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阮渔咬住下唇,拇指在距离屏幕一厘米的地方悬空许久,选择先回复姜天如。

BLUE渔:「你和团队决定就行,公事公办,我没有意见。」

姜天如:「我们是倾向于同意的。毕竟空云杂志的影响力不小,这对我们来说也会是一次不错的宣传。」

BLUE渔:「好。」

姜天如没再回复,应该是与团队的人商议去了。

阮渔翻过身,把自己彻彻底底地裹进被子里。

今日天气阴冷潮湿,即便她已经打开空调,被褥仍旧不可避免地沾染着潮气。她像是闷在泥土里的菌子根,被埋没在细碎的土壤里不见天日;也像是躲在雨后湿草地里的蜗牛,被新草刺鼻的气味环绕。心情也跟着莫名惆怅阴郁起来。

要是明天能出太阳就好了,去去霉气。

过了许久,她敲下一行字。

BLUE渔:「到家了。刚才在洗澡,没有看手机。」

摁灭手机,把脸埋进臂弯里还不到三秒,微信又响了。

Northern:「好。」

嗯?

莫名其妙没有下文。

算了,她不需要懂沈北明在想什么。

此刻的阮渔不想修图,不想工作,不想做任何需要思考的事。

于是她又刷了一会儿微博,瞥见忽然冲上热搜的新闻。四十分钟前,关城段江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两辆小轿车相撞,致一人死亡两人重伤。地名过于耳熟,阮渔忽然想起她回来时也曾经过段江路,后脖颈不由漫过一阵微凉的风,感到后怕,对命运多了一丝无力感。有些事好像是冥冥中注定好的,早一秒、晚一秒都不对。她呢,她会死于何时?三十岁、四十岁?还是七八十岁?长命百岁真是奢望。

看多了社会新闻,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愤怒、不解、忧愁,最后都变成因无能为力而催生的无奈。长久下去,郁郁而生结。

阮渔把手机翻了面拍在被子上,摇晃一下脑袋,把混乱想法悉数都倾倒出去。

最后沉沉入睡。

沈云璃回国有一段时间,在家人的安排下决定先进入关城电视台积攒经验。其实以她的学历和经验足矣去更大的舞台实习,但这就牵扯到是当鸡头还是凤尾。沈云璃思量再三,最终选择自由度更高的地方台。

因为家人和台长相识,台长误以为她需要格外照顾。于是沈云璃每天的任务不能说是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这就让沈云璃闲出病来了。

无聊病。

姜天如忙着筹备比赛,开赛在即,半道杀出不少计划外的问题,通通需要她和团队去解决。这几日她的脾气时时处于点爆状态,家里那位“狗子”都活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

阮渔忙着计划下一个旅行拍摄地点,偶尔帮姜天如做些事,同时准备自己的第一本摄影作品集,几乎每天都要去听出版社的人扯皮。她的心情同样糟糕,每天和朋友的谈话内容就是吐槽出版社。

而沈云璃在美国的朋友大多没有回国,个别回国的也分散在各地,聚不到一起。曾经同学也早已没有联系,即便再搭话也不过是询问工作和婚姻的情况,无法亲近起来。

一时之间,她无事可做,连逛街时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每每找台里的人要点事做,被分配到的任务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凭她的能力很快就能解决。

于是她只能去烦一烦亲弟弟。

沈云璃:「沈北明,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一下。泡泡最近没空陪我逛街,我快无聊死了。」

Northern:「没有。」

……

要这个弟弟有什么用?

