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序模糊中听见有人在打电话,努力抬起眼皮,看见对面墙壁上的挂钟,花了几秒才看清上面的时间。
原来她只晕了十分钟。
“现在我该怎么做?描述一下伤势吗……我老婆可能是伤到后脑,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不知怎么弄的,我还没细问她就……等一下,她醒了,应该不用你们过来了……”梁海阳声音急切,几大步走到沙发前坐下,握住朱序的手。那边仍在交代着什么,他应道:“好的,我会送她去医院。麻烦了。”
他挂了电话。
朱序扫到屏幕上“急救中心”四个字。
梁海阳将她的手抵在唇边,另一手去拨弄她的头发,眼中是温柔的,仿佛刚才歇斯底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轻声问:“老婆,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们现在去医院。”
朱序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试了试,没成功。她佩服自己还有调侃的心情,说道:“你这谎话可不高级。”
梁海阳沉默许久:“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你。”他身体从沙发上滑下去,半跪在地上,“老婆,你别生气,我错了,原谅我这次吧。”
梁海阳忽然牵起她的手,直往自己脸上招呼。
朱序受伤的胳膊被牵动,疼得额头冒冷汗,脸颊跳痛更甚,稍微转动眼睛,就感觉天旋地转。她只好闭上眼,心中想笑,几乎和前两次同样的流程跟对白。
自罚后,梁海阳仍攥住朱序的手抵着额头:“我给江娆打了电话,她说刚才的确和你在吃饭。你们今天同学聚会,你提前离开,是想早点回来……我知道,那男的是你同学。”
朱序仍闭着眼缓解头晕。
梁海阳抬头看着她:“其实你解释一下就能消除误会的,可你为什么……”
他没有再往下说。
朱序也未开口。
家中静悄悄,只有墙壁上的挂钟无休止地滴答行走着。
半晌,梁海阳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朱序说:“想你这次会送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就买辆宾利吧。”
梁海阳愣一下,随即扯出个难看的笑:“我知道你在说气话,是我不对,我误会你了。”顿了顿,他说:“不过你想要,我会努力赚钱买给你的。”
朱序一点都不稀罕,这些建立在伤害她基础上的补偿,简直令人作呕。
往前回忆,温暖甜蜜的日子真真切切存在过。谈恋爱时,他们无论再忙,每周都会抽出时间看场电影或话剧,一起吃顿丰盛大餐,去游乐场,去兜风,有鲜花,有礼物,没有忽视和省略过任何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她月经腹痛,他从不叮嘱她多喝热水,而是亲自煮好姜糖水连同暖水袋送到她身边;吃饭时可口的那道菜永远不舍得吃,吃西瓜会把中间最甜的一口喂给她,记得她的小习惯,知道她对桃子过敏;她害怕猫的眼睛,所以路上遇见流浪猫他从不逗弄,都是牵着她尽快绕道走开。
那年的中秋,父亲突发中风倒在麻将桌上,又凑巧继母沈君和弟弟报了旅行团相距千里,是他在她内心最恐惧无助的时候,进行急救护理等待救护车的到来,后来他衣不解带,在医院照料了三天三夜,简直比她这个女儿还要尽职尽责。
所以父亲病愈后不久,他们开始谈婚论嫁。
那时朱序沉浸在幸福中,梁海阳似乎达到好男人的一切标准,也给了她关于恋爱的所有美好记忆,她便带着落子无悔的决心,被他牵着,踏入了婚姻殿堂。
可后来又是什么让这段婚姻变质,是柴米油盐的平淡,还是毫无波澜的日常琐碎,朱序觉得,都不是根本。
梁海阳开始不满这50平的栖身之地,不满职场上的阴谋算计,不满自己的职位薪资,他把负能量和坏脾气带回家里,没有了约会,没有鲜花礼物,却有了摩擦和争执。
梁海阳最开始只在吵架拌嘴中动手推倒了她,是在他辞职后那段至暗时光。后来他道歉忏悔,朱序也体谅地没有放在心上。
却是她的宽忍,等来了后面的家暴。
当他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撞向茶几,朱序心里的震惊多于气愤跟恐惧。
那短短几分钟,她以为来到了地狱。
而梁海阳的愤怒如暴风骤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冷静后,他看见朱序倒在一地碎玻璃中间,好像破掉的布偶。他彻底慌了。
梁海阳双膝跪地,满面泪痕,不断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恳求原谅。
朱序满头是血,却傻傻地心软了。
这之后不久,梁海阳送了一辆宝马给她。
第二次动手,与上次仅隔了两个月,血腥暴力仿佛会上瘾,能令他缓解压力找到宣泄的出口,他动手更加熟练狠辣,将她的头按在注满冷水的浴缸中不松开,直到她挣扎变弱,向下栽去。
朱序周身冰冷彻骨,也终于清醒了。
她心中的婚姻堡垒瞬间垮塌,曾经的点滴都失去意义,只剩恨意慢慢堆砌。
她提出离婚,可梁海阳又开始了他的拙劣表演,跪地求饶,痛哭自残,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和她分开。
这中间拉锯了很久,朱序无法脱身,与他关系如履薄冰,无力又惊恐地延续着无法补救的日子。
所以很快,她迎来了这次家暴。
沉默很久,
“离婚吧。”
“我们要个孩子吧。”
两人同时开口。
“我会提起诉讼。”
“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同的。”
两人各说各的,
“如果你同意离婚,会相对简单点。”
“我喜欢女孩,生个女孩怎么样?”
