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同苍鲜少露面,为什么凌枢认得他?
因为上回何幼安说起自己被鹿同苍追求未遂时,凌枢起了好奇心,向她询问鹿同苍的模样。碰巧,何幼安有一张跟鹿同苍的合影,就拿出来给他瞧。彼时这位鹿先生虽然不爱露面,但面对大美人明星,还是难免生出想用照片留住红颜的念头,估计鹿同苍也没料到,那张照片的确会成为他跟何幼安的最后一张合影。
回到眼前,在陆祖德往旁边滚去的同时,鹿同苍身边的人也纷纷掏出枪。
凌枢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动作慢上那么零点零一秒,他的身体就会成为枪眼窟窿。
但早在鹿同苍走出来之际,凌枢就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腹案。
或者说,他早就在等这一刻。
砰砰砰!
连着三枪!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拍卖虽然结束,但还有许多客人没走,也有些人还带着女客过来的,大伙听见枪声顿时尖叫高呼,四处奔散!
凌枢打的是台上那三盏水晶灯!
原本为了突出氛围,场内除了台上那几盏水晶灯,就没再开别的灯,如今三盏灯都被凌枢打掉,三根吊灯钢丝被精准打断,水晶玻璃洒落一地,发出轰然巨响,场内也顿时陷入黑暗。
双目短暂性失明,想要扣下扳机的动作也就慢了一瞬。
正是这一瞬,凌枢已经偏离原来的位置,鹿同苍身边的保镖几枪打出去,都没听见惨叫声。
反倒是已经躲到桌子下面的陆祖德被一只手提溜起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腿上就中了一枪,陆祖德万万没想到凌枢这么狠,不去对付鹿先生身边的人,反倒干脆利落冲着自己下手,当即惨叫出声,凄厉哀嚎。
但他也因为没了力气挣扎,像个破布玩偶一样被凌枢拎着跑。
黑暗里不辨东西南北,他也不知道凌枢到底跑哪里去,整个人被颠得上上下下,脑浆都快摇晃出来。
客人们惶恐四散,互相踩踏推搡的动静不绝于耳。
跟在鹿先生后面的蓉姐急中生智,赶紧去让人开外面院子里的灯。
会场里虽然只装了三盏水晶灯,但外头还是安装了电灯的,这会儿外头电灯都开起来,会场门也纷纷打开,光线铺照进来,映出场内大半轮廓。
狼狈跌倒趴在地上还被拽掉裤子的,鞋子被踩掉不得不单脚跳跃的,还有在黑暗里被流弹打中,流血受伤的。
乱作一团。
蓉姐胡乱扫了几眼,居然没发现凌枢的身影。
连陆祖德那矮冬瓜都不见了!
“人呢!”
“那小子呢?跑哪去了!”
“他跑出去了,快追!”
凌枢已经狂奔出了会场。
早在进来时,他就已经暗暗记下地形,所有对陆祖德的撩拨挑衅,不过都是为了此刻的混乱。
以寡敌众,任凭身手再强,也很难有脱身的机会。
可要是现场混乱就未必了,越乱他才越是能从中获利。
追兵们远远看见他,却没法开枪,一来凌枢跑得极快,二来他腋下还夹着一个陆祖德,后者毕竟是春山会的大当家,鹿先生跟前的得力助手,没有鹿先生发话,谁也不敢冲着凌枢打,万一把陆爷给打坏了,那他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回来,这么多人,按理说也不可能追不上一个凌枢。
陆祖德被颠得快把肺都吐出来了,下意识四肢挣扎,直接就被凌枢一拳砸下,成功昏过去了。
没了意识的陆祖德更像一个沙袋,或者说一块板砖,哪里需要被往哪里搬,每当春山会的喽啰们想要开枪,凌枢总会恰到好处把陆祖德放在挡箭牌的位置,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更要命的是,他一边跑还一边扔东西。
前楼饭馆桌上一摞碗筷碟盘被他随手抄起来就扔,拿到什么扔什么,准头还特别好,就冲他刚刚三枪把三盏水晶灯打下来的枪法,这绝对够得上神枪手,现在扔东西也是,那些人左闪右避,原以为自己躲过去了,结果凌枢似乎连他们要往哪里躲都提前预知了,直接一扔一个准,加上那些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客人们,躲还不好躲,偶尔还被撞开,甭提多憋气了,场面一度鸡飞狗跳。
托电灯全开的福,凌枢错眼一扫,哟呵,居然还有几个面善的!
譬如某某在市政府有头有脸的高官,还有某位经常在报纸上写社论,天天吆喝新文化的名教授,再有某位经常高谈学习欧美,争做日本第二的社会活动家。
原来个个嘴上仁义道德,背地里全是男盗女娼。
眼看凌枢这都要跑出饭馆了,众人当下就急了。
“站住!”
“别跑!”
