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王子乘电车,在东神奈川换车,到了横滨。他在西口的人群熙攘的地下商店街,找到了一家药房。
“我好像突然患了不眠症,请来点睡眠药。”
“睡眠药?现在不让卖了。”年纪轻轻的男店员告诉他。
“为什么?”
“法律现定,没医生的处方不许卖。因为吃下去能够上癍。”
“别那样麻烦不行吗?这次通融一下,我多给点钱不就行了吗!”谷川敬介乞求着。
“不是钱的事儿。我们这店没那玩意,因为不是常备药品。”
“没有?……那么,就算是带着医生的处方,不是也白搭了吗?”
“大医院的药局肯定有。”店员笑吟吟地说。
过去,这种药唧儿都能买得到。但是,曾有一段时间拿催眠药、镇静剂用于自杀的事例特别多。
谷川敬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侯开始,有了这些限制。
“真是的……。”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踏上了通向地上的台阶。
“喂!……”有人低声向他打招呼,“我说你想要鵂眠药吗?”
他回头一瞧,一位理着平头、50岁上下的男人。圆领衬衣的外面,披了一件短大衣,一定是听到了药店里的对话。
“对呀!……”他点了点头。
“有不要处方就能买到的药店。”
“是吗,在哪儿啊?”
虽然觉得有些可疑,但是,对现在的谷川敬介来说,这些已经都无关紧要了。
“路程稍微有点儿远,只能乘车去。当然,我也不强求,除非你特别想买。”
“当然想要,能不能带我去呢?”谷川敬介满脸乞求。
他们并肩走出地下商场,来到上面。那男人把他带到一台不太干净的老式汽车旁边。
“然而,我可要收车费,为那些没时间看病、得不到处方的不眠症患者作介绍,也算是助人为乐呵。”男人笑着说。
“你要多少钱?”
“两千块钱左右!”
“什么,竟然那么远吗?”
“远倒不远,这里面包括了介绍费。”
“是吗?明白了,我付给你。”
他们上了车,车开走了。
的确没多远。大概是在黄金街附近的一个不起眼的药店前,车停住了。他下了车,走了进去。
一位留着胡子的白发老人迎出来,这大概就是店主人吧,那男的跟他嘀咕了几句。
“好,请写上住地和姓名。”他递过来一张纸,那是一张剧毒物品购买单。谷川敬介写了个假名递了过去。
“有驾驶执照吗?或者其它什么证明?”
“今天什么都没带。”
听到这个回答,老人想了想说道:“好吧,下次来的时候,请你一定带来。”说完,他便从后面的调剂室,拿出一个箱子。在谷川敬介而前打开来,将里面的动西取岀来,那是个装有十个大药片的盒子。
“这是什么睡眠药。”谷川敬介问道。
“安定片。”
“什么?……”
“德国产品,对不眠症极合适。”
“是吗?一次吃几片?”
“你经常服用安眠药吗?”
“不,是第一次吃。”
“噢。一次一片,服用过量有危险,请一定多加注意。”
“那么,能卖给我几片呢?
“一共是两盒,大概是20片左右吧。”老头估摸着说。
“一共多少钱?”
“8千日圆。”
“能不能卖给我30片,这地方来一趟很不容易。”
“吃这种药要听医生的。我们为照顾患者,才不要处方。不,处方是事后补,决不是不要。”他改了口说,“总之,因为这是剧毒药,一次最多卖20片。”
“是吗?……”谷川敬介想到:如果把一次一片剂量的药,一下子吃下去20片,恐怕是定死无疑了。
“那好吧,就来两盒。”付了三千日圆,拿了药走了出来。
领他来的那个男人,还真不错。他本以为付两千日圆后,就被扔下不管了。然而,那男人却提出,要把他再送回横缤车站。
谷川敬介礼貌地绝后,与那人分手而去了。
夜深了,谷川敬介在东横线纲岛车站下了车。他想到一个河边,到了晚上便空无一人。那是高中时,他和女朋友约会的地方,是他第一次接吻、令人难忘的地方。
过了还亮着灯的旅馆,来到了鹤见川的堤坝上。如果是夏夜,或许有些兼乘凉的情侣。但是,十一月末的河堤,寒风飕飕地叫着,仅仅是黑暗和寂静。
吹过河面的风,使芦苇的叶子哗啦!哗啦!……沙沙作晌。谷川敬介想着:我就死在这儿吧。他回首望去,看见了旅馆的灯光。这里也许就是走向另一个世界的地方吧!
