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卿想前往乾清宫的事,遭到浣衣局的管事姑姑阻拦。
管事姑姑是原主卫氏的亲姑姑,“你即便出过痘,也有被传染风险。如今你容貌大改,以担心容貌惊扰小主子为由,或可躲上一劫。”
卫姑姑今年二十出头,若按实际年龄算,还要小上云卿很多。
云卿心里拿她当孩子,嘴上却得叫上一句“姑姑……”
“姑姑为着不让我在外面受辱,已求着管事嬷嬷破例,允我一直在浣衣局内当差。如今再搞特殊,只怕嬷嬷那会责备于你。”
“姑姑无用,在宫里这么多年都没当上管事嬷嬷,明面上照佛不到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卫姑姑慈爱地抚摸云卿那张满宫都厌弃的脸,心疼又自责:“若是我手中权力再大些……”
云卿回握住她的手,笑着摇摇头:“真要说没用,合该我道歉。若我能成功入选,外人自然也会高看姑姑一眼。”
云卿说的是心里话。
前世良妃卫氏成功入选,卫姑姑跟着沾光。如今她重生,已影响卫家满门的命运。
所以云卿一到浣衣局,就悄悄用灵泉煮茶,帮卫姑姑调养痛风的老毛病。
这几日,眼见着卫姑姑身子大好,云卿笑意比她本人还浓。
姑侄俩商量到半夜,在云卿千万保证会照顾好自己的情况下,卫姑姑终于松口。
只是管事太监前脚将名单报上去,后脚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开始监视云卿。
会是谁呢?
谁还会忌惮她这么一颗废子?
……
初入承乾宫,因云卿长相粗鄙,只被分配做些杂活。
云卿心里忧心胤礽,但位卑言轻的她,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直到那日深夜,胤礽的寝殿瑞景轩,依旧灯火通明。
胤礽身上的水痘酸痒难耐,睡不着,太医和太监们急得团团转。
“殿下,若不舒服,您就叫出来吧,会好受些。”胤礽的贴身太监,小禄子心疼劝哄道。
然而年仅五岁小人,身着白色亵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即便稚嫩的眉心皱成川字,也不肯吭一声,懂事得叫人越发心疼与担忧。
“奴才们,多谢殿□□恤。”
因为胤礽一旦哭喊,那就是下人伺候不周。消息传到康熙帝耳朵里,必定要龙颜震怒。
云卿远远瞧着,差点就泪目。
前世两人大婚之初,她也轻涩不懂伺候人,他总是乐呵呵的道没事。她那时就在想,是怎样的成长经历,会养出他菩萨一般的性格。
原是从小就这般懂事。
可是懂事都是建立在放轻自己感受的基础上的,他还这么小,他这时也是会害怕的。
“奴婢斗胆,想为太子殿下讲个故事,解解闷子。”云卿主动提议:“或许,能为殿下转移一二分的注意力。”
小禄子有病乱投医,没心思顾及云卿丑陋长相,破例准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小山村的河边……”云卿跪坐在床尾的脚踏上,将轻音放柔,轻轻讲起故事来。
这故事,是前世哄两人孩儿们的,胤礽有时闲来无事也会听一会。没想到重活一世,她还有机会再讲给他听。
云卿慢慢讲着,直到看见乖巧的奶团子渐渐阖眼,呼吸也逐渐均匀,方才止歇。
却也不舍地离开。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胤礽稚嫩的五官会与记忆里的人重合,叫她贪恋地想与他多待上一会。
小禄子是个忠心的,见云卿讲故事法子有用,恩准她每日为胤礽讲故事。
如此几回,云卿与小奶团子逐渐相熟。
云卿和康熙帝见面,已是到乾清宫服侍的十日后。
……
是夜,天空又飘起细密如针的春雨,后殿内潮气积聚。
云卿去了趟小厨房,“殿下,奴婢去为您煮了些红豆薏米粥驱驱湿气。粥里还放了红糖红枣,清甜可口。”