就在绝望之际,沈北明忽然发来新消息。

Northern:「程华摄影赛,可以做个跟踪报道。」

沈云璃:「就是泡泡和天如在筹备的那个?」

Northern:「嗯,多报道周池,他想出名。」

沈北明正坐在昏暗的书房里,遮光帘将阳光阻挡在外。桌上摆着一台相机,宽幅显示屏上是导出的相片。

画面的中央,雪山尖上洇金光,人们叫这个现象「日照金山」。一株山花悄然入镜,花瓣似一双手捧着那座雪山尖尖。

他走到窗前,掀开帘子的一角,阳光洒落在身上,金光熠熠。

周池并不知道自己想出名,但沈云璃欣然表示让他出名的事就包在自己身上。并飞快向台长提议。

小电视台因缺乏素材而困扰已久,有时不得不拿些家长里短,甚至是重复的风景美食来填充内容。这次的摄影比赛和关城大学息息相关,周池又是关大出身,正好符合关城想要吸引人才的目标。提议迅速获准。

从去年开始,赞助商要求为比赛增添一个开幕式环节,目的自然是为了曝光度。此后开幕式和海选便在同一天进行,网友热情投票打分,主办方负责花钱让比赛冲上热搜。毫不意外,这样的行为再次被业内人士评为俗不可耐。

今年开幕式的地点在敲定周池的那一刻被更改为关城大学,摄影社的学弟学妹兴奋不已,纷纷当起比赛的志愿者。

姜天如请人为阮渔打扮了一番,努力让她看起来像个权威的老江湖。

保持了二十八年直发的阮渔,生平第一次拥有了波浪。卷曲的长发垂至腰际,莹莹泛着光,海藻般随着步伐摇荡。鬓侧两簇长发被拢到后脑勺,用一条棕红色的丝带束起,显得既复古又优雅。妆容配合季节与发型,选用橘棕色调,像漫山遍野红透的枫叶。

阮渔身着白色薄款毛衣,配一条垂感极佳的同色阔腿裤,右臂上垂挂着一件咖色风衣。既像秋天,又像冬天。

姜天如对此很满意,“知性。”

“更像樽花瓶。”阮渔评价。

姜天如面露喜色,“有长进,你还会承认自己长得漂亮了。”

“……”

听姜天如说,今天来采访的记者中就有林朗,其余多是些小台和公众号,请来充数的。对阮渔来说,林朗是个不确定因素,但胜在采访稿都是提前拟好的,出不了差错。林朗也不是会做出格事的人。

开幕式被设定在礼堂,为容纳更多学生,同时也为了不显得过于张扬。

不少对比赛了解不深的学生闻讯赶来,只为看看毕业多年的周池学长。可惜他们的消息不够灵通,不知道周池今天不会来到现场。但这也证明请周池来的选择是正确的,他身上拥有足够多的爆点。

从踏进关大的那刻起,阮渔就处在一种精神游离的状态中,对周围的一切反应迟钝,心不在焉。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涌进礼堂的那刻,她的心跳也随之急促起来,只能藏进狭窄后台不断深呼吸。

极度紧张的情绪下,她脑海里丰富多彩的画面逐渐泛白。

程华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声,笑容可掬地问她:“紧张了?”

阮渔回以微笑,“有点。”

“我听天如说你大学时候就经常演讲,应该对这样的场面不陌生。是因为第一次当评委压力太大?”

阮渔迟疑一瞬,点点头。

“没关系,你不用把这件事看得多么恐怖,放轻松随便说。我们这比赛来的都是年轻人,没有多少像我这样古板的老头子。”程华指着自己的白发笑道。

阮渔听得出程华老师是在逗她,笑了笑,“嗯,没那么紧张了,谢谢程老师。”

“那就好,一会儿就像你以前演讲那样表现就行。”

阮渔脸色倏然一变,回应的话卡在喉口难以脱出。

不应该的。

她低下头蹙起眉,看着程华的脚步渐渐脱离视野。经过这么多年,她不应该还记着那个场面和那个人。她的想法明明是坚定的、自信的,可心脏和大脑却常常不受控地想要变得脆弱。

阮渔靠在后台的铁架子边,不断深呼吸调整心绪。

所有嘈杂的声音被潜意识推远,阮渔让自己陷在短暂的静谧里。

“Surprise!”

