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北方

巴伊亚

忠于传统

在这座城市中诞生了巴西,也诞生了整个南美洲。在这座城市中,奠定了跨文化大桥的第一块基石,将来自欧洲、非洲、美洲的因素相互融合,创造出崭新的文明。我们对它充满了敬佩!这座城市在整个南美洲都拥有古老的特权。它拥有近四百年的历史,拥有古老的教堂、主教堂与城堡;它对于新世界的意义就仿佛我们的千年古城,就好像欧洲的雅典、亚历山大城与耶路撒冷——它是文明的圣地。站在这座有着光荣历史的城市面前就好像面对着人类的脸庞,使我们饱含着崇敬之情。

巴伊亚的态度十分高贵。她就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孀居皇后,被过去的岁月束缚着。尽管早已将皇权移交给了更有追求的新一代人,却并未就此退位,而是依然守护着自己的地位与无与伦比的荣光。她从高处俯瞰海洋,几世纪前,所有的船只都向她驶来;如今,她依旧携带着由教堂组成的古老装饰,高贵的态度也依旧保存在其子民之中。那些新的城市——里约、蒙得维的亚、圣地亚哥、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许比她更加富有、强大、时尚,但是巴伊亚却拥有历史、文明以及最独特的生活方式。在巴西所有的城市中,唯有她最尊重传统。只有在她的岩石与道路中才能理解巴西历史,才能明白葡萄牙如何将巴西孕育出来。

巴伊亚是一座忠于传统的保守城市,保护着古老建筑免受时代冲击。几世纪以来,它于外保留了原始的样貌,于内捍卫了自己的传统。如果从海上靠近巴伊亚,看到的景象与总督时代或帝国时期并无不同。下方是港口与商业街道(大部分都十分现代化),上方则是山巅的石顶。城市的外观就像一座堡垒,宏伟冷静地迎接游客的到来。四百年前,所有的殖民者都集中在高处;他们躲藏在围栏之后躲避海盗与土著人的袭击。泥质的围栏渐渐被城墙所替代,在城墙之后建起了一座安全的城市。过了不久,这里的居民便敢于在陡峭的岩石上建造教堂宫殿,而城市将这宏伟的样貌保留下来。巴伊亚从高处望着下面的港口,从城堡中望着远方的大西洋;其威严崇高的姿态,整个南美洲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旧房子旁边的道路狭窄陡峭。沿着这些道路来到高处,就能看出这座城市有多么丰富。它并未破落衰败,只是停滞不前,因此便像威尼斯、布鲁日、埃克斯莱班一样,拥有一种历经百年梦幻的城市共有的美丽。巴伊亚无意与里约圣保罗竞争,它如此清高,不愿建造高楼大厦去迎合新的时代;与此同时,它又如此活跃,不会像米纳斯·吉拉斯的黄金城一样衰落下去。它保全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它是葡萄牙时代的古老城市,也是唯一一个了解巴西起源与传统的地方。

