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堪称惊天动地。
沈十七长到这样大,从来没给人碰掉一点皮,更何况是这样毫不留情的一拳。
几乎将他所有骄傲自尊霸道横行,全部打碎在地上。
嚎叫声中,他的两名保镖冲进来,二话不说挥拳招呼凌枢,却又很快被掀翻在地。
这两个人号称保镖,实际上也只是从青帮找来的混混,会些拳脚,跟着沈十七混口饭吃,反正平日里前呼后拥,沈十七动辄乘坐汽车,一般也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但今天失算了。
沈十七的嚎叫声更大了,方圆几十里几乎都能听见。
凌枢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当时腹部那一刀,凶徒划得很深,到现在也没完全愈合。
刚才动作剧烈,伤口似乎又有裂开的趋势。
但怎么也比沈十七现在的狼狈好。
他朝沈十七近前一步。
何幼安以为他还想动手,忙拦住他,眼神示意他马上离开。
但凌枢不但没走,反而蹲下身,对沈十七道:“沈公子,你再嚎,明日申报头条,只怕就是沈氏为非作歹意欲仗势欺人,反被制服在地贻笑大方了。”
沈十七的嚎叫果然戛然而止。
他恶狠狠盯住凌枢。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凌枢:“我是来看电影的,刚刚何小姐遇袭,我见义勇为,若不是我,你现在看见的,就是何小姐的尸体了。你非但不感谢我,还对我挥拳相向,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沈十七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这事我记住了,有本事你别离开上海,只要你在上海一天,我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凌枢笑道:“沈公子想怎么收拾我?”
沈十七阴恻恻:“你叫凌枢是吧,我听人说了,你们凌家,以前的确很厉害,但现在,你也就是个落魄子弟,听说你姐夫在政府里边,也只是一个小科员,你光脚不怕穿鞋的,我还收拾不了你姐夫?”
凌枢面容一整,郑重道:“如果沈公子真能收拾得了我姐夫,我真得谢谢您!”
沈十七:???
凌枢:“您有所不知,当年我姐姐嫁给我姐夫时,我就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正好他们俩现在也没孩子,您要是把我姐夫的工作整没了,我不正好劝我姐另嫁么?上回您也瞧见了,我之所以能出席领事馆的宴会,实则是因为岳四公子对我姐姐,旧情难忘,如此一来,岳四若成了我的新姐夫,我岂非应该多谢您?”
沈十七一时竟说不出话,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反驳到无言以对。
凌枢拍拍身上尘土起身。
“既然沈公子来当护花使者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何幼安满怀歉意:“实在对不住,这件事情我会跟沈公子解释的,你走吧,我就不送了。”
凌枢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离开电影院,凌枢这才优哉游哉回到市局。
岳定唐就在办公室等他。
“凌大公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摆出恭候已久的架势,面带微微笑容,甚是和蔼。
只是这笑容在凌枢看来,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
凌枢提起手中纸袋晃了晃。
“长官,您用过午饭了吗?我给您带了肉包子,有猪肉白菜馅的,还有豆沙馅的,我记得您上学时最爱吃豆沙馅的,我就多买了两个,您不会怪罪我吧?”
岳定唐皮笑肉不笑:“你这一早上不见人影,就是出去买包子了?”
凌枢:“自然不是,我是出去做调查了。昨日那份上海茶楼周边治安整顿的可行性报告,您心疼我,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无比感动,昨夜回到家中之后苦思冥想,彻夜未眠,终于灵感泉涌,将整份报告完成了。”
岳定唐:“然后今天一大早就给了我一个惊喜,直接把报告递交上去,还申请了一份经费?”
凌枢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本来的确是想给您惊喜的,没想到让您给发现了。”
岳定唐发现,几年不见,这位老同学的脸皮是越发厚了。
也许现在把一张牛皮放在面前,用针戳一戳,牛皮破了,凌枢的脸皮都还没破。
岳定唐冷冷道:“你还未给我看过,就将项目直接报上去,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上司?”
