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贺砚舟第三天才现身医院,来之前给朱序打过招呼。

朱序本意不想一而再麻烦对方,但那日她昏迷,后来听护士说,入院缴费都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代办的,还帮忙请了护工。

她坐立难安,更不知怎样解释那天的事,到底利用了他,他那样精明的人一定看得出,否则也不会去而复返。

可等到中午,也没见他出现。

吃过午饭,朱序慢慢挪下床,去走廊里活动了下。她有中度颅脑损伤,大范围活动仍有微微的眩晕感。

走廊尽头是扇窗,窗外正对着医院前面的停车场,很空旷,没什么风景。

但窗户开了一道缝隙,可以透透气。

朱序凑过去深呼吸了两下,冷空气进入肺腔,很舒服。

撑着窗台看了会儿外面,她划开手机,编辑一段长长的文字,跟江娆坦白自己的近况。

发送后,又向朱鸾问了问朱震的情况。

头顶突然伸来一只手,将窗户合严。

朱序抬头,顺着那只手向后看,慢慢转身,贺砚舟正含笑看着她。

他身上还有未散的寒气,迎面扑了过来。

朱序微怔了两秒,笑说:“你来了。”

贺砚舟退后半步:“没事了?”

朱序点头。

贺砚舟瞧瞧她,抬手把一份果篮放在窗台上:“水果店新到的石榴,看着新鲜,老板极力推荐,说你们女孩子一般都喜欢。”

朱序转头看那果篮,里面大概有甜橙、蜜瓜、芭乐和青提,都是些比较常见的水果,中间摆着两个比拳头还要大的石榴,红润饱满,看上去的确新鲜。

朱序捧场地说:“刚好想吃点甜的东西,谢谢你。”

“客气。”

短暂无声了片刻。

“谢谢你。”

贺砚舟手插在西裤兜里,笑道:“你刚说过了。”

“是感谢你那天送我来医院。”额头伤口痒,她用食指在旁边扫了两下:“还有这几天医院的花销,待会儿我转账给你。”

贺砚舟说:“不急。”

朱序点了点头,停顿半刻,才想起招呼他:“进去坐会儿吧。”

“不了,说几句话就走。”

朱序歉疚道:“一定很忙吧,还麻烦你过来一趟。”

“也是顺路,准备去机场。”住院部暖气有些足,贺砚舟臂弯上搭着大衣,边解西装扣子边说,“但后面没什么时间,要离开临城一段日子,走之前先确定你没事。”

很体面的一句关切,朱序呼吸却平白滞了两秒。

她抬起头,窗外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一点点阳光铺在他下巴上和肩头,细小的尘埃也在旁边跳跃。

贺砚舟看了看她,说:“我堂哥在这医院工作,刚去打过招呼,你这边的情况他会帮忙照看。”

朱序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觉中,欠下他很多人情。

她撑着窗台,抬起头来,对他点了点头。

贺砚舟弯唇,视线跃过她瞧向窗外,天空青白,建筑灰沉,一切都是冬天才有的苍白颜色,但阳光却比他来时灿烂许多。

他抬抬下巴:“天晴了。”

朱序慢慢扭身,不自觉眯起眼睛,阳光铺面,鼻端也涌入暖暖气息。她有些恍惚,这一路狼狈至极,幸而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不久,朱序转回头,嘴角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抬起眼,刚好对上贺砚舟的目光。

凝视她片刻,他拨开袖口看时间:“该走了。”

“好。”朱序稍微站直些。

“你气色不错。”贺砚舟说:“后面祝你好运。”

除此之外,他不提任何事了。

朱序由衷地感激他,而这样的祝福更令人心怀期待。

贺砚舟离开前帮忙把果篮拿回病房,等她慢慢挪回去,已经不见他的踪影,想必是真的很忙,来去匆匆。

她回床上躺了会儿,护士帮忙换过药,护工已经洗好一些青提和草莓,放在床头柜上。

她吃了一些,有些犯困时,只见江娆提着两袋东西急匆匆走进病房。

还没说话,江娆先掉了眼泪。

朱序若无其事地拍拍她,等她哭了一会儿,才出声安慰:“好啦,我这不没事。”

江娆不说话,动作很轻地翻开朱序病号服的衣领——她颈部伤口不大但很深,离大动脉只有几厘米,如果当时被刺中,后果不堪设想;手臂及肩膀有伤,额头也有一处两厘米的开放伤,剩下就是中度脑震荡。

江娆一向暴跳如雷的性子,这会儿却显得比朱序还要脆弱:“你到底有多难,才会对自己这样狠。”

朱序笑了笑:“视频证据、出警记录、伤害鉴定都有了,法院应该很快就判离。”

“可你没想想,这样做万一……”她说不下去。

“不会的。”朱序握住她的手,轻捏了两下;“你记得步行街那家咖啡店吧,我们经常去。从窗户望出去,街角就是警察局,报警以后,警察很快就能赶到。”

“你这是拿生命做赌注。”

“都过去了。”朱序说:“我还是有七八成把握的。没约他在家里见面,是因为太隐蔽的空间容易失控,他发起疯来弄死我都有可能。只不过……现在成了‘名人’,也影响了咖啡店的其他人。”

朱序无奈笑了笑。

江娆说:“对陌生人来说,接下来吃什么、哪个商场打折才更重要,这种事当个热闹看,不会花心思记住的。”

朱序点头。

江娆摸摸她的脸,环顾四周,这间单人病房干净整洁,设施崭新,整面的玻璃窗外光线充足,窗帘、墙壁以轻盈的水蓝色调为主,不显压抑。

护工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手脚麻利,又洗了些水果端给江娆,客气几句,拿起水壶借机走出病房,留足空间给她们。

朱序半靠着,瞥到桌上的两袋东西,有意调节气氛:“人家探望病人都带水果鲜花,你这都什么?”

