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老管家的话给凌枢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他想象里,地下秘库估计藏着半屋子黄金,自己闯进去之后,看见的就算不是闪瞎眼的金灿灿,可能也是一个又一个的箱子。

但,凌枢懵了。

在他面前是一堵墙。

刚才要不是他及时刹住脚步,现在脑袋已经撞上去了。

饶是如此,这堵墙和他的鼻尖,也仅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墙高直接顶到天花板,一条缝隙不到半个手掌,即便攀上去也无法看见墙那头。

两边各有一条狭长通道,通向同样黑暗的彼方。

老管家昏死过去,他们已经没有带路人了,只能自己探索。

几秒工夫,岳定唐和沈人杰追过来了。

他们也看见了这堵墙。

凌枢没有给他们傻眼的时间:“一人一边,追吧!”

他当先往左,岳定唐毫不犹豫跟在后面。

沈人杰:……

他慢了半步,只能往另外一头跑。

如果悔青了肠子不足以形容一个人的后悔程度,那么如果有后悔药,沈人杰现在都恨不得买上十罐给自己吞下,他在脑海里拼命扇自己巴掌。

让你逞强!让你抱大腿!今晚要是把小命都搭在这里,看你去哪里抱大腿!

沈人杰心烦意乱地想道,终于跑到通道尽头,绕过那堵墙。

又是一扇铁门。

但铁门已经打开了。

沈人杰拿手电筒晃了晃,似乎是个房间。

奇怪的是,只隔着几道墙,他却没听见岳定唐他们的脚步声。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沈人杰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

下一秒,他的脑门上多了一把枪。

“别动!”

凌枢跟岳定唐发现这个所谓的地下秘库,其实是一个个小房间组成的。

房间与房间之间是狭窄的通道,七弯八拐,如同迷宫,每个房间都堆着一些杂物和几个箱子。

凌枢进了其中一个,打开箱子,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黄金,而是衣服。

各色各样的礼服,有旗袍,也有西洋的裙子。

拎起来抖一抖,裙子上的珍珠和亮片在微光下光华闪烁,可以想象女子穿上它,在水晶灯下旋转,又是如何华丽曼妙。

“这是杜蕴宁的?”岳定唐站在门口望风,扭头看一眼,随口问。

凌枢比了一下身量,却道:“不是她的,杜蕴宁的个头比这高一些,这几条裙子她穿不了,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阿兰的。”

岳定唐面露意外。

凌枢:“看来阿兰已经知道这里的存在,她被杀,十有八九也是因为知道得太多……”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

而且就在他们不远处!

几乎是同时,岳定唐和凌枢停下手头话题,立马循声奔向枪声来源。

又是几声枪响,与此同时还有打斗的动静!

二人赶到时,两道身影正打得难舍难分。

枪被踢到一边。

一人洋装皮鞋,一人布褂布鞋,赤手空拳,招招都往对方致命处招呼。

他们即便看见凌枢和岳定唐,也已经顾不上了,洋装男人一个不察,腹部被踹了一脚,下意识后退几步,布褂青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转身扑向地上的枪。

砰!

他惨叫一声,捂住手背滚向一边。

凌枢以为他蜷起身体已经无力反击,但下一刻,他又陡然舒展身体,像一只蛤蟆鼓气蓄力,陡然砸向洋装男人,没有中枪的另一只手捏指为拳,直指对方脑袋上的太阳穴!

练家子这一拳下去,只怕对方就要当场毙命!

这是不管自己安危,也要置对方于死地!

说时迟,那时快,岳定唐一脚飞过去。

他这一脚蓄足七八分力,又快又精准,竟也没能将那人完全踹开,只是令他的拳头稍稍偏离,砸在洋装男人旁边的石板上。

一声闷响,骨头碎裂的动静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洋装男人连滚带爬起来,想躲到岳定唐身后,却被他闪身推开。

“救我!救我!”

他也不以为意,直接嚷嚷求救,脸上鼻涕眼泪糊作一团。

“别杀我,我知道黄金在哪里,我全都告诉你们!”

布褂青年脸上露出狞笑。

凌枢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此情状马上举枪扣下扳机。

但对方的动作更快了半秒,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刃,直接掷向洋装男人!

后者根本反应不及,还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岳定唐狠狠撞开他,自己却随即闷哼一下,挨着洋装男人重重摔在地上。

几乎同时,凌枢的子弹也穿透对方的后脑勺。

血花绽开,布褂青年重重倒在血泊里。

洋装男人见状还想跑,直接被凌枢毫不客气一枪打在后腿弯。

“别打别打!我不跑了!别杀我!”

凌枢走过去踹了对方一脚,洋装男人呻吟着滚向一旁。

“你怎么样?”他问岳定唐。

那匕首不偏不倚,正中岳定唐的肩膀。

“死不了。”岳定唐脸色苍白,语气还是很稳。

他抬起下巴点点死去的布褂青年:“此人是三才,你记得不?”

