
其他的队员站在各处,手虽未动,也都配合着做准备脱衣状。
李科长、王科长四目相对,那王科长是绝对不会先开口的。
“大不了回去又挨他一顿臭骂!”李科长也是有些脾气的人,这时候露出了杀伐决断,对那些科员,“还待在那里干什么?听他们的,其他的物品全搬上车,带回去!”
方孟敖这时候就坐在营房的单间抽着烟,本在想着心事,被外边这些队员一闹,也笑了。这支烟还没抽完,又掏出了一支,对着火抽起了另一支。一边抽,一边听着外边的动静,笑着。
笑,是他的帅气招牌。带得他的队员们纷纷仿效,以笑为帅。
果然,外边传来了各有特色的笑声。方孟敖倏地站起,准备向外边走去。
突然,外边的笑声戛然而止。方孟敖立住了。
青年服务队营房内。
队员们的目光又望向了营房门口,神态各异,心情皆一,那就是厌恶。
门口那人,队员们认定还是调拨委员会的人,公然左手拎着一只大箱,右手拎着一只大箱,标识皆是英文,他们却认得出,一箱是红酒,一箱是雪茄。
“请问方孟敖方大队长在吗?”那个青年人唯一不同的是,身上没有刚才那拨人的俗气,可一开口竟点着名要把这些贿物送给队长。
队员们又互相对望着,这个北平可真邪门了!
站在房内的方孟敖眼光往上一闪,这也是他的标志性动作,只是在内心极其激动兴奋的时候,才有此即闪即收的目光。他听到了外面那句问话,尽管声音已经完全不是十年前那个十三岁弟弟的童稚声,但他完全能肯定这就是弟弟的声音,目光慢慢移向了门外。
从他手腿肌腱一收间,让人立刻想到了他在杭州笕桥机场奔往指挥塔时那一掠的身影!可这次他的发力都集中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那支燃着的烟被捏熄了,接着是烟灰烟丝纷纷撒落在地。
他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听。他要看这个弟弟如何跟队员们接触对话,毕竟十年未见了。
方孟韦在营房门口也站了有两三分钟了。问了话,一营房的人都冷眼看着他,知道大哥就在里面房间也未见露面。莫非大哥打了招呼,连自己都不见?他拎着两只箱子,转了半个身,想回去。接着,猛转回来,大步走进营房。
立刻,他被三四个队员的身子挡住了。
接着,又是那个郭晋阳向他伸出了双手十指。
接着,挡他的其他几个队员也伸出了双手十指。
方孟韦当然不知何意,诧异地望向那些冷冷的目光。
“是真不明白,还是以为你比他们有本事?”郭晋阳一句逼问。
方孟韦把两只箱子放在了地上:“我是真不明白。要是我大哥真不愿意见我,请你们直言相告。”
轮到郭晋阳他们面面相觑了。这才想起,队长有个在北平警察局当副局长的亲弟弟,而且偶尔听队长提及,兄弟之情手足难忘。
像被电了一下,郭晋阳的手率先缩回去了。
接着所有的手立刻缩回去了。
陈长武望着方孟韦,打量着:“请问,你是方孟韦方副局长?”
方孟韦:“我是方孟韦,你们队长的弟弟。”
郭晋阳早就滴溜着眼在想办法找补了,这时立刻喊道:“敬礼!”率先举手行礼。
其他队员站在原地,同时举起了手,向他行礼。
就是这一个举动,方孟韦突然心里一酸,眼睛慢慢湿了。
就这短暂的沉默间,方孟敖的身影从单间门口出现了,让人心紧!
也就二十米的距离,走了十年,方孟敖望着弟弟那双热泪盈眶的眼,越走越近。
走到离方孟韦还有三米左右,方孟敖站住了,转望向那些仍然把手举在头侧行礼的队员:“一个小孩,敬什么礼?放下。”
“是!”只有郭晋阳一个人大声应答,所有的手在同时唰地放下了。
方孟敖这才又向方孟韦走去,走到面前,从他的脸一直望到他的脚,又从他的脚望回到他的脸。眼睛慢慢眯细了,从心里涌出队员们从未见过的笑:“你们看看,我们弟兄俩谁高些?”
