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一个不慎,茶水差点卡在喉咙里,康熙帝瞬间黑脸。
谁能想到,那么身姿曼妙、嗓音美好的女子,竟会……丑如夜叉?
不过康熙帝八岁登基,这些年见过的奇人异事不计其数,很快恢复一惯的从容镇定,由小太监服侍着去里间换干净的衣物。
留下一屋子的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唯独云卿一脸无辜,她本无意抬头的。
而且,这让她心里更踏实了。以她如今这副模样,即便那夜与康熙帝偶遇过,他也已认不得她。
梁九功心里那就一个窝火呀,刚刚就不该多嘴。
万岁爷分明都收了心思了,偏他非要再逼迫一句,结果……结果差点捅了大雷啊!
趁着康熙帝换衣物的空当,他将小禄子揪出去,使劲发火逼问了一通:“杂家不过几日没来后殿,怎的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号人物?”
“她就是那个被人毁了容貌的秀女卫氏。” 小禄子照实交代云卿如何来到乾清宫,如何精心照料太子的种种。
“她就是那个卫氏?”梁九功讶然,更是气急:“你小子,刚才怎得不早点提醒杂家?!”
作为御前总管大太监,统领内务府,整个紫禁城就没有梁九功不知道的事。
作为此次三年大选最瞩目的存在,卫氏自然早早被梁九功关注到。
小禄子委屈呀,“谙达,奴才刚才一直在朝您使眼色的,眼眶到这会还在抽筋呢。”
梁九功:“……”
“可惜了,可惜了。”
梁九功那日,连着说了两遍“可惜了。”
万岁爷是他看着长大的,有些喜好他还是清楚的。刚刚卫氏的一番话语,明显就是入万岁爷的眼了。
以这卫氏的才情好性子,再配上原来那副好容貌,恩宠可谓是不请自来。
……
瑞景轩里,康熙帝疼惜儿子,倒也赏脸容下云卿这么个异类。
云卿继续一边喂红豆粥,一边给小奶团子讲故事。
“很久以前,有个老翁赶夜路,没来得及到客栈投宿。这时,他发现路边有两座房子,高大漂亮的是富绅的,又矮又小的是农民的……”
“最后,定是农民收留了老翁。”
康熙帝一语道破故事的结局。
他才从里间换好衣物出来,就听到熟悉的软声细语在娓娓道来,料定是那个丑如夜叉的宫女正在讲故事。
待小太监挑开门帘后一看,果不其然,病床前又是那道青釉色的纤挑身形,玲珑的腰肢极其养眼。
极具迷惑性。
云卿要给他让出床头的位置,康熙帝摆手示意她继续。
他坐到窗下的罗汉床上,依着靠枕,打量那矮几上的乳白色印花瓷碗,“这是红豆粥?”
“回万岁爷,是红豆薏米粥,有助于排除体内湿气。奴婢想着太子殿下前几日吃食寡淡,又另加了些红糖红枣做成甜口。”云卿埋着头淡淡作答。
康熙帝不去瞧她那张脸,只对着红豆粥点点头,“瞧着倒是不错。”
梁九功立即会意,忙着人去小厨房再去找一副干净的碗筷来。
云卿表现得不悲不喜,继续依照先前一般给胤礽喂粥。一个悉心地喂,一个开心地吃。
小奶团子吃得十分认真,还不时瞧瞧床头矮几上剩余的部分,似乎掂量着够不够他们父子两人吃。
康熙帝瞧着乐呵,但又感觉似乎缺点什么,他环顾殿内四周,过了会才意识到什么,“你接着讲。”
云卿心说:不是都被您讲完了么?
面上依旧恭敬:“回万岁爷,奴婢黔驴技穷了。”
康熙帝冷嗤:“倒是有自知之明,往后若再拿这么浅薄的故事讲给太子听,直接拖下去打板子。”
云卿不是很赞同。
给五岁幼童讲故事,不讲些通俗易懂的真善美做人道理,难道还讲些天地玄黄的大道理么?
但她当然不敢反驳康熙帝,只轻轻抬眼敲了下胤礽的反应,想获得些认同感。
哪成想,床上的白色小奶团子,正无声抿嘴偷笑,一副皇阿玛说得十分在理的表情。
剃过发的大脑门上,正中央刚长出来一颗新水痘,闪亮亮的,就如同他丹凤眼里的含笑眸光。
乍一看,肖似二郎神的第三只眼,虽是在幸灾乐祸,但看起来也可可爱爱。
察觉到云卿在看他,胤礽忙恢复为平日里成熟稳重模样,若无其事地赞许:“这粥很是不错。”
云卿伤心了,合着她从头到尾都在自我感动?