“长官,天地良心,这我得为自己说两句。今天一大早我到市局的时候,正好就遇到陈副市长从市局门口路过,您也知道,政府跟咱们市局是紧挨着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自然要打招呼行礼的。他老人家平易近人,就问起我在忙什么,初来乍到,习不习惯,我就一一给他老人家汇报。”
凌枢一脸无辜,绘声绘色,唱作俱佳。
岳定唐明知道他在演戏,又想知道他怎么演,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没有马上打断对方的话。
“结果他老人家非但耐心听完了,还主动表示可以为我们提供帮助,我就想啊,这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肯定不能给长官您丢脸,所以就硬着头皮,为项目申请了经费,陈市长也马上就批了。我为了尽快履行计划,这不,一整天都在外面奔波,为计划做详尽的调查呢!”
岳定唐看着他在那睁眼说瞎话:“那你调查出个什么结果了?”
凌枢:“调查结果是,茶楼附近之所以治安太差,原因在于茶楼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出没其间,抢劫偷盗不在少数,巡防警察数目有限,也无法一一顾及,但若是我们发动百姓,即便在许多案件发生的瞬间,也能第一时间找到线索。所以我建议将这笔经费花在改善与周边居民的关系上。茶馆周边的人家,家里条件大都平平,平日里看哪家有困难,就给他们一些资助,让他们度过难关,这些人都是一家几口几代,数十年居住在附近的,对周围环境人员流动了若指掌,如此一来,就算当真发生了什么案件,也能让他们充当我们的眼线。”
岳定唐半晌没说话。
凌枢也不管他,依旧说下去。
“您瞧,现在政府每年要批大量经费,也不知有多少能真正落到实处,既然现在有个机会,既能给您带来好处,又能帮到别人,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岳定唐似笑非笑:“没想到,凌大少爷还有一副扶危济困的热心肠。”
凌枢躬身:“不敢当长官谬赞,主要还是为了给长官创收,虽然您不在意这点小钱,但您现在也算是市局的人了,怎么也得先将威望树立起来,让人不能小看,我这当下属的别无长处,只能冲在前头为您尽心尽力了!”
岳定唐没有说话,足足看了对方半晌。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说了什么好。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可能跟刚刚被揍倒在地的沈十七,有微妙的异曲同工。
“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自作主张,尤其是越级上报。”
岳定唐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想呆在我手下,希望我把你撵走,但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可能让你离开的。”
“凌枢,想想自从咱们重逢,你欠了我多少人情,别的不说,就算你现在走了,大姐能放过你吗?”
岳定唐的话,成功让凌枢沉默了。
两人对视片刻。
咕噜。
凌枢的肚子在叫。
岳定唐:……
凌枢一脸无辜:“长官,我午饭还没吃,包子都凉了。”
岳定唐登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懒得再和他说,转身迈步离开办公室。
兴许是真被他气着了,岳定唐一下午都没回来。
凌枢不慌不忙,到了傍晚快下班,慢腾腾把东西收一收,上别人家蹭饭去了。
等到岳定唐在学校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数九寒天的日子尤其难熬,哪怕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外面待一小会儿,岳定唐也希望能尽快回到温暖的室内,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若能叫上一个锅子,摆上荤素各色,涮着肉片,蘸着调料,定然是美事一桩。
岳定唐是真的饿了。
对他而言,下午的事情只是小插曲。
虽然凌枢自作主张,但那份方案岳定唐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纰漏。
诚然凌枢越过他直接申请经费,是职场大忌,但这位老同学一心想让自己被开除,大忌也就成了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更何况,如今这年头,经费滥用乱用挪用,甚至被中饱私囊,已经成为心照不宣的事实。
多一份不多,少一份不少,老实说,凌枢申请的用途,岳定唐内心深处甚至是有一丝赞同的。
但,此风不可长,否则日复一日,他颜面何存?
“有没有跟我三姐说,晚上要吃锅子?”
进门时,他还不忘询问老佣人一声。
“说了的,三小姐备了好多菜呢,加上客人也足够了。”老佣人笑眯眯道。
什么客人?
岳定唐心里的疑问还没发出来,就看见他三姐坐在饭厅里,正夹起一筷子牛肉,往凌枢碗里送。
一边送,还一边说话。
“快多吃点,趁定唐还没回来,他可爱吃牛肉了,别全都给他吃光了!”
岳定唐:……
我不是亲生的弟弟是么?
我是不是当年被抱错了?
为什么我姐对凌枢,比对我这个亲弟弟还要热情?
发自灵魂深处的疑问,在岳定唐脑子里彻底炸开。
他现在的心情,就跟一只刚在外面打完架回到窝里,发现自己的窝都被人占了的猫。
疲惫凌乱,还略有一丝震惊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