沈云璃的声音猝然闯了进来。

阮渔愕然寻声望去,看见沈云璃挂着记者牌溜进了后台。在她之后还有位一身黑的摄像师,连口罩都是漆黑的,他手里提着沉重的机器,亦步亦趋跟在沈云璃身后。他很高,像团移洇过来的墨水,和阴影融为一体。

“云璃?”阮渔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

沈云璃捏起记者挂牌晃了晃,“当然是来采访你的咯。我在做这次比赛的跟踪报道,你不知道吧?”

阮渔点头,“天如没告诉我。”

“那当然,是我故意让她瞒着你的,想给你一个惊喜。”

“真有你的,”阮渔笑道,“沈记者。”

“嗯,这个称呼真好听,再叫一次,我再给你一个惊喜。”沈云璃故意卖起关子。

“沈记者,沈大记者!”阮渔笑得愈发厉害,紧张的情绪逐渐消散。

沈云璃满意地点点头,“惊喜就是——我还请了一个人来为你加油打气。”

她掬起双手,指向身后站在阴影中的人。

阮渔不解地看过去,不禁歪了歪脑袋。

那人并没有因沈云璃的话而有任何动静。

“你的摄像师?”

“你害什么羞啊,快和你阮渔姐打招呼。”

沈云璃边说边用蛮力扯下那人脸上的黑色口罩。

松紧带被拉扯到极限的长度,从男人的耳软骨上猝然弹落,发出嘣一声。

当阮渔看清昏暗中的人,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沈北明?

这是惊喜?惊吓差不多。

沈云璃解释道:“反正他没有固定工作时间,自由得很,我就让他来给我打杂。你和他现在也算是认识了,多个臭弟弟来给你撑场子也挺好的对吧!”

阮渔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认识是认识,但和“好”字不太沾边。

沈北明那仿佛别人欠了他一个亿的神情,怎么看也不像是来为她撑场子的,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算了,当作他不在,无视就好。

不过,沈北明还会摄像吗?提着机器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中等的寸头男人跑过来。

“谢谢北哥,给我吧。”

他接过沈北明手中的摄像机并扛了起来,吭哧吭哧地拍起礼堂环境。

……

敢情沈北明的打杂只是帮忙提一下机器?

阮渔觑了一眼摄像胸前挂牌上的年龄,二十七。

再看看沈北明。一个二十五岁的人被年长者叫“哥”不害臊吗?

显然沈北明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气定神闲地喝下半瓶冰水,瓶身上的水珠滴在他敞开的虎口处,姿态放松而随意。

“泡泡你加油,我们先去外面拍一拍。”

沈云璃和阮渔挥了挥手,和摄像一起从礼堂后门小跑出去,沈北明也往同一个方向迈出步子。

阮渔转过身,挪动到后台的角落,透过连接讲台的边门观察不断涌入的学生。

失去沈云璃元气的声音,周围又变得异常静谧,和外面的喧闹仿佛两个割裂的世界。

姜天如和其他人在礼堂外的空地上筹备,只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入逼仄狭小的后台。

阮渔在铁架子边来回踱步,后台阴冷的空气开始侵入毛衣的孔洞。紧张的情绪和寒冷在全身蔓延开来,散至指尖和脚底,她经不住冷开始发抖。

别想那件事了,都过去多少年了。

平时大道理懂得一堆,怎么到了实战就怯懦呢?

阮渔不停地对自己催眠,并靠走动带来的热量暖身体,最后她停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吸一口气。

去找天如吧,她想。

脚步将将抬起,一只火热、宽大的手掌瞬间圈住了她的手腕,修长的食指滑进她的掌心,触碰到她的生命线。

“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为什么身体在发抖?”

沈北明沉声问。

作者有话要说:(用自己的左手和右手试了试最后的动作,像握手又像牵手。

准备迎接第一个修罗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