凌枢嗯了一声。

三才,袁家的下人。

之前老管家说过,他不希望有人再接近小楼,发现袁秉道留下的秘密,所以让三才在小楼里吓唬人,制造出袁家闹鬼的假象。

先前三才不知所踪,现在却在这里杀人。

一个袁家下人,哪怕是护院,身手都不可能如此利索。

防身术和杀人功夫截然不同,前者只为自卫,而后者则是真正见过血的,三才刚才出手,无疑都是冲着杀人去的,一招毙命,绝不含糊。

“你就是洪晓光?”凌枢看向洋装男人。

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胡乱点头。

“是你杀了阿兰?”

“不不不!”洪晓光疯狂摇头。

凌枢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我现在头有点晕,等会儿说不准手也有点抖,要不了你的命,把子弹再打腿打胳膊,就不大好了,你说是吧?”

“不是我!我都是被逼的!阿兰知道太多了,是他让我杀了她的!我也不想杀人的!”

“他是谁?知道了你们什么?你们怕阿兰要求和你们分赃吗?还有杜蕴宁,她是不是也是你们杀的?”

枪声再度响起。

砰!

根植内心的恐惧让洪晓光整个身体狠狠弹跳一下。

随后他才发现子弹打在自己身旁的地面。

但洪晓光已经浑身发软了。

“我说!我说!别杀我!”

整个故事的开头,有点像麻雀变凤凰。

只不过这只麻雀,是男的。

洪晓光出身寒微,住的是上海贫苦人家最多的棚户区,那里的孩子几乎一出生就可以看见自己的结局,洪晓光也不例外,他卖过报,跑过腿,打过杂,干过一切底层干过的活儿,甚至还混过青帮,只是一直出不了头,连个小头目都没混上,还得打零工才能养活自己。

有一回他去拉黄包车,正好就遇到从银楼里出来的杜蕴宁。

美丽不可方物的杜蕴宁,优雅曼妙,吐气如兰,就像从月历牌上走下来的仙女,一下子点亮了洪晓光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还如此有气质的女人,即便是最有牌面的舞女,她们身上的风尘味,又怎及得上杜蕴宁这种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绝代佳人?

洪晓光有心和杜蕴宁说一句话,哪怕得到对方一句你好,也能让他心满意足,但从头到尾,杜蕴宁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下车的时候他听杜蕴宁和袁家下人说话,得知了她的身份,也得知袁家小汽车那天正好故障,否则杜蕴宁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来乘坐黄包车的。

“这位太太!”

洪晓光鼓起勇气喊住杜蕴宁。

但后者头也不回,飘然离去。

洪晓光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那一声,又或者闷在喉咙里声如蚊呐,又或者杜蕴宁压根就没想过回头,他只感到无底洞一般的失落。

他打听到杜蕴宁的丈夫,打听到对方花心风流,杜蕴宁那徒有虚名的袁太太头衔,他开始忍不住想,要是自己有钱有势,那天杜蕴宁还会头也不回吗?

“讲快点!”

凌枢踢了他一脚。

脚尖正对他的伤口。

洪晓光又嚎了一声,敢怒不敢言,被迫从迷梦中醒来,加快进度。

没过几天,有个人找上洪晓光。

他自称能够让洪晓光脱胎换骨,令他得到杜蕴宁,也不需要洪晓光支付任何报酬,只要事成之后,与他瓜分袁家。

他对洪晓光说,袁家的财物,洪晓光全部都可以拿走,自己所要的,就是袁家的房子,那栋袁公馆。

凌枢:“他是谁?”

洪晓光:“我,我不知道,他让我喊他老板,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凌枢:“外貌打扮呢?难道他天天蒙着面?”

洪晓光:“那倒没有,但他面容普通,平时一袭长山,我也不知如何形容……大约四五十的年纪,与我说话的时候,也很客气和蔼,但如果我不照他的话做,他就会惩罚我。”

凌枢忽然打断:“他是不是经营一家咖啡馆,姓李?”

洪晓光:“你怎么知道?但他其实不姓李,我不知道他姓什么。”

李老板。

新月咖啡馆的主人。

归国华侨,家在南洋,儿女双全,家底丰厚,咖啡馆不为赚钱,只为找点事做,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不交口夸赞。

但这些,都可以伪造。

一个人想要伪装自己的身份,有时候甚至连口音外貌说话方式举手投足都能改变,更何况他仅仅是在别人眼里塑造了一个好人的形象。

凌枢还记得,他跟岳定唐去咖啡馆打听杜蕴宁生前的事情,李老板还热情招待,知无不言,甚至就连他们询问伙计,对方也没有打断,让他们得到了洪晓光的住址,从而发现洪晓光这号人物。

此人根本就是挖了个坑,又一步步把他们引到坑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