在八王子墓地中想的死处,可不是这种地方,而是沐浴着融融秋日的阳光,在恬静的景色中死去。这儿并不是那种地方。
流过街区的浑浊河水。一个连孩子都不愿意来玩耍的、寂寞的世界。然而,这有什么不好呢?
因为沉溺于女色,上当破灭的男人的拙劣的一生,在这里降下帷幕,也许是很合适的舞台。这正像高僧想像圓寂的舞台一样,是个大笑柄。
谷川敬介坐在冰凉的堤上。从口袋里枸出了汽水瓶,放在一边,接着又拿出了药。
他把药都倒在了紙片上,然后用汽水瓶底将药片碾碎。从孩童时代起,他就是不能吃片剂。
他好不容易甩牙将瓶盖打开,喝下了少许,他把药末全都倒入瓶中,细心摇晃着。谷川敬介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在堤须上死去之前,并不能排除万一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如果被人发现,把他救过来之后,肯定还会被带上手铐,送上绞架,那可太让人受不了了。
对,下到河床中去,那里,祓人发现的可能性小多了。想到这里,他匆匆站了起来。
这时,右边出现一道灯光。是轿车的前灯。他吃了一惊,伏下身子。车灯在谷川敬介头顶抛了一道光弧,飞速地过去了。转了个弯的车子,沿河堤路向道边开来。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鸣了一下喇叭。
几乎在这同时,门前的灯叭地亮了,接着门开了。
“您回来了。”这是一个年青女子的声音。迎接亲爱的男人归来的喜悦,犹如孩子一般的声音里荡漾着。
男的似乎对此没有仟么反应,一声不响地下了车,拿起东西进了屋门。门关上了,门前的灯熄灭了。
谷川敬介想到:混蛋,这与当时我和弓子的一幕,完全一模一样啊。
那里可是在站前。
“你可回来了。”她像孩子一样,大声喊叫着跑了过来。周围的人们,都吃惊地往这边看。
我一脸不快,训斥道:“畜生,别那么大声好不好!……”
“实际上,她真有点怪,虽然已经是个大人了:心却仍然像一个小孩似的……”他想自嘲地笑笑,却只是动了动面部肌肉。
谷川敬介拿起了汽水瓶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下了堤坝,盘腿坐在河床边上的草上。他把瓶子拿到眼前,又晃了一遍。
等到他把瓶子送到嘴边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呜”地蜂涌而至……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
这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在谷川敬介的耳边不断地缭绕。
接着,过去各种记忆的片断,接二连三地在谷川敬介的脑海里,不停地反复闪现着。它们没有任何顺序,而是乱糟糟地反复不断闪回。
从早到晚,为了家务操劳的弓子。
轻信了那些登门拜访的推销员苦苦哀求,扛开钱包拉锁的弓子。
出了过错,被谷川敬介训了一遍,一脸哭相的弓子。
上当买了假货,为了退货,满街寻找假名片上的地址的弓子。
……
“你……你……你,你杀了他!……”指着谷川敬介,瞪着眼睛叫喊的菊岛秋代。
听说谷川接受胃镜检査的结果无异常,高兴得直流眼泪的弓子。
抱着被车撞的野猫,直到它断气为止的弓子。
大叫“杀了他”的残忍的菊岛秋代。
连着三天晚上没有合眼,为受腰痛之苦的谷川敬介,按摩的弓子。
大叫“杀了他”的菊岛秋代。
喊着“你可回来了”,满面欢喜地扑上前来的弓子。
……
“妈的!……”谷川敬介用拳头,狠狠地捶着地面。
现在他才算清醒了,自己抛弃的,是别人无法代替的最好的伴侣……而得到的回报,就是将自己落入破灭的深渊的可恶的女人……
谷川敬介不断地捶着自已的头,泪珠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不久以后,他拾起了泪痕斑斑的脸。其表情虽然呆滞无神,心里却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这就是想见见弓子的强烈愿望。见面后,真诚地道歉赔罪,即使自己得不到她的原谅。
不做完这件事,我是不配去死的。不,想去赔罪道歉,也许是个借口。也许会像扑入母亲怀抱时候的孩子那样,想边哭边说点什么。
他注意到了倒在草堆上的汽水瓶子,里面的水全都流了出来,一滴也没有剩下。
然而,这也是无用之物了。
谷川敬介腾地站了起来,骂了一声:“奶奶个王八羔子!……”大步流星地走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