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我们都能感受到传统。与巴西的其他城市不同,巴伊亚拥有独特的服饰、饮食与色彩特征。这里的道路多姿多彩,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也比不上。这里仍保持着殖民时期的非洲特点;仿佛眼前就是一幅幅活动的图画,就是德布雷的《巴西历史风情之旅》中的一幕幕场景。那些在其他城市早已消失的东西,在这里却能够看到。尽管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也有穿行的汽车,驴子却依旧驮着干柴与水果;牲畜能够按小时出租,就好像现代都市里的汽车;在桥上,我们仿佛又回到了腓尼基或者罗马时期,货物并不依靠起重机装卸,而是依靠搬运工人的脊背。流动商贩带着宽檐的草帽,肩上扛着一根棍子,棍子两头悬挂着货篮,看起来像一架天平。夜市上商贩席地而坐,在堆成山的橙子、南瓜、香蕉、椰子中间点起一根蜡烛或一盏油灯。尽管码头上停靠着巨大的跨洋轮船,却也有小小的帆船在大陆与岛屿间穿行,它们的桅杆形成了一片流动的森林。这里还能看到木筏,它们构成了无与伦比的风情。这些木筏由三到四根原木组成,上面只有一个狭窄的座位,并没有任何技术要求。我想象不出比这更原始的东西。但是水手们却可以驾驶它们出海远行;他们简直拥有不可思议的勇气。据说曾有一艘美国轮船看到一个木筏远离海岸,还以为是遭遇了海难便立即朝它驶去。在巴伊亚,一切都混合着过去与未来,一切都有着多变的色彩。这里有巴西最古老的大学与优秀的学院,有图书馆与政府大楼,还有现代化的酒店与体育俱乐部。只要再走过两个街区,便能看到葡萄牙的生活方式:低矮的小房间里挤满了各种不同的手工业者,背后是隐藏在香蕉树与面包树间的黑人茅屋。这里有柏油马路,但旁边就是粗糙的石道;在巴伊亚,十分钟内就能经历三四个世纪的变迁,而且一切又显得那样自然真实——这才是巴伊亚真正的魅力所在。它依旧保留着真实的本色而不是刻意的装扮;那些所谓的风景并不强加于人,反而能不着痕迹地融为一体。新生与古老,现在与过去,奢华与原始,1600年与1940年,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幅镶边画,展示着世界上最平和怡人的风景。

而在这永恒的画面中最独特的便是巴伊亚女人,这些又黑又壮的女人有着深色的瞳孔,穿着特殊的服装。巴伊亚女人整日都穿着这种服装,甚至连最贫穷的人也不例外。世界上没有任何服装能与它相比,我们无法想象还有比这更夸张的服饰。它并不属于非洲、东方或者葡萄牙,而是这三种风格的统一体现。在她们头上精巧地裹着一方头巾,颜色或红或绿或黄或蓝,也可能有多种色彩,但一定十分鲜艳。身上则穿着白色的便服及一条宽大的钟形裙子。我不得不怀疑,在那个流行气球裙的年代,她们的祖母或者曾祖母是否见到过葡萄牙夫人用裙架撑起的裙子,并将这一样式保留在她们的布裙中以示区别。她们的肩上还有一张辅助她们将篮子水罐放在头上的巨大披巾,手上则带着几个廉价的金属手镯。每个巴伊亚黑人妇女都穿着同样的服装,但却拥有不同的颜色。然而巴伊亚妇女的威严并不体现在服饰上,而是在于她们走路的姿势与英武的体态。当她们坐在市场或门前时,便将裙子当作皇家礼服一般摆放,仿佛坐在一朵巨大的花苞中。凭借这种高贵的态度,这些多彩的公主们正贩卖着世界上最廉价的商品——由煤炉烧制的喷香美食。这些美食实在过于廉价,连用一张纸包裹都显得昂贵。因此,它们都被放在香蕉叶子中交给顾客。巴伊亚妇女走起路来同坐着时一样神气十足。她们头上顶着重达几十斤的篮子,里面装满了衣服、水果、鱼类;看她们走路是一种享受:她们将脖子高高昂起,将双手放在屁股上,步伐稳健眼神严肃。倘若有导演想排演宫廷戏剧,一定能在这些厨娘公主身上学到很多。到了晚上,她们便怀着一种神秘的热情在只有炉火照明的厨房里制作特别的美食。每当看到这种场景,就会不自觉地想到古代的女巫。没有什么能比巴伊亚的女人更有韵味,也没有什么能比这里的道路更加真实自然、多彩多姿。巴伊亚,唯有巴伊亚能让我理解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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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与庆典