屋外春雨还在继续下,雨滴敲打在窗户上,叮叮咚咚作响,像是在唱欢快的童谣。
……
很快,小太监从小厨房取来一副干净的御用碗筷,缀着双龙戏珠图样。
梁九功接过彩瓷碗,亲手盛上一碗红豆粥,银针验过后,躬身递给康熙帝,“万岁爷,温热正好。”
康熙帝接过,红豆薏米粥的甜糯香气便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增。
他舀上一汤匙送入口中,煮得酥软的红豆薏米入口即化,裹在其中的香甜瞬间溢满口腔,一口粥咽下去,唇齿留香。
不知不觉,一碗粥就下去一半。
梁九功在旁边瞧着,心里欢喜,万岁爷这些日子为着太子殿下的病情,食欲一直不振,难得在午后还愿意进食半碗粥。
他再一次对着云卿,暗叹可惜。
这卫氏身上的好本事千千万,明明是宠妃的命,偏偏容貌毁了,真是可惜得紧呐!
“这粥做得不错,可见伺候太子是尽了心的,有赏。”
为防止有人在吃食上作手脚,天子喜好不能被外人揣度,凡菜品不能多于三箸。故而这碗红豆粥,康熙帝也仅舀了三勺,便命人撤了下去。
“奴婢谢万岁爷赏赐。”
云卿依利叩谢恩典,但绵软软的嗓音并未有太大的欣喜波动。原本她照顾胤礽,本就不是为着什么赏赐。
冷清清的回应,引得康熙帝的些许意外。
帝王最忌讳丢失掌控感,他略略扫视过去,跪在地上的青釉色倩影这会子瞧不见人脸,也勉强能瞧。
康熙帝目光略有停顿,似是在思量着什么,食指轻敲了敲膝盖,“朕就赏你去找太医院胡院判瞧瞧。他行医数十载,见识过各种疑难杂症,或许能医治好你的脸。”
按照宫里规矩,宫女太监是没资格请太医看诊的。尤其是胡院判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就是嫔以下的宫妃都轻易请不到。
这般赏赐,寻常毁了容的宫女定会欣喜若狂。
然而真实情况是,云卿顿感晴天霹雳。
她那易容的古方,也就能骗骗年轻的太医,遇到胡院判这种医学大家,那简直杀鸡焉用牛刀。
云卿僵硬在原地,绞尽脑汁思忖要怎么婉拒。
康熙帝瞧她半晌没回话,只当她兴奋过头了,直接替她拿定注意:“去请胡院判过来。”
胡院判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胤礽诊治,这回人就在东厢房,基本上是随叫随到。
梁九功:“嗻。”
眼见梁九功就要出去请人,云卿急了:“奴婢谢过万岁爷好意!但奴婢另有一不情之请,还请万岁爷恩准。”
这话一出,梁九功就替云卿捏了把冷汗。
皇帝金口玉言,向来都没有收回的道理。这个卫氏,当真是胆大包天,违抗圣旨可是死罪!
果然,康熙帝沉下脸,身子向后倚在另一边靠枕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那具小小的身形,丹凤眼微眯:“朕倒是要听听,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能让朕收回这道口谕?”
云卿被那道凌厉的目光瞧着,也是头皮直发麻,“奴婢,奴婢是想……请人去浣衣局一趟。”
她稳了稳心神,尽量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浣衣局的卫姑姑,是奴婢亲姑姑。奴婢这次来乾清宫已有十多日,姑姑定是担心得紧。奴婢想向万岁爷讨个赏赐,差外面的人去浣衣局向姑姑报声平安。”
闻言,康熙帝微微挑眉,“你要用胡院判的诊脉,换给你姑姑报一声平安?”
梁九功也是惊讶。
一来惊讶康熙帝竟会对这毁了容的宫女上心,二来惊讶这卫氏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两个赏赐,一个天一个地,根本没有可比性。倘若卫氏医好容貌,来日必定会被纳入后宫,那卫姑姑的地位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云卿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姑姑待奴婢情深义重,奴婢不忍她老人家过多忧思,还请万岁爷恩准。”
康熙帝并未立即应下。
他坐在罗汉床上,摸索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恍然间有些出神。
思绪一下子飞回幼时,他出水痘的那年。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那时顺治爷因着董鄂氏的仙去而病重,皇额娘守在病榻前走不开,皇玛嬷代为处理朝政也没空一直照顾他,于是当母妃因连日照顾他累倒后,剩下大多时守在他身旁的,就只有苏麻姑姑。
苏麻姑姑是为数不多知道他爱吃甜食的人,半夜里见他难受睡不着,就到小厨房为他熬上一碗甜粥,一勺一勺喂给他,再轻哼着歌谣哄他入睡。
那时就想,等他长大了,定要拿苏麻姑姑当作亲姑姑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