没有一个人应声,有几个感情丰富的队员眼中已经有了泪花。
方孟敖立刻弯腰,扯开了一只纸箱,里面四六排着二十四瓶红酒。他提出了一瓶,举在眼前看着:“不错,真正的法国货。”
接着,他又撕开了另一只箱子,露出了一只只铁盒,都是雪茄烟盒。
方孟敖一手两瓶提出四瓶红酒,向方孟韦一递:“帮我拿着。”
方孟韦下意识接过四瓶红酒。
方孟敖又从另一只箱子里拿出四盒雪茄:“酒每人一瓶,烟每人一盒,分了。”说着自己掐着四盒烟,顺手又拎起了一包军毯垫被席子向里面单间走去。
方孟韦还愣愣地提着酒站在那里,陈长武向他笑着摆了一下头,方孟韦才醒过神来,提着酒跟着大哥的背影向里面单间走去。
队员们都望向了那打开的两箱烟酒。
又是郭晋阳,第一个冲了上去,抢烟拿酒。
所有的人都蜂拥而上,抢成一团,闹声顿起。
方孟敖将那包铺盖往床上一扔,便打开了一盒雪茄,拿出一支点着了深吸一口。接着拿出另外一支,递向方孟韦。
“哥。”叫了这一声,便是不知多久的停顿,方孟韦许多的话变成了一句话,“我不抽烟,也不喝酒。”
“新生活运动?”方孟敖望着他问道。
方孟韦:“我不赶那风潮。开始是爹不许我抽烟喝酒,后来是我自己受不了,一喝就难受,一抽就咳嗽。”
“那你还老是叫崔叔给我带烟带酒?”方孟敖接着问。
方孟韦沉默了,再望向大哥时便动了情:“哥一个人在外面,除了喝点酒抽点烟,剩下的就是孤单。尤其这三年,飞机也不让你开了。有些事,爹虽然也有苦衷,毕竟对不起你。”
一提到共同的父亲,方孟敖立刻冷了脸。
方孟韦咽回了想往下说的话题。
方孟敖大步走到单间门口,向那些队员:“收拾床铺,打扫卫生!今天晚上就着凉水吃饼干!”
方孟韦心凉了一下,等大哥转过身来的时候,立刻去给他打开了那包铺盖,开始给他铺床。
方孟敖也不阻止,坐到了椅子上,吸着雪茄,看着弟弟铺床。
方孟韦看起来还是没有学坏,至少不像一个现职的北平市警察局副局长,铺齐了垫被,张上了席子,立刻又从装着水的脸盆里拧好了一条帕子,顺着纹路一条一条去擦洗席子,动作认真而敏捷。
“国民党别的不行,三六九等却清清楚楚。”方孟敖突然说道,“这个床也就是中央军一个营长睡的,居然还是铜床,少说也有两米宽。不知那个家伙在这里睡了多少女人。擦干净点,今晚你也在这里睡吧。”
方孟韦正在擦洗的手停住了,也就停了一下,接着又擦,轻声回道:“好。今晚我就在这里陪大哥说话。”
轮到方孟敖沉默了,他知道弟弟的来意,有意用这句话让他不好开口。没想到这个弟弟在自己面前如此顺从,还像十年前一样,一阵爱怜从心底涌了出来。
方孟敖把雪茄在烟缸里按熄了,站了起来,第一次对弟弟笑着说话了:“这张床没你睡的份儿。你大哥一个人睡了十年,从来不跟男人睡一张床。要睡两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嫂子。还打算跟我说一个晚上的话。别收拾了,回家吧,我也饿了。”
方孟韦站直了身子转了过来,怔怔地望着大哥。
方孟敖:“怎么,你不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方孟韦这才恍然:“车就在外面……”
“我来开,你坐在旁边,我熟悉一下北平的路。”方孟敖抄起了桌上那盒雪茄,径自走出了门。
方孟韦见到大哥后第一次笑了一下,快步追了出去。
北平张自忠路顾维钧宅邸。
“七五事件”五人调查小组抵达北平后,没有住进任何军政机关,而是通过上面的关系,经时任驻美大使顾维钧及其夫人同意,住进了顾家在北平的这所宅邸。理由有三:一是顾本人及家眷此时都在美国,宅邸空置;二是住进此处,不受北平有关涉案机关的干扰;更重要的是,一九二四年孙中山先生逝世于此,挑选此地进行调查,彰显一查到底以慰先总理在天之灵的决心。
宅邸占地十英亩(约四万零四百六十八平方米),有房两百余间,亭台楼榭,皆在参天浓荫覆盖之下,花香鸟语拱围之中。五人各有单独一所院落入住。碰头开会办公则安排在先总理逝世卧房隔壁的会议室。
顾维钧宅邸调查小组会议室。