巴伊亚并非只是色彩之城。它同时也是教堂之城,是巴西的罗马。如果说“一年有多少天,巴伊亚就有多少教堂”就像说“瓜纳巴拉海湾有三百六十五座岛屿”一样,的确有些夸张。事实上,这里有大约八十座教堂,但它们却无疑统治着这座城市。在如今的大都市里,古教堂的统治地位大多已被现代化的摩天大楼所取代;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华尔街的古老教堂,它曾经俯视着整个纽约,如今却羞涩地隐藏在银行大楼的阴影之下。但是在巴伊亚,教堂依旧占据着主导地位。它们全都高大宏伟,耸立在大大小小的广场之上,旁边便是花园与修道院。每一个教堂都有各自的守护者,比如圣方济各、圣本托或者圣依纳西奥。由它们开始,城市才真正建设起来。它们比政府大楼或其他宫殿都要古老。为了祈祷上帝能够庇佑这片新大陆,人们便围绕教堂修建城市。水手们在海上进行了数周的航行,只能看到单调的海洋与天空;当他们终于看到了远方的陆地,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教堂虔诚的身影。为了感谢上帝保佑他们旅途平安,教堂也将成为他们拜访的第一个地方。

主教堂靠近耶稣会学院,它是巴伊亚最大的教堂,但却并非最美的。它要追溯到最早的耶稣会成员。这座教堂中充满了回忆。巴西的第三任总督门德萨就安葬于此,安东尼奥·维埃拉神父也曾在这里布道。它是巴西(无疑也是南美)最早的教堂,其入口处装饰着象牙。当轮船运送蔗糖到欧洲时,也会带来一些象牙。在这些虔诚的人眼里,教堂配得上一切贵重的物品。这里的道路又窄又脏,十分之九的人口都居住在破旧的茅屋里。尽管这里并不富裕,教堂却应当豪华宏伟;因此,他们在墙面装饰了葡萄牙的瓷砖,又在木雕上涂满了米纳斯的黄金。接着便出现了不同教派的竞争。如果耶稣会修建了一座巨大豪华的教堂,方济各会便希望修建得更大更奢华。修道院的长廊多么富有魅力!墙上铺满了美丽的瓷砖,屋顶镶嵌着各种饰板,大厅则装饰着黑檀木雕作品。每一个细节都让人感到纯粹与完美。加尔莫罗圣衣会也不甘示弱,然后是本笃会,再然后是黑人,他们在教堂中供奉着罗萨里奥圣母与圣本笃。正因为如此,在巴伊亚到处都有教堂与修道院;任何一条大道上,我们都能见到一两座富有古韵魅力的教堂。在殖民时期的巴伊亚,一天中的任何时段都有教堂开放供民众祈祷。得益于教派间的竞争,巴伊亚拥有如此之多的教堂,永远不会人满为患。我们也需要花费几周时间,仔细察看每一个教堂的细节。

教堂的数量震撼了我。同欧洲相比,巴西的新城市并没有太多教堂。一位和蔼的神父曾陪我参观某座教堂。我向他询问,巴伊亚是否还像从前那样信奉宗教。他微微笑着说道:“是的,这里的民众信奉宗教,但却是以他们的方式。”起初,我并不明白这微笑的含义,它并非否决也非批判,而只是为了强调最后几个字。这种特殊形式的虔诚无法同我们的宗教观念相契合,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一点。巴伊亚是巴西黑人最多的城市。在这里,过去的一切都得到保留,民众的肤色也不例外。它并没有像其他城市那样,随着欧洲移民的增多而日渐漂白。几百年来,黑人一直钟爱教堂,是巴西最虔诚的团体。但他们的信仰却有着特殊的色彩。对于天真简单的非洲奴隶而言,教堂并非一个潜心静修的精神圣地;基督教中最吸引他们的是盛大的仪式,是其中神秘、生动、恢宏的色彩。早在四百年前,安谢塔就曾说过,音乐是使他们皈依的最好手段。直到今天,在这些天真敏感的人眼里,宗教依然同盛大欢愉密不可分,每一场布道弥撒都蕴含着真福与幸运。因此,巴伊亚也是一座宗教节日之城。在这里,一个圣徒日并不只是日历上的红色数字,而是属于演出的日子,更是属于大众的庆典。整座城市会竭尽全力欢庆纪念。巴伊亚一年有多少宗教庆典,没有人能告诉我确切数字。因为这里的民众受到特殊情感的驱使——真正的宗教精神混杂着对观看表演的热爱——总是增加节日的数量。