江娆搁下水果,把袋子打开给她看:“买花有什么用。给你拿双拖鞋,软底的,比医院的穿着舒服;洗面奶和水乳肯定没准备吧,上次我们一起买的,还没开封;还有内裤,洗过了没来得及穿,我们尺码差不多,怎么也比穿一次性那种要舒服……”

里面还有洁面巾、卫生棉、指甲钳……

江娆絮絮叨叨说着。

朱序别过脸去,不善在别人面前掉泪。

一向用坚硬的壳子包裹自己,因为从小缺乏关怀,所以受不住别人对她的一点点好,唯一的反馈就是心生愧疚。

“怪我瞒着你吧?”她忽然问。

江娆被打断,反应了一下,摇头说:“不怪。”

“对不起,江娆。”

“别这么说。”江娆把东西一一放回袋子里,轻声细语:“你现在不也告诉我了?早说晚说没有任何区别,我们的关系不是以交换隐私维系的,你不需要有那么多顾虑。”

朱序张了张口。

江娆及时按住她的唇:“别说‘谢’,我可走了啊!”见朱序眉眼舒展,她才撤回手,叹道:“只是有点心疼你独自面对这些。”

没等朱序继续感动,她话锋一转:“梁海阳这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畜生不如,他作为一个人,完全躲过人的所有特征……”

江娆嘴皮子机关枪似的,越骂越来劲,持续了五分钟还多。

朱序伤势慢慢在转好,两天以后,查房时,跟着主治医师过来的还有一位陌生医生,他瘦高的个子,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站在人群最后方。

等主治医师问寻过,出门之前与其交谈了两句,他才走上前来,冲朱序点了下头:“你各方面恢复得都不错,没什么问题下周就能出院。”

朱序点头。

他笑了笑,“好好休养,后面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朱序:“好。”

他稍微站定片刻,最后嘱咐一句:“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护士去找我,我姓贺,在心血管内科。”

朱序不由挺了挺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面部轮廓感很强,浓眉,丹凤眼,鼻梁高挺,仔细看与贺砚舟的确有几分相似,尤其眼睛。气质却清隽温和,不如贺砚舟那般气场强大、不可捉摸。

朱序:“您是……”

对方笑着点头:“砚舟走前特意交代过,说有位朋友在这边,让我多加照应。”

朱序原以为是场面话,没想到贺砚舟真拜托了他堂哥:“其实没什么事的,不该给您添麻烦。”

“没关系,休息吧。”

接下来的几天,查房时贺医生都会一同过来,简单问候两句,又征询主治医师开了一些检查。

江娆也每天必来报道,陪她去楼下透气聊天,偷着抽烟,再偷着买些医院门口的烤红薯烤面筋。

这天她发给朱序一组订房信息,是北岛市的一家度假酒店,刚开业不久,活动力度相当喜人。

江娆说:“看宣传不错,酒店面积很大,里面有童话主题房和情侣主题房,跨年那晚还有焰火表演。本来定的跨年夜我们三口过去玩几天,可刘闯接一大单,泡汤了。”

“……你想让给我?”

“你跟梁海阳的事,到时候也该处理干净了,就当出去散散心,”江娆笑道:“如果不介意是童话主题房的话。”

朱序翻看着度假酒店的网页,提起些兴致:“那我转钱给你。”

“就当送你的离婚礼物。”

虽这样说,朱序仍是给她转去五千块,抢来她的手机点接收。

一周后,朱序出院。

立即向律师咨询离婚程序。

梁海阳在看守所羁押,很多事情都需要过去那边办理。

步骤繁琐,好在顺利。

当这一切尘埃落定,已经两个月以后,时至年底。

这日无风,甚至太阳升起来时,令人恍惚以为提前进入春季。

朱序走下台阶,将得来不易的证件仔细收好,点开手机地图,距离经常光顾的甜品店有两三公里。

她叫了辆的士过去。

这里是老城,窄路和单行道偏多。

司机不是本区的,路不太熟,开了导航,可仍听到甜甜的语音提示:您已偏航,但别担心,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朱序愣了愣。

多花了些时间才到甜品店,好在玻璃柜里摆着最后一个覆盆子蛋糕。

店员在接电话,她耐心等了会儿。

不久,那边接完,只见小姑娘脸上些微懊恼神色,手上巧克力制的祝福牌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朱序:“你好?”

店员立即切换笑脸;“您好,买些什么?”

“我要一个覆盆子蛋糕。”

“好。”店员原本带着一次性手套,脱下来,想连同祝福牌一同丢进垃圾桶,却顿了顿,回头同朱序说:“小姐姐,这个祝福牌送你吧,其他客人取消了订单,如果不介意的话。”

白巧克力牌上写着可可爱爱的“福气满满”四个字。

“不介意。”

“好,稍等。”店员把牌子插在蛋糕上,又仔细打包好递给她,甜笑道:“那就祝您今后顺风顺水,福气满满。”

一瞬,朱序眼泪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