他们知道,今夜是决不能让此人跑掉的,否则鹿先生怪罪过来,所有人都不好过,心急之下,有人已经准备开枪了。
几个人从后门绕过来,直接堵在门口。
前有狼后有虎,凌枢直接被团团围堵住。
这次似乎逃脱不开了。
蓉姐站在人群后咬牙切齿,她是恨极了这家伙,偏偏自己还差点被对方的美色所惑,铸下大错,幸好现在有个陆祖德挡在身前,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失误,也就将功折罪了,说不定事后鹿先生一高兴,直接让她取代陆祖德的位置。
话说回来,这次要不是陆祖德,事情也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导致一只孙猴子闯进来大闹,以鹿先生的为人,陆祖德这次不死也是要脱层皮的。
想及此,蓉姐觉得凌枢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恨了。
但就在她胡思乱想这几秒之间,情况再度发生变化!
凌枢直接把手里的陆祖德朝身后一扔,把人扔到蓉姐他们这里来。
蓉姐抬起头,只见矮冬瓜像个彩球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手下们始料不及,不得不伸手去接。
这一接,后面就没了威胁,凌枢趁机抄起身旁的长凳冲向门口几人。
枪声响起。
凌枢躲开,一跃而起!
一切变故不过在几秒之间,甚至几秒都不到。
开枪的人只来得及胡乱开出一枪,就被长凳撂倒。
几个人七零八散被拍开,凌枢突围而出,眨眼消失在视线之内。
“追!”
“快追!”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蓉姐眼睁睁看着凌枢逃脱,不由跺跺脚,见陆祖德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趁着混乱之际忍不住狠狠加上一脚。
一脚觉得不痛快,又暗中加上一脚。
陆祖德闭着眼睛哎呀叫唤,根本就不知道谁在踹他。
她对这个侏儒委实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是看在鹿先生的面子上虚与委蛇罢了。
但今晚有些不对劲。
这么多人出动,都没能把那小子逮住,乍看好像己方无能,蓉姐定睛细看,发现人也没那么多,大都是春山会看场的喽啰,鹿先生身边的人并没有追上来。
为什么?
难道鹿先生觉得不值得为这小子出动自己的人?
可要是让他跑出去一通乱搅和,也能给他们带来不晓得麻烦啊。
蓉姐狐疑且费解。
鹿先生也有点费解。
凌枢制造混乱的时候,他被手下护在中间退到一旁,手下想要追出去的时候,却被他叫住。
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就敢到这里来大闹,而且一路畅通无阻,难道背后就没有倚仗吗?
如果有恃无恐,那么谁会是他的后台?
鹿同苍向来多疑,他也知道自己树敌无数,不必多想随便一数,就有四五位,这其中还有跟了他很多年,对他知之甚深的兄弟。
“鹿先生?”
手下询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促使鹿同苍下了决定。
不管有没有诈,小心三分总是没错的。
“走!”
他当机立断,转身离开后门,匆匆上车。
“鹿先生,我们去哪里?您的宅子吗?”司机问道。
鹿同苍在这附近有一处房子。
但他思索三秒,却拒绝了。
“不,去租界,进了租界最近的巡捕房,去那里!”
租界离此更远一些,鹿同苍却宁可选择那里,也不想回老巢。
他觉得,今晚如果是一个精心布置,针对他而来的陷阱,对方现在一定守在他的房子周围,等着他主动上门。
但他偏偏不去。
三辆汽车开进租界,鹿同苍所在的那辆被簇拥在中间。
这是很安全的位置,如果前后有人发动袭击,那么有了缓冲的他就可以从容逃脱,曾经有人想过用路上埋炸弹的方式暗算他,结果误中副车,鹿同苍大难不死。
从那之后,他就更加谨慎小心了。
路上没人,再远的距离也变得快了。
这个时候的巡捕房一般是没有太多人的,但晚上也有人值守,灯火通明。
鹿同苍既然在上海横着走,跟巡捕房的关系自然也不错,逢年过节没少打点,可以说上海每个角落的警察局和巡捕房,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对方如果知道他是鹿同苍,肯定会马上汇报上司,他选择的这个临时落脚点,就算有人想要暗算,也一定想不到他会来这里。
三更半夜的上海,静得有些瘆人。
巡捕房的门口,虽然亮着灯,也不会像白天一样有人把守,进进出出的热闹。
但鹿同苍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难以言喻,就像他许多年以来养成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车停下来,鹿同苍却没让开门下车。
旁边保镖有点不解,也不敢催促。
“掉头,不在这里了!”鹿同苍忽然道。
司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只得探出头,准备对前后车辆示意,让大家掉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
前后忽然灯光大亮!
起码十来辆车突然开来,把他们前后三辆车堵得严严实实,不得寸进!
车前灯全开起来,司机一时无法直视,不得不眯起眼,看着对方从车上下来。
鹿同苍的人反应很快,立马下车掏枪。
对方同样如此!
黑洞洞的枪口互相指着,瞬间形成对峙之势。
前方最后一辆车里,有两个人没下来。
“要枪战吗?”岳定唐问。
“不会,鹿同苍惜命得很。”江河如此回答道。
岳定唐:“我要去找凌枢了。”
江河:“好。”
岳定唐开门下车,从反方向拐弯转入小巷,很快没了踪影。
江河叹了口气,像是对他的背影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我也要去跟我这位大哥好好畅谈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