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在巴伊亚参加一次公共庆典并不需要特别的运气。我却有幸参加了圣主邦纷(1)庆典。巴伊亚有一座圣主邦纷教堂。它坐落于一座山峰之上,风景优美,距离城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整整一个星期,这里都将是各种庆典的中心。邦纷广场附近的房屋都租给了城中的家庭,他们在这里接待客人,为朋友提供食物。巨大的广场向数千人开放,人们每晚都欢聚在露天聚会中。教堂的正墙上挂满了彩灯,椰树林中搭起了无数棚屋,贩卖着饮料与食品。黑人妇女们紧挨炉灶蹲坐在草坪上,向客人提供各种便宜的美食;身后是她们在喧嚣中熟睡的孩子。木马在旋转;人们散步跳舞、奏乐聊天;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人们都怀着虔诚与喜悦聚集起来,向圣主邦纷表达敬意。但清洗教堂才是一周中最令人难忘的也是最主要的仪式。这是巴伊亚的独创特色,不存在于其他任何地方。圣主邦纷教堂本是一座黑人教堂。有一天,教区牧师同意在圣主邦纷节前夜清洗教堂台阶并将它打扫干净。非洲的基督徒开心地完成了这一任务。对于这些虔诚的灵魂而言,这是向圣主邦纷表达他们的爱与尊敬的绝佳机会。他们希望将教堂好好打扫。到了既定的日子,每个人都加入了这项光荣的活动,为圣主邦纷堂的清洁出力。以这项虔诚的工作为起点,仪式开始了。然而,由于这些教徒天真的性情,清洁教堂也演变成为一次盛会。每个人都付出全力清扫擦拭,仿佛为了洗掉灵魂的罪孽;成百上千的人们或远或近地赶来,年复一年,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这项习俗突然变成了大众的庆典,它如此的热闹嘈杂,竟激怒神父而遭到禁止。但是民众执意庆祝自己的节日,清洁圣主邦纷教堂的活动又再度恢复。如今,它已经成为全城的节日,也是我见过的最动人的庆典。

由于每个人都希望看到表演,城中便出现了一支宗教游行的队伍。他们要穿越大半个城市,花费近两个小时才能到达圣主邦纷教堂。这是一次真正的大众游行;而不像如今的尼斯狂欢节上,商人与旅行社为了宣传而雇佣的队伍。这支队伍的简单朴素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朝圣的人群一早便聚集在市场广场上,他们身旁是带有廉价装饰的手推车或小驴车。啊,这些装饰多么原始,又多么有趣!动物身上覆盖着蕾丝床单,车轮表面装饰着彩色绢纸,驴蹄涂成了银色,水桶镀上了金色(这些用来清洗圣堂的水桶就是市场上的普通水桶),所有这些装饰至多花费二百米雷斯。但是巴伊亚妇女却使这支游行队伍变得十分豪华隆重。她们怀着十足的宗教热情,顶着一瓶瓶鲜花走在艳阳之下,走完了整段路程。为了补足自己多彩的衣装,这些黑人王后从这里借来一条镶边丝巾,又从那边借来一条项链。由于能为圣主邦纷服务,又能享受民众敬重的目光,她们周身散发着幸福的光芒,给人以壮观的印象。在简单朴素的驴车上坐着几名少年,每个人肩膀上都扛着一把扫帚。他们就像一支未经排演的乐队,一路都唱着不协调的歌谣。一切都闪烁在强烈的日光中,在那之后是碧蓝的大海与蔚蓝的天空。这里充满了色彩与欢乐。