五岁的小孩子对甜食是没有抵抗力的,前几日喝得都是白粥,嘴巴早就馋了,故而一听到,当即两眼冒光。
但还是先征得太医的同意,且顾及得体的礼仪举止,嘴巴上很是淡定:“难为你费心了,且端来给孤尝尝。”
云卿被他逗笑,“遵命。”
她将食盒打开,一阵甜糯诱人的香气就飘散至整间屋子,乳白色印花瓷碗陪上深红色红豆粥,色泽鲜明有食欲,惹得素了好几日的小奶团子吞咽起口水,旁边有个小太监更是肚子咕咕叫。
众人忍俊不禁。
经过侍膳太监银针验过,云卿舀了一小碗,跪坐在床头的脚踏处,细致地吹走热气,再一勺一勺地喂给胤礽。
小孩吃得慢,她也不着急催促他,慢悠悠地讲起趣事: “听老一辈的人说,我们每个人从天上看见的繁星是不同的。因为天上的繁星,都是我们逝去亲人所化,在默默保护着我们。”
“最亮的那颗,就是最爱我们的亲人?”透过窗户,胤礽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天空。
“不错,殿下真是聪颖非凡。”云卿毫不保留地赞美道。
她看得懂他的若有所思,胤礽应是在思念素未谋面的母亲,赫舍里皇后。
一位伟大的母亲,为了腹中孩儿,可以放弃母仪天下的尊贵,可以不惜性命不惜一切。
“这奴才倒是个机灵的。”
忽然这时,一道威严的男性嗓音,从云卿背后响起。
声音是熟悉的低沉雄浑,脚步声强健有力。不似寻常太监宫女将步子刻意放轻,来人是大刀阔斧款步走进来的,由远及近——
云卿后脊一凉,忙随众人一道跪地行礼高呼“万岁爷吉祥!”
入目的是一双用蜀锦缎面做的黑色长靴,绣有暗金祥云纹,往上二龙戏珠的明黄冕服,再往上云卿就没再瞧了。
未得恩旨,直视天颜是大罪,随时都可能被拖出去杖毙。
只是她心里震惊又疑惑,不是说担心万一圣体有损会妨碍政务,康熙帝这几日不会再到后殿来么?
那夜曾与康熙帝在佛堂偶遇,以她如今这副模样,他还能认出她么?
……
“平身。”
康熙帝摆手叫起,大马金刀地坐到床榻上,先是与年幼的胤礽问候几句:“胤礽怕不怕?后面几日,皇阿玛会一直陪着你。”
床上白色小奶团子面色一喜,又担忧道:“会影响皇阿玛处理朝政么?”
“不影响,这些无需你担心。”康熙帝怜惜地摸了摸胤礽的小脑袋瓜:“皇阿玛今日才过来,你可怨朕?”
胤礽脱口而出:“不怨,是儿子给皇阿玛添乱了才是。”
“皇阿玛的好孩子。”康熙由衷欣慰:“你乌库玛嬷和皇玛嬷也很惦记你,年纪大了,不方便过来,但也日日为你在佛堂诵经祈福,你定会好起来的。”
“嗯!”
“万岁爷,喝杯茶润润喉吧。” 梁九功躬身递过来的汝窑茶盏。
康熙帝抬手接过茶盏,顺便瞧了眼垂首立在床尾脚踏上的宫女。
虽是看不清少女真容,但身形青葱如竹。素雅无纹的青釉色宫女旗装,最是普普通通,在她身上竟也穿出清新脱俗的气质。
好似一株青莲,在尘世间亭亭而立,真真如诗文中所写的出淤泥而不染一般,兼备灵气与神韵。在寻常宫女身上,倒是少见。
康熙帝:“抬起头来。”
床尾垂首而立的宫女,象征性抬了抬头,一寸不足,根本瞧不见她面容。
按理说,蒙得圣上垂青,身为宫女必然喜上眉梢,感恩戴德。然而这个宫女,扭扭捏捏,似是要用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康熙帝没兴致再瞧,将注意力收回来,用茶杯盖敛了敛水面的茶叶子,专心喝茶。
倒是旁边的梁九功厉声催促:“大胆奴才,万岁爷问话,你竟敢抗旨不遵?!”
“奴婢不敢。”
一道温婉的嗓音,随后缓缓响起。
婉转如莺啼,令人不由联想起春日柳树梢头明翠的黄鹂,一番赏心悦目的景色。
加之与太子先前不落凡俗的谈话,康熙帝思量着,这声音主人,定是个长相不凡的。
他罕见地又生出几分兴致,边喝茶边抬起眼皮瞧了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