五个人之中,唯有一人有些不同,那便是徐铁英。他已经正式接任了北平市警察局局长兼北平警备总司令部侦缉处处长,这里虽也安排有住处,但大部分时间还得住到警察局的局长住地。当然,今晚的便餐兼碰头会议他必须参加。
孙中山先生仙逝之地就在隔壁,五个人围着大会议桌而坐,每人面前都是一碗白粥,两个小白面馒头和两个小玉米面窝头,一碟咸菜,一碟蔬菜,一个煮鸡蛋。因曾可达坚持,吃饭时有关文件及各大报纸报道“七五事件”的材料已经送到。他在吃饭时便低头仔细阅看,其余四人也只好一边吃饭一边阅看材料。
调查还未开始,主导的调子显然已经被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定了。任何走过场,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得先过曾可达这一关。
“徐局长,徐局长。”会议室窗外传来轻声的呼唤。
徐铁英抬起了头。
杜万乘、王贲泉、马临深也都抬起了头,望向徐铁英。
唯有曾可达不露任何声色,左手将窝头送到嘴边慢慢嚼着,眼睛依然在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件。
徐铁英轻轻站起,向诸人点头做了个暂时离开的示意,轻轻走到门边,拉开半扇,走了出去。
叫他的就是徐铁英从通讯局联络处带到北平的那个孙秘书,这时已站到阶梯下面,离会议室约五米处的树下。
徐铁英却在门边的走廊上站住:“有话到这里来说。”
那孙秘书便又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局长,警察局来电话,副局长以下各部门的干部都在等您。说是戒严尚未解除,据各处的情报反映,共党及学生还在酝酿闹事,他们该怎么办,都要向局长请示汇报。”
徐铁英沉默着,他要的就是孙秘书这些话让会议室里的那四个人听到。少顷,他又轻轻推开了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大事,徐局长就先去吧。”徐铁英还未开口,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马临深就先说话了。
中央银行主任秘书王贲泉接着点头了。
财政部总稽核杜万乘却未表态,而是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依然在低头嚼着窝头看文件,并不接言。
徐铁英不得不对他说话了:“可达同志,你们先看有关贪腐的材料。我得先行离开。共党可能煽动学生闹事,警察局那边都在等着我去安排。”
曾可达终于抬起了头:“当然不能让共产党闹事。徐局长了解了情况还望回来跟我们通一下气。”
“那是自然。”徐铁英答道,“诸位,我先去了。”
曾可达的一碗粥两样面食都已吃完,这时站了起来:“今晚的会是开不成了,我建议各自分头看材料吧。”
马临深、王贲泉立刻附议,杜万乘名义上是五人小组的召集人,想了想也只好同意:“那就先各自看材料吧。”接着他又对曾可达说道,“听说那个青年航空服务队一到北平就跟学生们直接表态,还把北平市安排给他们住的地方让给了东北学生。曾督察,他们归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管,请你过问一下,最好谨慎一点,不要授人以柄。”
王贲泉是中央银行的人,马临深更直接,是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的人,二人也早知青年服务队到北平后的这些行为,不过是心里不满嘴里不敢说出而已。这时听到财政部主事的杜万乘说出了此事,而用词又是“谨慎”“授人以柄”之类,所指者谁?不禁对望了一眼,接着同时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我先调查一下再说吧。”说着自己夹着案卷先行离开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