队伍终于开始进发。巴伊亚妇女走在最前面,头顶花瓶排成长长的队列。队伍沿着街道慢慢前行,因为每个人都想看到他们。门口与窗前爆发出“圣主邦纷万岁”的欢呼声;为了清楚地看到游行队伍,老人也都坐在门前简陋的柳条椅上。对于巴西人这些世界上最简朴的民众来说,这样的表演已然是一场盛会。由于头顶的花瓶连一滴水也不能洒出来,这支游行队伍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教堂,我们便乘坐汽车到前面等待他们。然而教堂已经挤满了人。这里有无数的男人、女人以及黑人小孩,他们欢笑着围成一团,等待游行队伍的到来。窗子上、圣器室里、台阶上人头攒动,每个人都焦急地坐立不安。然而——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对于这些敏感的人来说,等待能够激发渴望与快感。当第一声礼炮响起,告知队伍已经出现在某个转角,人群中爆发的欢愉我几乎从未见过。孩童们拍着巴掌跺脚跳舞,成人们欢快地高喊“圣主邦纷万岁!”,整整一分钟里,整座教堂都回荡着这阵欢呼。但是游行队伍还离得很远。我能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到不断增加的兴奋之情。每一声礼炮之后,都会有新的欢呼、新的掌声与新的叫喊,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响亮热情。我必须承认,这种渴望与热情也感染了我。游行队伍越来越近,最前端的妇女终于气宇轩昂地穿过教堂大门,将鲜花摆在了祭台上。我从高处向下看去,他们正走在两侧喧哗的人群之间,聚集在一起的人们情绪激昂。我听到数千张嘴中发出同一声呼喊:“圣主邦纷万岁,圣主邦纷万岁!”我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渴望。这种渴望就像一只彩色动物,已经做好准备越出牢笼。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警察熟练有力地推开人群,使他们远离教堂,以便开始进行清洁。在人们接连不断的欢呼声中,人们从花瓶中洒了一点水,另一些人拿起了扫帚。这些人尚且保持着慈悲谦逊的态度,对宗教事业怀有崇敬之情——他们首先靠近祭台,在胸前划着十字。但是,其他想要为圣主邦纷服务的人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等待的焦躁与欣喜的喊叫使他们越发疯狂。突然之间,教堂前仿佛出现了几百个不安的魔鬼。一个人从另一个人手中拿过扫帚,有时一把扫帚能够经过三人、四人甚至十人之手;而那些没有扫帚的人便跪在地上,用双手擦试地板。每个人都高喊着“圣主邦纷万岁!”,既有小孩稚嫩的童声,也有男人女人的声音。这是真正的疯狂,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强烈的集体狂热。一位平日矜持谨慎的少女,一改往日温婉的形象,像酒神巴斯克的女祭师一样高举着手臂,带着狂喜的表情高喊着“圣主邦纷万岁!圣主邦纷万岁!”,直到声音完全嘶哑。另一个人因为兴奋喊叫而昏倒,被其他人抬出了教堂;疯狂的人们仍像魔鬼一样清洗擦拭,仿佛要把自己的手指磨出血来。这场疯狂的清洁活动极富感染力,我甚至无法确定,如果自己处在这些兴奋的人群中,是否也会抢夺一把扫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集体的疯狂,更令我难忘的是,这一切竟发生在一座教堂中,发生在一片明亮的天空之下,既没有酒精或兴奋剂,甚至连音乐都没有。