梁海阳说:“我们明天就去挂生殖科,你跟我都去仔细检查一下。也许是我的问题,我会好好配合治疗好好调理。结婚这么久,我们该生个孩子了,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朱序不发一语,忍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慢慢起身。
如同上一次,梁海阳不会让她出门或碰手机,她也没有多余力气再做纠缠。她去了书房,回手落锁,挪到转椅上坐下,就那样扭头看着窗外,直到天光泛青。
外面已经一点动静都没有,梁海阳尚在熟睡中。
朱序从他枕下摸到自己的手机,卸下电话卡攥紧掌心,裹上羽绒服悄悄出门。
街边早点摊的包子新鲜出炉,蒸腾的热气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她买了四个包子和一碗鸡蛋汤,坐在凌晨的露天摊位里小口吃着。抬头望向暗蓝色的天空,有点想念妈妈,如果她还在,看见自己的遭遇,会心如刀割吧。
包子最后只吃下三个,朱序把碟子推远一些,跟老板借个火,慢慢吸完一支烟。
时间仍有些早,她打车去西郊,之前的那套独单一直空着,里面还有些旧家具和生活用品。
朱序在卧室抽屉里找到之前用过的手机,冲了会儿电,发现还能开机。
她装好电话卡,登录各类社交及支付账号,勉强可以用。
这时天色完全打开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朱序坐在床边,伸手触了触墙壁上的光影。
房间忽而响起尖锐的音乐声,她徒然一抖,急忙四处寻找,才发现声音来自那部旧手机。
朱序看了眼屏幕,接起来。
江娆睡音未消:“你起床了啊?”
“起了。”朱序说。
江娆问:“你怎么样?昨天回家没事吧?”
“你呢?喝多没有。”
江娆打着哈欠:“我还好,就是刘闯,那死家伙彻底喝嗨了,你知道我给他弄回来多费劲。对了,昨晚你们家梁海阳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和我吃的饭。你们没吵架吧?”
朱序一时没开口。
床的对面放着一个旧书架,玻璃上映出她此刻的鬼样子。忽然想起昨晚江娆说她还有少女感,恐怕一夜之间,已老了十岁。
“我要离婚了。”
“……什么?”江娆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朱序知道她听清了,便没重复。
没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江娆消化了一下:“为什么离婚,你们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梁海阳这人挺细心也挺体贴的,还洁身自好很顾家,要是他没犯原则错误,你可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朱序不怪朋友误解,因为梁海阳在外人面前的确足够完美,就像昨晚碰见邻居。如果两人出现问题,别人第一反应也会是她没事找事。
她说:“回头和你聊吧,我现在要出门。”
朱序打车直奔医院验伤,只是不知隔了这么久是否还具效力。
紧接着,她去律所请律师。
律师姓王,是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在离婚类民事案件方面颇具名气。
王律师翻看她带来的资料,说:“导致婚姻破裂的证据不太充足。”
“都需要什么呢?”
“出警记录、讯问笔录或是能证明被家暴的视频影像。”王律师说:“现在只有一份验伤报告,不足以证明是施暴者的行为。”
朱序听完心里发凉,“这些我都没有怎么办?”
王律师说:“按照一般离婚案件的流程,如果对方不承认感情破裂,恐怕会比较麻烦,时间也比较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