然而,巴伊亚的秘密也正在于此。由于遗传的影响,在他们的血液中,“宗教”总会同“享乐”神秘地融合在一起。尤其对于混血儿与黑人,焦急的期盼与单调的兴奋很容易使他们迷醉。巴伊亚成为坎东布莱教与马孔巴的中心并非偶然。关于马孔巴有很多东西可写,它混合了非洲残酷的习俗与基督教特有的狂热。每个外国人都会吹嘘自己在某位朋友的帮助下看到过“真正的”马孔巴仪式。事实上,尽管这些黑人曾经需要躲避警察,可是这种神秘却增加了人们的好奇心。早在很久之前,马孔巴就变成了一种半真半假的表演;他们同旅行社签有协议,就像印度的瑜伽表演一样。坦白来讲,我看到的马孔巴无疑是一场安排好的演出。我们在丛林中上上下下磕磕绊绊,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一间茅草屋。此时大约午夜时分,在一轮昏暗的月亮下面,站着六七个黑人与混血儿。他们敲响铃鼓,借此打着节拍,合唱着一首乐曲。这首乐曲的曲调毫无变化,让人感觉有些急躁。这时,巫师与受难者出现了。巫师开始跳舞,并不时地吸一口烟喝一口甘蔗酒。每个人都开始跳舞唱歌,直到其中一个眼睛翻转身体僵直地倒在地上。我从不怀疑这一切都经过事先编排,但是这些舞蹈、烧酒,尤其是单调的音乐却能令人沉醉其中,就像圣主邦纷教堂的迷醉一样。在那里,人们从叫喊中得到愉悦,最平静安宁的人们也都沉浸于疯狂之中。巴西的其他地方都被现代习俗打磨了棱角,它们的本色已经被欧洲文化所覆盖践踏;而所有的一切——原始、本能与人迷狂喜——仍在巴伊亚留有神秘的印记;在一些罕见的场合,我们依然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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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蔗糖、烟草、可可

在圣保罗,我拜见了巴西的前任国王咖啡;我同样希望见一见他的兄弟——蔗糖、烟草与可可,是它们将巴西变得富裕而又闻名。这些高贵的先生不会来见我们,所以我们必须经过几个小时的旅程前往他们的府邸。旅途的劳累得到了丰厚的补偿,因为在前往卡舒埃拉的路途中,会经过一片土壤肥沃的区域,那里有应接不暇的美丽风景。在这片区域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棕榈林,如此广袤浓密的棕榈林我还从未见到过。我常常见到形单影只的棕榈树,它们就像某个茅屋的守夜者或是一座公园的保安,又或是南欧的林荫道上的一排排卫兵。但是在这里,它们彼此的距离非常近,枝干连着枝干,就仿佛古罗马军团连在一起的长矛。而这种繁盛的景象只是巴伊亚肥沃土地的第一个讯号。之后,我们又经过了一大片木薯地。用木薯根茎制成的木薯粉是巴西的主要食粮。木薯粉对巴西土著居民的意义就像大米对中国人的意义一样。即便在今天,木薯也同香蕉和面包树一道,是大自然给予穷人最慷慨的馈赠。

在我们接下来的旅途中,农田又展现出其他样貌。在道路两旁,蔗糖如竹子一般高高耸起,每一株都保持着同样的高度。无论任何东西,数量太多便会显得单调。因此,蔗糖种植园也像穿着绿色制服的咖啡与茶叶,让人感到疲倦厌烦。蔗糖可不是一位热情的主人,没有东西供人参观享用。在一个转弯处,我们突然看到一辆马车。我不禁问自己,这到底是真的,还是里约国家博物馆里古老的彩色图画?这的确是一辆1600年的马车。它粗糙的车轮上并没有安装辐条,而是采用了整块的实木,仿佛回到了三千年前的庞贝古城。拉车的六头牛还带着鼻环,好像古埃及画中的样子;赶车的黑人也像奴隶一样穿着多彩的条纹衬衫;甘蔗被运往作坊的方式也都同殖民时期一模一样。也许作坊本身也没有变化,尽管地平线上的烟囱似乎表明这里有了现代化的提纯技术。我再次惊讶地发现巴西现代工业仅仅存在于狭窄的沿海地带,而在其他地方还保留着这么多的古老工具。这或许是国民经济的弊端,但却为看够了单调世界的双眼提供了太多愉悦。在旅途之中,我向蔗糖这位曾经的君主致以崇高的问候:它依然在同化学科技的对抗中保护着土地的神圣遗物,并以自己的甘甜向巴西与世界奉献着一种特殊的活力;这种活力来自阳光与这个受眷顾的国家永不枯竭的土地。

而它肤色更深的弟弟烟草也比我想象的更加保守。在卡舒埃拉这个历史古城中,许多房屋都带有抗击印第安人的弓箭射击口。这里也拥有最大最出名的雪茄工厂。作为一名圣尼古丁的忠实信徒,我必须感谢这座城市赐予我如此多的美味雪茄。我怀着深深的愧疚,计算着在这片数以万计的种植园中,有多少烟叶已经随着我几年来的恶习烧为灰烬。由于取舍十分困难,我便参观了全部的三座工厂。而“工厂”却是一个夸大的词汇。我很害怕看到强大的钢铁机器——在它们的一端放入烟草,另一端便生产出雪茄成品,甚至已经包装完好放入盒子。在这样的工厂里,只能看到强大的机器,却看不到真正的生产过程。但是卡舒埃拉的工厂绝非如此。在巴西,雪茄生产也尚未机械化。在这里,每一支雪茄都由手工生产,或者更确切地说,每一支雪茄都需要许多双手共同劳作。我们能够看到烟草的不断变化,这对每个烟民来说都是一种惊喜。我们惊讶地发现小小的雪茄竟包含了如此辛劳。房间里坐着几百名混血姑娘,她们一个挨着一个,每一个小组都负责不同的工序。依次经过这些房间,我们便能看到制作雪茄的完整过程。在第一个房间里,我们看到了刚刚从种植园运来的烟叶。这些巨大的烟叶都已晒干,散发出强烈的味道。姑娘们坐在成堆的烟叶中挑拣,先将烟梗丢弃,才将烟叶卷成雪茄。在第二个房间中,工人们用刀将雪茄切成规定的长度。直到这时,我们看到的都是裸露的雪茄,尚且缺少外壳将它定型。然而,尽管巴西拥有各种烟草,却没有能够包裹烟草的植物——这真是自然奇怪的悖论!因此,这种数以万计的雪茄外壳必须从苏门答腊进口。我们随意拿起的每一支雪茄都来自于两块大陆——美洲和亚洲,而它们又常常在第三块大陆得到享用。在雪茄包上外壳之后,一个女工会为它加上吸嘴,一些黑色的手指为它戴上封条,另一些人则盖上最后的印戳(在巴西,除了刚出生的婴儿之外,一切都要加盖印戳)。这时雪茄才会裹上玻璃纸,放入带有商标的盒子里。当我看到如此多的工序之后,连将雪茄放进嘴里都感到羞愧。当我看到数百个姑娘弯曲的脊背,也不禁觉得当为此负责。但是这种顾虑并没有持续太久。由于工厂给了我几盒优秀的产品,在回到巴伊亚之前,一些愧疚便化成了青烟。

可可是巴西北部的第三个君王,我却未能到它的府邸拜访,因为它更喜欢潮湿炎热的气候,喜欢生活在原始丛林的庇护之中。这种闷热的环境对它有利,对我们却是彻底的煎熬;由于空气湿热,那里蚊虫丛生。不过幸运的是,这位君主在巴伊亚有一座高雅的别苑,也就是可可研究所。在这里,我们能够舒适地看到可可树开花结果。开花结果同时发生是可可树独有的特点;一些果实成熟了,另一些却仍旧青涩,因此采摘也可以持续进行。可可的种子十分苦涩——我也是在巴伊亚学到的这一点——在成袋的可可由电子设备送往船舱之前,还需要经过净化、提炼、消毒等诸多过程。只有这间研究所完全采用了现代技术,它集储存、科研、展览、销售于一身;我在这里一个小时所学到的东西,即使读数百本书也无法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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